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順著掌心無力地滑落,殷紅的血液順著青草根慢慢滲入地底。
溫度一點點流失,棕黃色的眼眸一點點黯淡下去,無盡的草原迎來了最後一場落日,短暫的絢麗之後,就永歸於地平線以下。
“赫連睿···你怎麼能這麼傻呢?”顫抖著手附上那漸漸冰冷的臉頰,刺目的顏色掩去了脣角邊邪肆的弧度。公子言慢慢閉上眼睛,將眼眶中漸漸溢出來的溫熱牢牢地控制在眼底。
“赫連睿,你應該恨我的,應該繼續怨我的。你不該對我那麼好,不該把命都留給我。”回想起曾經和赫連睿發生的一切,從大殿裡的輕佻到殺人時的瘋狂,從牢房裡靜謐的陪伴,到懸崖邊流星劃過的溫柔。“毀我毀的那麼徹底,疼我又疼的那麼徹底。”赫連睿,在你心裡我究竟是什麼?你說宮晟天配不上我,可是赫連睿,當初的你爲了你的責任又何嘗不是準備置我於死地?既然要害我,爲何不害到底,那羣人要殺我,你爲何又要衝出來?你說想把最好的留給我,那時的你又是抱著什麼心態說出這樣的話?
你把你的愛你的生命你最後的執念留給了一個不懂愛,不知什麼是愛甚至不會愛的人,赫連睿,你會後悔麼?
將懷裡的人緊緊地摟在懷裡,公子言越想越覺得他們之間荒謬的簡直就像是一場戲劇。猜得出開頭,猜不出結尾,看見了對方的狠辣,卻忽視了那人隱藏至深的溫柔。
等你···下輩子等你······
赫連睿,這樣捉摸不定的你,這樣矛盾複雜的你,這樣又恨我又疼我,想殺我又想愛我的人,你讓我怎麼等你,怎麼找你,怎麼陪你?
我多渴望這輩子我們只是擦肩而過萍水相逢,多希望連綿陰雨天我們只是低頭回首間不經意的一抹倩影,多盼望百年之後的史書上我們只是相隔數頁彼此毫無聯繫共同淹沒在歷史泥沙下面的陌生人。
莊子說,相濡與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如果下輩子的你又再一次託生爲雄鷹,想要展翅高飛的你又讓我如何陪伴?
“赫連睿,答應我。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你就忘記我,三生石上也不要刻下我的名字。這輩子,算我害了你,我不希望下輩子,你再留著遺憾走。你說你是雄鷹,那就乾脆做一隻了無牽掛的雄鷹,藍天才是你永久的陪伴,而我···不想成爲你的枷鎖。”
“混蛋······”看著那個抱著赫連睿,低著頭閉著眼睛,絮絮叨叨悲痛不已的少年,宮晟天顫抖著嘴脣低啞出聲,然後邁起步子朝他走去,而在他站著的原地,一滴硃砂正順著青草尖兒朝下滾落,最後沒入根莖,連同著其他的硃紅,滲入地中。
“混蛋。”宮晟天慘白著臉,看著低垂著頭安靜如畫的少年,慢慢的蹲在他的身旁,碧綠的眼眸倒映著少年如墜碎銀般微斂的眼眸,絲絲恐慌如蛛絲一般一點點兒纏繞上心頭。
“混蛋···你哭了···”細弱的聲音飄渺的如同拂面的夜風,但在寂靜的崖下,清晰地如同夏日的蛙鳴。可少年卻像是冰封的石像一般一動不動,抱著早已涼卻的屍首,坐在地上,哀默的像是隔絕了周圍的一切。
心底的裂縫越來越大,恐慌和不安不斷溢出,如同指間的流沙,握得越緊失去的越快。碧綠的眼眸倒映著臉頰上的血痕,垂在身側的手顫抖了一下最後還是無力的垂在地上。
“走。”
就在宮晟天低垂著頭不知想些什麼的時候,公子言清脆冷冽的聲音突然傳來“回去!”
“去···去哪兒?”宮晟天呆呆的擡起頭,看著月光下白袍直墜,長髮繚繞的少年,喃喃的問道。
“回皇城。”公子言將赫連睿從地上扶起,然後將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夜空般的眼眸看著插在後背上的幾隻流矢,一抹冷光在眼底乍現。
“我幫你。”宮晟天見赫連睿的屍首險些將單薄的少年給壓倒,連忙從地上站起來伸過手去。可是還未碰到那沾血的衣袍,一隻素手突然擋在他的面前。
“我來吧。”公子言靜靜地看著宮晟天“他更想讓我抱著他吧。”這個人對宮晟天恨到深處,她如今能做的不多,抱他回去,是她力所能及能做的。
“可是你····”
宮晟天想說你也很累了,赫連睿那麼重還是讓他來揹著,可是話還沒出口,公子言就已經將人抱了起來,而且還很留意的沒有觸碰到他背後的羽箭。
“這東西···”
“留著。”公子言瞥了眼那三隻羽箭“赫連睿是勇士,這是他榮譽的勳章,我不會毀了他,因爲我要讓西元人看清楚,他們的太子雖然殺了他的叔父,但依舊是西元最偉大的太子。”
“混蛋······”
“走吧。”公子言搖了搖頭,然後轉身擡腳離開,可剛走沒兩步,就又被人叫住。
“混蛋···”宮晟天眼神落寞的看著那個素白的身影,心底沒由的涌出無盡的委屈。可是在那人轉過身來時,他又默默地把受傷的右臂背到了身後。
宮晟天滾動了一下喉結,看著那個月光下泛著青白光芒的面容,嘴脣蠕動了一下:“如果你抱不動,就我來。”
“我可以。”公子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碧波的眼眸上下流轉,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他一下後,這才轉過身去“走吧。”
赫連睿的歸來,再一次引起了皇城的轟動,而他是被公子言抱回來的,那麼就不僅僅是轟動了。
西元皇宮通亮了一切,六大貴族,十大部落,再一次認清楚了那個所謂的第一公子,才真正明白,這個外表淡漠不以爲然的謫仙人,骨子裡究竟是多麼一個固執堅韌強硬的人。一身血衣的他,強勢起來,竟比那定山王還要讓人膽戰心寒!
兩日後,赫連睿以太子之禮,風光大葬。
公子言一襲白袍,隨著靈柩護送到到底,直到日落西沉,所有人都離去,她才轉身離開。
“混蛋··你···你回來了。”
盡君歡裡,先行回來的宮晟天從一進門就一直惴惴不安的等待著那個人的歸來。可是直到夕陽西下,房間裡被霞光溢滿,都不見那個人的蹤影。
“呵呵,現在知道不安了?”祁玥單手拿著茶盞,看著宮晟天像是無頭蒼蠅一般在屋子裡亂轉,臉上的笑容明媚的險些要蓋過室外的霞光。墨白墨羽雖然心有不滿,可是一念及那個人的身份,硬是把那股怒火給壓了下去。
“人啊,總是這個樣子,在的時候不好好珍惜,走了才知道這個人有多重要。”魅兒坐在一旁出聲應和,見祁玥杯子空了,連忙給他添茶,一邊故意放大聲音對祁玥說道“樓主,你說這個赫連睿···當初壞是壞了點兒,可最後把命賠給公子,也算是補償以前的過錯了。”
“何止是補償。”懶懶的看了眼屋子裡的某個身影,祁玥脣角一勾,從果盆裡挑了個大紅蘋果拿在手裡拋著玩兒“他這麼做,小言兒肯定會記他一輩子!別看那小王八蛋平時像是沒心沒肺的,其實啊···心裡門兒清!誰對好誰對他怎麼樣···他那兒主心骨,比誰都清楚!”
“我覺得也是。”魅兒斜了眼某個僵硬的身體,嘴角微勾“這個赫連睿啊,也算是達成心願了!讓公子記他一輩子,而且這記啊還不是一般的記,還是往那好裡記,記住他怎麼救了他的命,怎麼——”
“夠了!”
聽著他們談起赫連睿,宮晟天心裡難受的要死,一方面埋怨自己爲何當初晚了一步,但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感激赫連睿救了公子言,可感激的同時他心裡又難免出現酸澀,不想讓那個人在公子言心底留下太多的痕跡。因爲那個人一定會如妖月所說,在心底記一輩子,而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怎麼?聽不下去了?”祁玥見宮晟天冷眼看來,勾脣笑了,將手裡的蘋果往桌上一扔,袖子一挽剛準備和他幹一架,公子言卻突然推門進來了。
“你們這是···”黑曜石般的眼睛從兩人身上來回掃視了一眼,最後停留在祁玥捲了一半的袖子上,見他心虛的扭頭看向一側,脣角一勾,然後把身後的屋門砰地一聲隨手一甩“怎麼?準備幹架?”
“額···沒···沒有。”魅兒見公子言情緒不太對勁,連忙上前解釋道“我們就是看公子您老不回來,這不商量著出去接你,正準備人選呢,你就回來了。”
“對對對!我就是想去接你,可是他不同意,然後我們就···咳咳···那啥···你餓不?”被公子言冷眼那麼看著,祁玥心底更虛了,乾脆轉移話題,假裝無辜的打著哈哈。而他這樣子,公子言就算是想發火,也發不出了。
“我不太餓,魅兒你去給我弄碗八寶粥就行。至於你···”公子言看著低頭扮無辜的祁玥,頭痛的揉了揉額角“樓裡前兩天動靜有些大,可能引起西元這邊的注意力,你去看看,別出了什麼差錯。”
“爲什麼你不去?”祁玥見她要支開自己,頓時不高興了“樓裡的弟兄們都想你了。”
“我這裡還有事情要解決。至於樓裡···”公子言看了眼宮晟天,然後對祁玥說道“等回到傲雪之後,我會抽時間回樓裡一趟。正好有事情要處理。”
“好吧。”祁玥見她態度這麼堅決,便不再執拗,對著魅兒使了個眼神,二人就出去了。
“你們也都先出去吧,我有事情要和你們王爺談。”公子言看了眼墨白墨羽,然後對著小虎小狼揮了揮手,四個人對視一眼,對著宮晟天點點頭就出去了。
“你想對我說什麼?”宮晟天見公子言撩袍在圓桌後坐下,抿了抿脣之後上前問道。
“我想說什麼一會兒我會細說。現在···把你的右胳膊給我露出來,我看看你的傷恢復的怎麼樣了。”
“你···”宮晟天臉上閃過絲絲錯愕“你都知道了。沒什麼大問題,墨白他就是太多嘴了。”
“你以爲我的眼睛是瞎的麼?”正在倒茶的公子言聽到這句話,手上的動作一頓,然後歪頭朝他看去“那天我傷心不假,但是我還沒傷心到眼睛都瞎了。一路揹著手,我就是不想知道都難!”
宮晟低頭蠕動了下嘴脣,想解釋卻解釋不出來,只能站在那裡,像個等待受訓的孩子一般乖巧。
“過來。”公子言放下手中的茶盞,對著他伸過手去。見他猶豫著不動彈,眉頭一皺“嗯?”
“哦。”
粗糙的大手放在細嫩的白爪子上,在淡淡的燭光中,像是兩道交織在一起的光芒。公子言眉角一柔,伸手一拉,將那個僵直的身影拉進懷裡。
“混蛋。”宮晟天啞著嗓子,低頭看著正在解他腰帶的少年,伸手將他摟進懷裡“混蛋,在你心裡,我是最重要的對不對?”
被擁在懷裡的公子言眨了眨眼,直到腰間的臂膀猛地一緊,才淺笑著擡起頭,輕輕地啄了口他的脣角:“乖,別亂想。”
“我···”
“我先看看你的胳膊。有什麼話我們以後說。”
“······”
腰帶解開,黑色的錦袍順著肩膀滑落。繃帶解開,紅色的血痕順著肩膀一路蜿蜒至小臂,猙獰著如同吐著信子的小蛇。公子言眉頭狠狠一皺,見那傷口深處都可見骨,臉色猛地一寒。
“你就這樣草草的收拾了?”公子言語氣不滿的問道“你是準備以後做個獨臂皇帝是嗎?”
宮晟天低著頭默不作聲,任由公子言對他語出責備。直到傷口被人故意的一扭,這才委屈的扭過頭:“我不是不關心自己,就是不想給你添麻煩。那天你不是···”
“不是什麼?”公子言挑了挑眉頭,然後斜眼看著他“你見我沒搭理你,就覺得我不理你了?然後心裡胡思亂想就這麼草草的收拾了。”
宮晟天抿了抿嘴脣,見公子言冰寒著臉,便轉過身抱住他:“我覺得對不起你。沒有···幫你留下赫連睿。”
“他是特意過來尋死的,你就是想留也留不住。”公子言淡淡的說完這句話,然後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鬆手,我去拿藥盒。”
“我···哦····”
宮晟天聽話的垂下胳膊,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那抹素白的身影,看著他走近臥室,又看著他捧著盒子從裡面出來。
“我先給你重新清理一下傷口,可能會有些疼。”
“沒事,我扛得住。”宮晟天雙眼牢牢地盯著公子言,那目不轉睛的模樣,把公子言給逗樂了“我又不跑,你看這麼認真幹什麼?”
他這不是想看看那眼睛裡有沒有他麼。
宮晟天垂著頭不說話,然後沒受傷的手揪住公子言潔白的衣袖,見他挑眉看來,小聲嘀咕道:“我就想抓著···不礙事。”
她什麼時候說他礙事了?公子言看著他一臉彆扭的小模樣,脣角勾了勾,然後專心的低頭給他處理著傷口。
“這藥膏我改天再給你專門配一瓶。”事成之後,公子言一邊收拾著藥盒,一邊對他說道“我交給墨白,讓他給你上藥。”
“那你呢?”正在穿衣服的宮晟天聽到這話立馬慌了“有你在,要墨白乾什麼?”
“我這不是以防萬一麼。萬一有什麼事我不在你身邊···”
“你有什麼事不在我身邊?你不是答應我不會離開我麼。”宮晟天從凳子上站起身,將正在收拾東西的公子言給拉住“你要去哪啊?”
“我有說我要去哪兒麼?”公子言無奈的看著他“回去之後你就成了傲雪之主,你覺得咱倆還能像以前那樣膩在一塊兒?”
“怎麼不能!”
“能個毛線!”公子言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整天陪著你,寸步不離的是你的貼身大太監!內務府總管!不是爺我,知道麼?”
宮晟天蠕動了下嘴脣,下意識想說不如你來做內務府總管,可是一想這句話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便低下頭不再吭聲。只是抓著公子言的手,牢牢不放。
“行了。”公子言抱了抱他“我這也是爲了以防萬一。別想那麼多了。你現在已經是半個皇帝了,還給個孩子似的執拗想不開,丟人麼?”
“你以前不是不嫌棄我耍性子麼。”宮晟天擡起頭,眼神有些迷茫“混蛋,你是不是厭煩我了?”
“厭煩你個毛線!”公子言再次白眼一翻,見他還大敞著衣領,便擡手給他席上釦子。宮晟天見此,嘴一撇。
“你不摸摸麼?你以前不是很喜歡摸麼?”怎麼現在連看都懶得看了?“你還是在怨恨我沒保住赫連睿對麼?我——”
“你在那麼多廢話信不信我現在就不再理你了?”公子言打斷他的話,看著眼前正在鬧性子的宮晟天嘆了口氣“別胡思亂想,我沒厭煩你。一會兒你好好休息,明天陪我去見一個人。”
“誰?”
“雲澈。”
------題外話------
保證這是最後一次那麼晚更!明天我會爭取下午就傳上來,然後爭取儘快恢復以前的更新時間。評論我都看了,你們要求有赫連睿的番外,等西元篇結束後我會給你們呈上來。(*^__^*)嘻嘻……抱歉啊親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