彎骨峽以一根巨大無比的骨頭聞名,這里是前往冰城和狼原的必經之地。
進入彎骨峽之前,慕行秋換了一身衣服,現在的他像是一名流浪的半妖士兵,頭上戴著牛角盔,身上穿著半舊的皮甲,心口處鑲著一塊骨頭,腳上穿著毛茸茸、做工粗糙的皮靴。
跳蚤沒有變化,龐山鐵麒麟數量稀少,外表也不華麗,在人類看來任何麒麟都是珍貴的獸類,在妖族眼里,這卻只是一只普通的披鱗獸,如果他們看到跳蚤能夠無翅飛翔,才會大吃一驚。
殷不沉穿著一身長袍,所有衣物都是他在路上換來的,離魔侵道士們日行漸遠,他的腰板挺得越來越直,遠遠望見峽谷入口,開始發出感嘆:“瞧見那根彎骨了嗎?據說那是遠古巨龍留下來的,比魔道大戰還要永遠,原本是一座完整的骨架,正好占據著整個峽谷入口,可骨頭早被盜光了,只剩下最后一根,橫跨峽谷兩邊的山峰,誰也不敢動……”
慕行秋望見谷口上方的彎骨,覺得那更像是一道石梁。
“感覺怎么樣?還受得了嗎?”殷不沉小聲問。
群妖之地遍布不潔之氣,狼原和冰城除此之外還多了各種各樣的罕見毒氣,只有特殊的妖族才能在此居住。
慕行秋點下頭,他的頭盔里藏著一枚小小的銅印,皮甲里還有一面銅鏡,能保證他呼吸到相對清新的空氣,不過這只是權宜之計,他們還在外圍,一旦進入核心區域,道統法器無法提供足夠的保護。
想安全地進入冰城只有一個辦法,涂抹圣母后裔的血液。
“圣母家族是最早在冰城定居的妖族,他們習慣了這里的毒氣,通過血脈將這種能力代代相傳。當今這位圣母已經是第一百七十多代了。圣母的子女從來不準離開冰城,因為她害怕家族血液流落在外,會給敵對部族尤其是道士們可趁之機?!?
殷不沉滔滔不絕地介紹,許多信息其實是他一路上打聽來的,他是南方的海妖,對群妖之地的了解不比慕行秋多。
“你不是說你跟萬子圣母的一個兒子是朋友嗎?可你這是第一次來冰城?!蹦叫星镎f。
殷不沉一愣,“我說過嗎?嘿嘿,道士的記性真是……其實呢,情況是這樣的,我不是幫巨妖王開發奪丹之術嘛。需要一點冰城的毒氣做原料,就寫了一封信。萬子圣母的一個兒子——叫什么來著——派人送來一瓶,還給我回了一封信,信里說他很仰慕我,還說……”
慕行秋明白了,與跳蚤并肩向前走,不再搭理殷不沉。
十余名全副盔甲的妖族從他身邊匆匆地跑過去,領頭的一只高大獸妖吼道:“快點,彎骨峽就要關閉。再晚一會就進不去了?!?
高低起伏的雪原上被踩出了數十條小路,每條路上都有妖族奔向彎骨峽,空中還有少量飛妖,他們在靠近入口時也都落地步行。
“這是怎么回事。冰城和狼原的妖族往外逃跑,卻有這么多妖族搶著進彎骨峽?”慕行秋問。
殷不沉幾步趕上來,“這個……冰城的妖族害怕冰魁,可外面的妖族不知情。還以為冰城是群妖之地最安全的地方?,F在傳言滿天飛,都說道士和人類的大軍已經攻進來,將要橫掃整個群妖之地和舍身國。”
斬妖會看來真的展開行動了。慕行秋忍不住想,如果他沒有服食化妖丹,仍然留在斬妖會內,現在會是怎樣的情形?
“冰魁到底是什么東西?”慕行秋問,他從來不讓自己想太多,尤其是那些沒有答案的事情。
“哎,哪來的冰魁,肯定是北方的某個野蠻部族,以訛傳訛,最后成了可怕的怪物。北妖和海妖一個樣,最愛窩里斗,你殺我我殺你,十幾萬年了也沒個記性。幾十年前,海妖當中盛傳極南深海里有一具完整的魔族遺骸,說是多么多么厲害,誰得到誰就能統一整個妖族。為了爭奪這具遺骸,各族打得這個慘烈,好幾個綿延數萬年的部族就此消失。結果怎么樣?那就是一具鯨魚的骨架,大倒是真大,可一點魔力也沒有。你見過鯨魚嗎?比最大的船還大,三叔曾經帶著我踩在鯨魚背上遨游南?!?
殷不沉根本不相信冰魁的存在,慕行秋也不太相信,根據他在道統中學到的知識,極北之地的妖族強壯而蠢笨,他們將絕大部分精力都用來強化體質抵抗寒冷上,智力低下,有些妖族甚至不承認他們的身份,將極北之妖全當成異獸。
彎骨峽的入口寬十余丈,中間聳立著一座幾丈高的石頭平臺,將門戶分成左右兩個部分,平時右進左出,今天卻被打亂了,數百名妖被擋在了外面,正不滿地大吼大叫。
擋住入口的不是鐵門,而是十只獸妖。
這些獸妖最矮的一個也將近兩丈,最魁梧的一只高達五丈,比那座石臺還要高出一頭。十妖分站在石臺兩邊,一邊五只,雙手拄著與身材相稱的巨大兵器,目光冷冷地越過眾妖的頭頂,對喧鬧聲充耳不聞。
眾妖叫得響亮,卻沒有一只敢沖過去。
一只身高正常、穿著墨綠色長袍的半妖正一遍又一遍地解釋,“不行,冰城已經滿了,圣母有令,從昨天開始,冰城只接待有名望的妖族,所以請報上姓名和家世。”
一大堆漆、飛、豪從眾妖嘴里蹦出來,這是妖族最常見的三個姓氏,據說來自遠古妖皇的三個分枝,現在卻成為廉價的象征。
長袍半妖手里托著一本簿冊,低頭不停翻動檢索,“說得慢一點……戰魔山飛戎?沒記載;舍身國王子拓華?沒記載;巨妖王之子漆在下?沒記載……能不能說幾句老實話?”
殷不沉在前方開路,慕行秋和跳蚤跟在后面,被擠開的眾妖無不扭頭怒目而視,見來者身穿長袍,身后還有一頭健壯的披鱗獸,才勉強忍住怒氣。
“讓一讓,讓一讓。沒名聲、沒家世就自動讓開一點,別耽誤我們進城?!币蟛怀羵€子不高,這時昂首挺胸、拖長時間說話時卻頗有幾分大妖氣度,還沒有穿過人群,那名長袍半妖已經停止檢索簿冊,開始在妖群中尋找說話者了。
殷不沉推開最后幾名高大的獸妖,站在長袍半妖的面前,左右看了幾眼,等慕行秋和跳蚤跟上來,周圍的妖族漸漸息聲之后。他說:“殷不沉,南海鐵脊蛟龍?!?
殷不沉終于不再到處聲稱自己是異史君了,因為那解釋起來實在太麻煩,連他也感到厭倦了。
長袍半妖放下簿冊,臉色一沉,“我聽說過你的名字,你是妖族的大叛徒,就是因為你,巨妖王才會敗給道士們。”
群妖驚動。議論紛紛,十名守門獸妖雙手握住了兵器。
殷不沉不僅不怕,反而大為高興,舉起雙手。示意群妖禁聲,“大家是這么說我的?”
“你否認嗎?”長袍半妖收起簿冊,手里多了一只骨杖,他是一名妖術師。
“當然不。這可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名聲。”殷不沉驚訝地說,左瞧瞧右看看,欣賞群妖臉上的憤怒表情?!熬扪醯谋臼戮筒挥梦叶嗾f了,他那么厲害,卻因為我的背叛而死于道士之手,你們想想,我得有多厲害?巨妖王因為小瞧我而付出了代價,你們誰還想犯同樣的錯誤?”
群妖互相瞧瞧,突然紛紛后退,長袍半妖也收起了骨杖,漆無上建立的妖國時間太短,還沒有深入全體妖族心中,他們只看實力,覺得殷不沉的話有幾分道理。
“拿出你的冊子來,看看上面有沒有我的名字?”殷不沉命令道。
長袍半妖猶豫了一下,還是重新取出簿冊,翻到中間靠后的一頁,“有你的名字,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簿冊上寫得清清楚楚,對殷不沉要殺無赦,可長袍半妖不敢說出這三個字,轉而看著殷不沉身后的妖兵,“這位是誰,報上名來?!?
殷不沉側身讓開,躬身請慕行秋走到前面,滿臉堆笑,像是一名擅長討好主人的奴仆,這一舉動可將周圍的妖族都嚇了一跳,都不明白這個大叛徒為何對一名普通妖兵如此恭敬有加。
“我叫慕行秋,西介國野林鎮人士。”
啪嗒一聲,簿冊掉在了地上,“你說你是誰?”長袍半妖甚至沒注意到手里的東西已經沒了。
周圍的妖族都像中了定身術一樣,無不面帶迷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慕行秋,蘭冰壺請我來的。”慕行秋無意隱藏身份,他穿上妖兵的服裝不是為了掩飾,而是不想因為一身道袍在群妖之地到處惹麻煩。
“哪個慕行秋?”守門的一只獸妖開口問道,聲音粗啞,好像很長時間沒說過話了。
“就是先在斷流城擊敗巨妖王,又在妖山口殺死巨妖王的慕行秋?!币蟛怀链舐曊f,漆無上并非慕行秋親手殺死,但是妖族不在乎這些細節。
“殺死十萬妖族的慕行秋?”
“發出滅魔之災的慕行秋?”
“挑戰五只魔種殺死巨妖王的慕行秋?”
……
彎骨峽入口處的妖族發出一連串的疑問,殷不沉頻頻點頭,好像他才是群妖口中的道士。突然間,現場一片安靜,隨后十幾只飛妖慌張地轉身飛去,其他妖族一連后退幾十步才停下,讓出一大片地方。
“不可能?!遍L袍半妖堅定地搖搖頭,臉色卻變得蒼白,“慕行秋應該帶著一群道士殺來,還應該騎著閃電,手里握著妖魂劍才對。”
妖族給霜魂劍另起了一個名字,的確,劍內的十多萬只魂魄一多半來自妖族士兵。
殷不沉正要開口辯解,空中傳來一個聲音,“沒錯,這就是慕行秋,雙手沾滿妖族鮮血的慕行秋?!?
一只飛妖飄在半空中,銀色的翅膀微微扇動。
“我還沒死?!庇鹜醴|說,在他身后,更多的飛妖正從彎骨峽內部飛來,“你來得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