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曉荷引呂濛初上到五樓。

爲了給母親一個準備，她並沒有掏鑰匙直接開門，而是輕輕地敲了三下。

她還不知道，母親在樓上已經觀望到女兒帶了個陌生男子來家了，心裡正埋怨：死丫頭，帶人來家裡也不事先打個招呼，怎麼的也得準備幾個像樣的菜啊！

母親開門，熱情地讓客人進來，直說“不用換鞋”，呂濛初還是自覺地脫下皮鞋，換上了夏曉荷遞給他的一雙女式拖鞋。

他猜，這個家，大約已經很久沒有成年男人光臨了。

夏曉荷介紹說：”媽，這是呂老師。“

老太太微笑點頭，對這個呂老師釋放出滿滿的好感。

呂老師猶豫了一下，在大腦中沒有搜索到合適的稱謂，只得說：”您好，我叫呂濛初。“

夏母接過呂濛初帶的黑色塑料袋，放在門口的鞋櫃上邊，說：“你們嘮著，我出去買點菜。”

呂濛初忙阻攔道：“不用不用，菜我都帶來了，初次登門，我也就不跟您客氣了，今晚我親自下廚，請曉荷給我打下手。”

母親會意，忙帶著正在小屋門口探頭探腦的外孫回房間裡寫作業。

夏曉荷心說：這個老同志，也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這算是見家長嗎？還自己下廚做飯！

心裡這樣想著，卻不便多說，拿著黑塑料袋進到廚房。打開，內中白色圓塑料盒裡盛放的一隻收拾乾淨的甲魚嚇得她一哆嗦，差點扔地上。

甲魚鍋她吃過，可是從來沒自己做過。那畢竟是切好一塊一塊燉熟的，吃起來還挺鮮，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可現在，一隻完整的甲魚擺在那裡，小小的頭和四足清晰可見，她立即感覺渾身不自在，不知道這個下手該怎麼打。

呂濛初笑道：”夏主任，膽子不會這麼小吧，一隻甲魚，還是一隻殺完的甲魚，就把你嚇成這樣？“

”你！這！誰會做呀！“夏曉荷一急，情不自禁又臉紅了。

眼前彷彿又是那個言語不多卻絕頂聰慧的高三女生夏曉荷，呂濛初心頭一熱。

呂濛初：”放那吧，我來！扒蝦會吧？“

夏曉荷：”你才扒瞎（東北方言，說瞎話的意思）呢！“

黑色塑料袋裡果然有一個紅色塑料袋，裝的是還在亂蹦的海蝦。

呂濛初：”去掉蝦線就行，頭和殼留著，我要做靠大蝦。“

呂濛初一邊做甲魚鍋，一邊指揮夏曉荷去蝦線。

甲魚鍋燉上，蝦線去好，他用各種作料把蝦先喂上，又開始收拾塑料口袋裡的鮑魚。

鮑魚夏曉荷在飯店裡也吃過，撈拌，紅燒，烤，可自家也從來沒有做過。

見呂濛初先用羹匙將鮑魚殼肉分離，去除內臟，在水中反覆清洗乾淨，又將殼用小刷子反覆刷乾淨，將鮑魚肉放殼裡下鍋蒸。然後，從塑料袋裡掏出兩根旱黃瓜，夏曉荷猜他是要做撈拌鮑魚了，因爲拿黃瓜的同時還拿出一瓶撈拌汁。

夏曉荷：”你從這個黑塑料袋裡一會兒拿出一樣，像變魔術。“

呂濛初：”初次來你家，我總不能大張旗鼓的吧，黑塑料袋隱蔽，不容易引起注意。那裡邊還有半隻鹽水鴨，我猜你一定愛吃。“

僅僅半個多小時工夫，電飯煲裡的米飯還沒有煮熟，四道菜已經擺上桌：黃瓜絲撈拌鮑魚，靠大蝦，甲魚山藥鍋，鹽水鴨。

趙子夏被奇異的香味誘惑，已經無心再寫作業。姥姥一再壓制著，纔沒有衝出屋。現在，聽媽媽”吃飯了“的一聲召喚，立馬放下筆跑出屋，見家裡來的這位陌生男人，又有點退縮。

呂濛初迎上前去，笑問道：”小傢伙，幾歲啦？“

”11歲！你是誰呀？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子夏好奇地問。

呂濛初：”你就叫我舅舅吧。“

趙子夏：”可是，我有舅舅啊！

呂濛初：“嗯，這是個問題，容易搞混淆了。這樣，我姓呂，你就叫我呂舅舅，這回就能分清了。”

趙子夏：“呂舅舅，你這麼會做菜，是廚師嗎？”

呂濛初：“你說的差不多，呂舅舅管著一幫廚師，以前是管飯店的，現在是管食堂的。”

趙子夏：“我姥姥說，你要追我媽，你是要給我當爸爸嗎？”

呂濛初望向夏曉荷，夏曉荷臉又紅了。當著幼子的面，這可不太好。

呂濛初摸了摸子夏的小腦瓜，說：“那我還得聽聽你的意見，你希不希望我當你爸爸呢？”

子夏撓了撓頭，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這個我說了不算，我媽是我姥姥的女兒，你得先接受我姥姥的檢閱。”

見趙子夏嚴肅認真一板一眼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三個大人都笑起來。

四人上桌吃飯。

子夏見這個舅舅對小朋友挺友好，便主動坐到他的身邊，問：“呂舅舅，你這幾道菜我以前從來沒吃過，都叫什麼菜名啊？”

呂濛初回答道：“我一樣一樣說，怕你記不住，呂舅舅教你個口訣，鮑魚靠大蝦王八鹽水鴨，一共四種動物，四個菜，這回就好記了。”

子夏扳起指頭，口中念道：“鮑魚，靠大蝦，王八，鹽水鴨。”

這頓飯，老小四人吃得其樂融融。

這個家，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歡聲笑語了。

岳母檢閱的結果，在心中給出了不低的分數。

飯後，夏曉荷收拾碗筷，請呂濛初進屋喝茶，陪媽媽說話。

老太太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考查準女婿的好機會，將他讓到屋裡的沙發上，遞上熱茶，問：“小呂，你是哪裡人啊？”

呂濛初說：“我出生在錦城，高中畢業考到了鳳凰城師專，師專畢業後分配到鳳凰城高中當語文老師，中間還在學校開的飯店當了幾年經理，現在負責學校後勤科的工作。我就是個大專學歷，後來參加自考，又拿了個本科文憑，沒您女兒學歷高。我今年45，年齡比您女兒還大9歲。方方面面都沒有曉荷條件好，我追她，是高攀。”

呂濛初把話說得這麼滿，夏母一時不知該繼續問啥了，可是又不能冷場。“你爸媽多大年紀了，身體都好嗎？”

“我爸今年73，我媽70，身體都挺好的，跟我大哥一家一起生活。忘說了，我愛人去世了，我們有一個女兒，17歲，今年剛考上連城外國語學院。這就是我家的基本情況。”

呂濛初儘可能把自己的自然情況說清楚，解除老太太的疑慮。

夏母說：“曉荷這丫頭從小就顧家，要強，可惜命不好。子夏他爸，那個小趙，看著挺機靈個孩子，其實就是浮精，不安分，好好的工作不要了，非要下海不可，結果拉下饑荒，還不上了，就提出離婚，說不想連累她。我閨女不同意，說兩口子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欠債咱倆一起想辦法唄。你猜他說啥，說你如果不離婚，我就去自殺。我閨女沒辦法，只能同意離婚了。離婚對我閨女打擊太大了，她一年裡瘦了20多斤。可是，到頭來小趙還是沒撐住，沒了。我閨女又開始後悔，說當初就不應該答應離開小趙，也許不離開，他就不會出事了。這都是命啊！”

“媽，你又說這些幹啥？一切都過去了，咱得往前看。”夏曉荷洗好碗筷收拾好廚房，回到屋來。

“你們慢慢聊吧，我去看看子夏寫沒寫完作業，然後安排他洗臉刷牙睡覺。“母親知趣地離開，順手把屋門關上。

夏曉荷這才騰出精力來對呂濛初不打招呼突然造訪的行爲表示抗議。

“呂老師，您可真行，居然電話都不打一個就殺上門來，搞突然襲擊！“

呂濛初：“實踐證明，這突然襲擊效果怎麼樣？老太太、小兒子這一關是不是都過了？就是有一點做得不到位，第一次見面，沒有給一老一小帶什麼禮物，下次一定補上。我其實也想到了，又怕帶太多東西，讓樓下人看到了，對你夏主任影響不好。“

夏曉荷：“你還知道影響啊？那你在樓下幫下棋的老頭支招，就沒想到影響？“

呂濛初：“嗯，這個確實沒考慮到。我本來以爲不就是個玩兒嗎，不成想那老爺子還挺較真兒，大概人老了都會這樣兒，說不定我老了也這樣。“

“也許吧。這散文，你是啥時候給報社投的稿啊？挺感人啊！“夏曉荷順手拿起茶幾上的晨報，翻到副刊版，故做漫不經心地問。

呂濛初：“發了？我還不知道呢。是佳惠走整一個月那天我寫的，寫完就順路扔報社投稿箱裡了，也沒指望發，就是藉以排遣當時的苦悶。沒想到很快你就出現了，或許是你佳惠姐姐顯靈了呢！“

夏曉荷：“你可別嚇唬我。我早晨看報紙時就想，呂老師是不是學那元稹，一邊說除卻巫山，一邊卻又取次花叢。“

呂濛初：“曉荷，這可不應該是你的胸懷，連個亡人也要嫉妒。這一個月來，我是真的吃不好也睡不好。你可能不知道，劉國棟那次來學校就提起了你，覺得我倆在一起挺合適，彼此都瞭解，有共同語言，總比找一個陌生人好，我內心是贊同的。那次安排吃飯，說是安慰我，其實就是爲了撮合我倆。“

夏曉荷笑道：“好麼，這裡還有劉國棟的事，看我下次見到不罵他！“

呂濛初：“不只是劉國棟的原因。佟佳惠一走，就有人上門提親。地理教研室的賈老師要把小戴介紹給我。小戴你應該記得呀，就是教你們地理中途撂挑子的那個戴璐。這些年一直單身，是學校著名的冷美人，我想我還是躲遠點兒吧。今天中午，冷美人在食堂遇見我，居然主動給我一個桃子。我一想，事情不妙，趕緊把咱倆的事兒定下來，免得節外生枝。”

夏曉荷：“沒想到呂老師還挺搶手啊！”

呂濛初：“你看看，是吧！可她們都沒你下手快。”

夏曉荷：“美的你！”

呂濛初：“不跟你開玩笑了。你不是看到我寫的那篇文章了嗎，編輯是劉釗，反正也有時間，我就給你講一講劉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