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二十三章 漏洞
大雪翻飛中,王嵩來到狄府。
他有重要情報要稟報的,重要到他不得不親自返京。兩個樞密使,一個是狄青,一個是王德用,皆是武將出身,王德用也算是西北派系的武將,不過他久未去西北,并且狄青與王嵩有數面之交。于是王嵩來到狄府。
整個京城在一片大雪中,變成瓊樓玉宇。
狄青客氣地接待了王嵩。
坐下后王嵩抱怨道:“不是說好要保密的嗎,為何宣揚?這幾個月來西北折損了三十幾名密探。”
在西夏大肆搜捕之下,許多斥候被發現,一些斥候被迫轉移回來。這給王嵩的工作帶來嚴重的阻力。現在西夏都知道宋朝成立一個特務營,大肆向南方與西夏派遣斥候,打探消息。幸好未向契丹派斥候,否則宣揚出去,必招來這個強大勁敵的憤怒。
狄青一攤手道:“王嵩,我有什么辦法?”
“你是樞密使。”
“我這個樞密使,鄭相公說得對啊,”狄青臉上十分不快地說。傲氣還是很重,王德用就在他身邊,狄青也看到王德用在做乖孫子,可狄青不喜歡。
“說的什么?”
“這個你別管了,這個雪天里,你回京城有什么事要稟報?”
“前方傳回消息,說是沒藏兄妹不和。”
“當真?”狄青驚喜地站起來問。這可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外患雖重,但還有內患來得更猛烈,這兩人執掌著整個西夏,若不和,西夏必將發生內亂。
“千真萬確,所以我回京,想詢問狄相公,我們應怎么辦?”
狄青沉思。
這個消息來得太及時了,想了半天道:“協助沒藏訛龐,他非是正統,乃是外戚。讓他得勢,名位不正。若是扶持沒藏氏,她乃是太后,兒子是皇帝,占據正統之名,一旦鏟除哥哥,西夏固矣。”
“喏。”王嵩答道。這是大方針,大方針明確,下面就好艸作了。
“但是狄相公,這件事不能再通報朝廷,讓我們自己兒解決,不然又會泄露。”
“你放心,這一路辛苦,就留下來吃頓晚飯吧。”
“謝過狄相公,”王嵩也不拘禮,答道。
狄夫人在準備晚餐,王嵩遲疑地問:“還有沒有鄭相公的消息?”
王嵩很擔心,特務營是鄭朗一手撫持起來的,雖特務營作用展現出來,可是鄭朗萬一出事,若是讓其他的文臣經手,最終會變成什么樣子,天知道。
狄青皺眉。
趙禎一道詔書下達,諸蠻族震恐。
荊湖南路那邊也亂了,找了數天找不到鄭朗,前線諸將氣急敗壞。有些梅山蠻看到宋軍轉到溪蠻哪里,乘機襲擊正在筑路的民夫。張岊激怒,帶領大軍突然東下,將三部全部殲滅,是徹底的殲滅,一個族民也沒有留下來。又聽聞朝廷答應將兩廣積余的錢帛撥向荊湖南路,經費充足,于是再征七千多民夫,強行打通潭州七星到辰州的橫向大道。
這也是鄭朗計劃一部分,但今年計劃僅是將七星道路修到梅山山麓下,并不是打通。
張亢又派人對沿途諸部通知,順昌逆亡,敢圖謀不詭,那三部族的下場就是他們的下場。
也就是整個荊湖南路諸將失去了分寸。
其實無論溪蠻或者西側的田氏諸蠻同樣也戰戰兢兢。
現在朝中君臣皆判斷認為是大部族酋謀害鄭朗的,小部酋沒有這個眼光與智慧。但朝廷異常的表決,讓這些大部酋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
以前反反歸歸,自古就是如此,不是宋朝這一朝代,并沒有觸犯宋朝的底線。然而加害朝廷最重要的首相,已經觸犯宋朝的根本,二十萬禁軍前來,十之八九非是虛言。
實際狄青看得很清楚。
真的二十萬禁軍南下,不要說田氏,溪蠻,包括梅山蠻皆是兇多吉少。然而有這么輕松?
比如荊湖南路現在有三萬禁軍,因為駐扎南方,費用更高,僅贍養這三萬名禁軍,朝廷一年就得需要二百萬緡錢帛。碎碎的戰斗,帶來的消耗,有可能一年得花上五百萬緡。只是除糧草外,其他的皆是朝廷撥款,荊湖南路不承負經濟壓力。
一旦二十萬禁軍南下,荊湖南路承擔不了這么多糧草供給,必須從外地撥調,費用更高,戰斗中武器物資的消耗,犧牲兵士的撫恤,立功將士的賞賜,將是一個天文數字。
就象張亢興師動眾滅的那三個小部族,實際就是三個村寨,僅有兩百余戶,就是這兩百余戶,行軍費用,武器消耗,賞賜撫恤,糧草,物資消耗等等,最少會造成近二十萬緡錢的經濟損失。況且想要若大的溪蠻,與地形更復雜面積不亞于梅山蠻的田氏諸蠻一道陪葬,朝廷最終會花費多少。
但不能說不起作用。
詔書一下,諸蠻震恐,紛紛協助朝廷搜索。
動用了這么多將士,這么多精銳斥候,這么多蠻人參加幫助,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肯定不是想擊斃鄭朗,若此,早就在那個竹林邊將鄭朗擊斃,而不是僅留下四具侍衛尸體。一個活著的鄭朗遠比一個死去的鄭朗價值高。
可是這么多人參與,皆沒有找到任何線索,鄭朗到了什么地方?
時間拖得越久,狄青越是擔心。
他嘆息道:“鄭相公太大意了。”
這是好聽的說法,不好聽的說法便是鄭朗不識輕重,挾勇輕進。不過在山洞中鄭朗也知道自己因為大意,做得莽撞,才讓西夏人與張平孟產生不詭的心思。
知道錯了,可困在山洞里,向誰說去。
不用再問,王嵩也知道鄭朗繼續下落不明,微微嘆道:“若是鄭相公有不測,我也要辭去這一職位。”
“王嵩,不可。”
“我本來就是一個野和尚,如今功名利祿皆有了,于其等其他人來折辱我,不如我早早隱退。”
這句話給了狄青一些觸動,不過想了一想,終究放不下,拼來拼去的,為的什么,還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若失去功名利祿,自己如此拼命有何意義?難道學習鄭朗那種高尚的情艸嗎?捫心自問,狄青真的很難做到。
他說道:“王嵩,總有很多無奈的,比如王仲儀,他是一個好官,因為襄邑案未破,又發生公主殿下的事,讓陛下外放到定州。”
王素擔任開封府尹做得還是不錯的,京城百姓交口稱贊,稱為王公異斷。可接連發生兩件大案,導致悲催。實際說起來王素還是鄭朗的好友之一,樊樓宴中他未參與,但被鄭朗點過名的。
于是鄭朗的另一個好友曾公亮出任開封府。
隨著公主久無音訊,襄邑案未破,也讓曾公亮產生巨大的壓力。
說起來他還算是皇上的老師之一,否則也會悲催。
“襄邑案?”王嵩呆在西北,不大清楚此事。
狄青簡單地將經過說了一遍。
“特務營里還有一名密探也是襄邑人,表現很不錯,此次西夏殺死了特務營多名密探,只有此人逃了出來。”
“誰?”狄青也不清楚,他是樞密使,這些細節的問題,下面直接辦妥,不會勞煩樞密院處理。
“張平孟,聽說在南方表現也不錯。”王嵩答道。特務營成立之初與他與王勇主持的,不過他與王勇歲數越來越大,也開始打算培養接班人。一些表現不錯的斥候陸續在關注著,張平孟也是他們關注對象之一。
“張平孟,怎么這么耳熟,”狄青奇怪地說。
“狄相公也聽說過他的事跡,”王嵩道,張平孟表現勇敢,也是特務營的驕傲。
“不是,”狄青搖頭,忽然抓起王嵩的手道:“你跟我去曾府。”
案件與樞密院無關,襄邑案乃是開封府的事,要么中書能過問,樞密院無權干涉的,對此案狄青聽聞一些,具體的卻不清楚。
來到曾府,狄青說道:“明仲,我想看一看襄邑案的案卷。”
曾公亮十分奇怪。
狄青解釋道:“有可能牽扯到特務營。”
“特務營?”
“明仲,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你讓我看一看,再向你解釋。”
都是吃晚飯的時候,可正事要緊,況且這個案子很長時間沒有偵破了,曾公亮也無法交差,于是將狄青帶到開封府。狄青將案卷打開,上面列著許多可疑的對象,結果一一排除在外。也包括張平孟,忤作說是張平孟哥哥暴病而死,張姓族人不服,打了一場官司未打贏。然后張平孟回家,沒有作聲。隨后他人在西北,又轉向南方,根本未回襄邑,于是排除在外。
狄青說道:“明仲,你立即派人前去襄邑開棺驗尸,看看其兄是否真的暴病死亡,再派人問一問他的妻子。王嵩,你跟我去樞密院。”
曾公亮一把將狄青拽住問:“漢臣,難道是此人勾結外人做下的。”
“不一定,我僅是懷疑,你派人查一查。”狄青說完,飛快地帶著王嵩去樞密院,哪里有張平孟詳細的生平資料,每一個特務營斥候都要備檔的。
打開檔案,狄青觀看,然后將檔案遞給王嵩說:“王嵩,你看檔案上張平孟的記載,他與兄長相倚為命,為何其兄死得有些可疑,他回去后卻十分平靜?難道他當真是一個冷血的人?”
王嵩看完搖頭道:“非是,張平孟是自愿參加禁軍的,還替哥哥還了債務,然后才攢錢成親,證明他對兄長的感情。難怪,難怪他能逃回來。”
不懷疑張平勇能逃回來就是勇敢,就是出色,一懷疑就不對了,從興慶府在西夏發覺之下,突破重重捉拿,能逃回保安軍,是何等的困難王嵩心中估量一下,自己也辦不到。然后失聲說道:“西夏。”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若是西夏支持他,他又在鄭相公身邊活動,危矣。”
鄭朗說的漏洞終于讓狄青捉住,不過想救出鄭朗,依然很困難,弄不好不是救,反而讓鄭朗有了生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