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角度來說,偶爾的回憶過去有助于更好的面對將來。
這些道理顧行歌不能說不知道,可是她的那些過去,如果像寫日歷一樣一筆一筆地記錄下來,那多半都是跑不掉的黑歷史,而且還是屬于恨不得挖個坑把它們給埋起來的那種。
遲懷心還是跟過去一樣,即便是自己再怎么樣地提高警惕性,還是會不自覺地就被他的話給套了進去,說出了本來不太想說的真心。
顧行歌就好像是有某種動物的天性一樣,本能地就能察覺出什么人是危險的,什么人又是安全的,可唯獨遲懷心,她的本能就徹底失效了。
哦,現在還要算上一個葉錦言。
這樣一想,顧行歌覺得自己上輩子大概是欠了這兩個人很多錢,所以才會這輩子這么倒霉,直接栽在這兩個人的手里。
遲懷心過來帝城,一來他確實是擔心顧行歌的心理狀況,二來也是給方修這個明顯精神上出了某些問題的人稍微干預一下,以便顧行歌跟他談話的時候,又被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刀。
也正是因為擔心后面這點,盛洪要求顧行歌在見方修的時候一定要帶著自己,否則怎么都不允許她去再見這個男人。
方修這幾天是被關在某個賓館的房間里,旁邊有盛洪的手下看守,顧行歌進去的時候,他正拿著袋小米,細心地給籠子里的一只鸚鵡添食。
盛洪輕聲跟顧行歌說:“我覺得丫估計是徹底瘋了,我把他帶到這里之后,他唯一的要求是讓我到他家把這只鳥和其他相關的東西帶來,剩下的什么換洗衣物之類的連提都沒提。”
方修早就聽到了他們進門的聲音,可卻還是仔細地打理著那只鸚鵡,他放下了手里的小米后,歪著頭看了看鳥,突然說:“你說下輩子投生成一只鳥,或者其他什么動物怎么樣?只要吃飽喝足,剩下的什么心都不用操,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吃,干什么壞事也沒人把它怎么樣。”
顧行歌找了個位置坐下,看著他平靜地回答:“你怎么不想想那些流浪的動物呢?”
“也是,”笑了笑,方修走了過來,坐在顧行歌對面,“顧小姐,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東西是可以依仗的?”
“你又是怎么覺得的?”顧行歌反問。
“你看它們這些小東西,看似每天吃喝玩樂,什么都不需要點擊,卻得仰仗著主人的善心才能活下去,要是不能討人喜歡,或者是主人喜新厭舊,被拋棄了,就只能像是那些流浪的動物一樣每天在垃圾堆里找食物,還要每天多這人,朝不保夕。”
“那些闊太太們,看似輕松自在,一擲千金,卻要仰仗男人的感情和良心才能活下去,每天都在提防第三者,恨不得把自己拴在男人的褲腰帶上,拼命地讓自己變得更漂亮,美容、化妝、買名牌衣服,因為失去了這一個男人,就等于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本錢。”
“人生在世,這樣靠仰仗著別人而活,還能剩下什么?”方修看著她的眼睛問道,“錢,還是權利?”
顧行歌淡漠地勾起唇角:“但是這個問題,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畢竟仰仗他人而活的是你,二不是我。”
頓了頓,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照我看來,這都是電影里大反派的BOSS才會干的事請,從小看到大的電影里哪個反派不是為了名和利?”
“反派……我沒有想到你是這么天真的一個人。”方修的笑里帶上了嘲諷,“我告訴你,只有名和利,才是真正能指望的東西,才能讓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不用仰人鼻息,不用受誰的氣,更不用去挨誰的欺負,等到將來老了,都滿臉皺紋的時候了,才能不至于老無所依。”
顧行歌覺得方修被自己腦子里的東西折騰的有點兒魔怔了,她覺得方修跟她說的那些反派有一點兒倒是挺有共同性的——都走火入魔了。
按照方修這個方法推理下去,馬上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全人類都不應該活在世界上,否則總有一天會受罪。
“你走吧,我沒什么好跟你說的。”方修又扭回頭去,癡癡地看著他的那只鸚鵡,“不過你也記住了,我這個下場,其實是你們所有人的下場。”
不知道過了多久,明明已經被反鎖的門再一次被打開,方修懶洋洋地抬起了頭,看了對方一眼:“來了?”
“你的話都是什么意思?”盛洪問。
那種嘲諷的笑容再一次出現在了方修的臉上,慢條斯理地聲音讓盛洪覺得更加的煩躁:“我說了些什么,盛警官不是一直坐在旁邊聽嗎,何必現在又來問我?”
“你少給我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是不是早就做好準備,把那個人的事捅出來,跟顧行歌換上一大筆錢?”盛洪冷哼一聲,“幸虧我那天槍開的及時,否則現在帝城已經變了天了。”
方修搖了搖頭,仍舊還是笑:“盛警官啊,沒有做過壞事的人是不會心虛的,你做了什么對不起那一位的事情,我想也不用我來多嘴。”
“你!——你就真的不怕死?”
“我要是怕死,怎么可能會玩上這么一手?不過我技不如人,自然愿賭服輸。”方修說完這句話,便再也不開口,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有些溫熱的液體在身體上流淌,痛覺已經徹底麻木,方修直勾勾地看著那只鸚鵡,眼神里只剩下同病相憐的意思。
真好……這樣下去,終于不用在籠子里面呆著了,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不是能永遠這樣,不被關在任何的籠子里……
陷入黑暗之前,這是方修最后一個想法。
顧行歌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一棟很高很高的大樓里,旁邊有時髦的大落地窗,百葉窗刷的一聲被拉了上去,面前的人面孔模糊——或許夢里每一個人都面孔模糊,但是這并不妨礙我們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顧行歌往前走一步,那個人也隨之往后退了一步,好像他們兩個人之間隔著某種魔法建立起來的屏障一樣,只能不遠不近地看著,卻永遠也沒有辦法接觸他。
那個人背對著她問:“你怎么來了?”
顧行歌意識有點兒恍惚,有很多疑問,卻又怎么也問不出口,夢里她聽到了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聲音說:“我現在告訴你一件事,立刻撤資,他們那群人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于的人!”
窗邊的男人回過頭來,顧行歌仍舊看不清他的臉,只是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焦躁。男人點起了一根煙,笑了笑:“你這又是哪兒來的消息?”
顧行歌直接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你別管我哪兒來的消息——”
男人抬起了一只手,顧行歌的話條件反射似的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顏清和這個人,從來都不會大聲說話,也從來不和人爭辯,哪怕是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也依舊會輕聲細語,看不出一點兒火氣,可他僅僅需要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在他面前噤若寒蟬。
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情不自禁地去模仿那些年長的,偶像一樣存在的人,顧行歌覺得這么多年過去了,自己身上仍然有著顏清和的影子,可惜她只學會了些皮毛,比如顏清和當年是個輕聲細語的大殺器,她卻慢慢地長成了一個輕聲細語的毒舌。
她夢里的顏清和好像笑了一聲,仿佛一點兒也不著急似的,帶著近乎教導的語氣說:“我一只腳踏進了這個圈子里,就沒有什么永遠的朋友,交情是交情,交易是交易。什么盟友和敵人,我告訴你,就是兩個名詞,更不用提什么黑白道,多數情況下,只有一種情況——大勢已去,跪地求饒。”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所以你是來干什么的呢?讓我跪地求你?”
顧行歌愣了一會兒,輕聲說:“唐清遠已經撤出來了。”
這回終于輪到了顏清和有些吃驚,繼而他笑了,反問:“那么你又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在這么大的利益面前,你是不眼紅,還是直接慫了?”
“我膽小,”顧行歌不帶一絲猶豫地直說了,“人總要知道適可而止。”
“顧行歌,你聰明,也知道審時度勢,可是你也就只能走這么遠了,你這種人,永遠不可能成為什么大人物。畢竟人這一輩子,不就是一場豪賭嗎?”他整張側臉被窗外的光照的看不清楚,篤定卻又疏狂,透過原本儒雅玩世不恭的外衣,露出了刻在骨子里,呼之欲出的鐵血。
顧行歌的夢也就做到了這里,吵醒她的是葉錦言的手機鈴聲,她迷迷糊糊地看著男人接了電話,可是沒想到說了幾句之后,葉錦言竟轉頭望向了她。
葉錦言舉著電話,目光有些歉意,卻更多的是森然冷意:“我手下的人查出來,顏清和曾經跟我的任務目標有過交易,而且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