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氐交貢r,夜空烏云低壓,狂風呼號,眼看將有一場大雨。過去兩天的天氣頗不穩(wěn)定,不時F場大雨小雨,卻為他的探子任務(wù)提供了掩護。
過去的兩天,他和屠奉二、宋悲風各率三個兄弟,每組四個人,以屠奉三遇襲的海灣作起點,分二路由近而遠的搜索天師軍的藏兵基地,不住擴大搜索的范圍,結(jié)果卻是一無所得,今劉裕大感失望。
難道他們猜錯了?
屠奉三和宋悲風依約定和他差不多同一時間回到基地。
這個位于鹽城之柬的基地,本身是個荒棄了的漁村,有十多間土石筑成的小屋,處于一道河旁,接連大海。奇兵號泊在河灣處,由這里駛往鹽城,半天可達。
三人聚在其中一間小屋交換情況。
屠奉三苦笑道:“我本以為搜尋徐道覆的藏兵基地是手到擒來的事,因為按道理,他們的基地必是在水陸交通方便之地,離吳郡、嘉興、海鹽三城應(yīng)不會過遠。豈知走遍沿海區(qū)域,仍沒有發(fā)現(xiàn)敵蹤。”
宋悲風道:“我專搜索通往此三城的河道,也像奉三般以為可輕易找到天師軍藏身之所,可惜亦是徒勞無功?!?
劉裕凝望閃跳不停的燭火,沉吟道:“徐道覆熟悉這個區(qū)域的環(huán)境,而能否瞞過遠征軍的探了,正是此仗成敗的關(guān)鍵,在如此情況下,他的藏軍之地肯定是巧妙安排、精心籌劃,考慮及所有破綻,非是我們可輕易識破的?!?
屠奉三點頭道:“我也有同樣的想法。照我的猜測,陸上的作戰(zhàn)部隊和海上艦隊該是分開處理,反攻時方會師出擊。”
宋悲風點頭道:“合理!要把一支龐大數(shù)量的艦艇船隊藏起來,即使是長江和大河那樣的河道,仍是非常困難。另一個可能性是把艦隊藏在太湖內(nèi),但始終須離開太湖,當艦隊進入河道,既容易被察覺,更易被伏擊,是智者所不為。最理想莫如把艦隊留在大海上,像我們這般把長蛇島當作海上的隱蔽基地。”
屠奉三欣然道:“對!正因我乘的那條船是從海路潛來,方會被天師軍藏在海上的艦隊發(fā)覺,故能偷襲我們殺個措手不及。”
宋悲風大喜道:“你記得曾經(jīng)過哪些島嶼嗎?”
屠奉三苦笑道:“大海茫茫,遠遠近近島嶼無數(shù),根本無法分辨。何況知道天師軍主力艦隊藏身之處又如何呢?憑我們的實力,去惹他們等于以卵擊石。”
劉裕冷靜的以目光掃視兩人,最后落在屠奉三身上,問道:“當時攻擊奉三的天師軍戰(zhàn)船,是哪類的戰(zhàn)船?戰(zhàn)力如何?”
屠奉三答道:“攻擊我們的有五艘戰(zhàn)船,均屬輕巧型的海船,兩艘是頭低尾高、前大后小的海鵲船,左右置浮板,長只五丈,頗易辨認。其余三艘是開浪船,船頭尖突,長約七丈多。以其操控者的功力和船上的裝備評之,均是第一流的戰(zhàn)船。”
劉裕點頭道:“這證實了我的想法。天師軍雖號稱兵力達三十萬之眾,戰(zhàn)船逾千艘,但其中大部分士兵均只是裝備不齊的亂民,戰(zhàn)船更不乏由普通漁舟加以改良而成。從當日天師軍攻打邊荒集的兵力看,天師軍堪稱精銳者不會超過十萬之眾,這還包括從邊荒撤退后軍力上的擴充。至于戰(zhàn)船,粗略的估計,能見得人的有二、三百艘已相當不容易了?!?
宋悲風道:“我明白小裕的意思,今次徐道覆先縱后擒的反攻戰(zhàn)略,成敗的關(guān)鍵首要是保密,方能收奇兵之效。所以入選的戰(zhàn)士,必須是天師軍核心的精銳,且在忠誠方面沒有問題,不會泄漏機密。戰(zhàn)船則是一流的戰(zhàn)船,如果是使用由普通漁舟濫竽充數(shù)的劣等船,只會影響機動性和戰(zhàn)力,反成為尾大不掉的負擔?!?
屠奉三笑道:“劉爺又再次顯示明帥之風,從茫無頭緒的事理出頭緒來,我們是成王還是敗寇,就看今晚此一席話?!?
倏地屋外刮起陣陣大風,樹搖葉響,窗門吹得砰?作聲,接著大雨灑下,由疏轉(zhuǎn)密,豪雨終君臨大地。
劉裕完全不為天威所動,沉聲道:“我今次也是被逼出來的,以謝琰好大喜功的性情,這幾天便會由水陸兩路攻打會稽。當會稽落于遠征軍之手,徐道覆會于任何一刻展開反攻行動?,F(xiàn)在可說刻不容緩,我們必須盡快找出徐道覆的秘密基地,才能占奪先機,以有限的兵力去攻破強橫的敵人。”
宋悲風苦笑道:“我想不認外行也不行,你們說的話對我來說似在猜謎語,究竟天師軍的秘密基地在哪里呢?”
劉裕油然道:“假設(shè)你是徐道覆,在海鹽、會稽、吳郡和嘉興四大重鎮(zhèn)都落入遠征車手上,形勢告急下,你要扭轉(zhuǎn)敗局,會怎樣做呢?記著謝琰的副手朱序是知兵的人,劉牢之更不用說,當然會千方百計防止天師軍反撲成功?!?
宋悲風道:“我會竭盡全力保衛(wèi)吳郡和嘉興兩城,只要保持運河暢通,建康的兵員物資就可以源源不絕的支持會稽,守穩(wěn)會稽后,便可對會稽附近沿海城池用兵,如此功過半矣?!?
劉裕再問道:“吳郡和嘉興兩城的守軍,可藉運河互相呼應(yīng),防守力當然遠比海鹽強大,老哥為何要舍易取難,何不先陷海鹽,再攻兩城?”
宋悲風道:“道理簡單明白,如先奪回海鹽,不但會惹起遠征軍的警覺,且對占領(lǐng)會稽的遠征軍主力部隊起不了作用。只有截斷運河交通,方能令遠征軍陷于糧草不繼的劣況。”
屠奉三笑道:“如此徐道覆的反擊戰(zhàn)略,已是呼之欲出,就是出奇制勝,攻其不備,以隱了形的水陸部隊,忽然發(fā)動猛攻,一舉奪回吳郡和嘉興兩城,如此海鹽將不攻自破,而會稽的遠征軍將變?yōu)楣萝姡斡商鞄熫娫赘?。這是最簡單的說法,以徐道覆的智謀,會以種種虛虛實實的手段,于吳郡和嘉興的守軍應(yīng)接不暇時,才忽然發(fā)動。”
宋悲風嘆道:“二少爺確實比大少爺差遠了,還以為自己破敵如神,犯了擴展過急的毛病而不自覺?,F(xiàn)在遠征軍的戰(zhàn)線太長了,致實力分散,反之天師軍則集中起來,強弱之勢不言可知?!?
劉裕冷然道:“所以天師軍的秘密基地,肯定在吳郡和嘉興之東,離海不遠處,當他發(fā)動時,縱然兩城守軍立生警覺,但已來不及求援。”
宋悲風搖頭道:“我不明白為何是離海不遠之處?徐道覆大可把水陸兩軍分開,各自行動?!?
劉裕微笑道:“宋大哥認為需多少兵力,方可攻陷吳郡或嘉興?”
宋悲風摸不著頭腦的道:“這有甚么關(guān)系呢?”
屠奉三精神一振,雙目閃亮的道:“當然大有關(guān)系。要攻陷吳郡或嘉興任何一城,首先要切斷兩城之間和其對外的聯(lián)系,孤立它們,再以牽制其中一城,猛攻另一城的策略,方有成功的可能。一般來說,要攻陷一座有強大防御力的城池,攻城軍的兵力至少要在守城軍兩倍或以上。以我的估計,徐道覆若要速戰(zhàn)速決,兵力當不少于五萬人,戰(zhàn)船百艘。”
劉裕沉聲道:“要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五萬人,在現(xiàn)今的情況下,是沒有可能的。只是物資糧貨來來往往,已難避探子的耳目。所以這批天師軍的隱藏地點該是在海上某處的偏遠島嶼,如此才可以瞞過遠征軍?!?
宋悲風一頭霧水的道:“這么說,他們在陸上豈非沒有甚秘密基地?”
劉裕從容道:“這樣的戰(zhàn)術(shù),更需一個陸上的基地,以建造攻城用的工具,當時機來臨,天師軍的戰(zhàn)艦可在數(shù)天內(nèi)把海上的兵員送往此基地,再分從水陸兩路大舉進攻。從策略上來說,這個計劃是非常高明的?!?
屠奉三道:“正因之前我們錯會了徐道覆的策略,所以沒法找到敵人的秘密基地。此基地極可能離開海河有一段距離,甚至或在山區(qū)之內(nèi),不虞被人無意中撞破?!?
宋悲風恍然道:“我明白了,所以這個基地不該離岸過遠,好方便調(diào)動軍隊?!?
屠奉三摩拳擦掌的道:“我真想再次出動,搜索天師軍的秘巢?!?
劉裕道:“此事絕不可輕舉妄動,如被對方曉得秘密外泄,我們漁翁得利的策略將難奏效。”
屠奉三點頭道:“讓我們?nèi)擞H自當探子,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接著道:“這方面就如此決定。不過掌握敵人秘密基地的位置,只完成我們破天師軍大計的一半,另一半是如何聯(lián)絡(luò)魏泳之,好弄清楚遠征軍的情況,讓我們能在遠征軍崩潰時,招降敗軍?!?
劉裕道:“魏泳之曾和我拍文件過探察的任務(wù),有幾種聯(lián)絡(luò)的手法,只有我和他曉得。只要他身在鹽城,我可在城外必經(jīng)之路設(shè)下暗記,他看到后便可到某一指定地點,找到我的信函,再到這裹來見我?!?
屠奉三大喜道:“既有此法,一切好辦。劉爺是主帥,當然不用奔波勞碌,此事交由手下兒郎去辦,保證妥當?!?
此時屋外足音響起,三人停止說話。
不一會老手推門進來,欣然道:“陰爺來哩!”
三人均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陰奇的到來,正代表一切依計而行。
今次的行動他們是不容有失,任何的錯失,會令他們功虧一簣,且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郝長亨進入大廳,聶天還正細看攤開在桌子上的圖卷,看得津津入味,卷上畫的是太湖一帶的地理形勢圖。
郝長亨心中涌起崇慕之情,更感到幸運,能追隨像聶天還如此超卓的人物,實在是他的福氣。他幾乎從未見過聶天還吃敗仗,唯一的挫折便是那次被燕飛贏了賭約。從一個微不足道的江湖人物,成為一個幫會的龍頭大哥;由一個黑道人物,成為雄霸一方的豪雄,聶天還本人便是個傳奇。
郝長亨尤為欣賞聶天還治民的手段,令兩湖幫的利益與兩湖的民眾結(jié)合在一起,正是這種上下一心的和諧,使兩湖幫勢力不住膨脹,最后更擊垮了宿敵大江幫。
聶天還頭也不回的道:“雅兒方面有甚么最新的消息?”
郝長亨來到聶天還身旁,恭敬的道:“長亨正是來向幫主報告,剛接到壽陽來的飛鴿傳書,得知清雅已離開邊荒集?!?
聶天還遽震道:“雅兒回來了!”
郝長亨清楚感到正如聶天還所說的,他對尹清雅的愛是毫無保留的,只有尹清雅才可令聶天還失去冷靜,令他后悔和反省。
郝長亨苦笑道:“該是回來吧!”
聶天還呆了一呆,接著點頭道:“對!沒有人知道她是否回來?!庇职櫭嫉溃骸盀楹尾恢苯尤柤t子春?他該比我們的人知道多一點的?!?
郝長亨道:“紅子春到北穎口去了,找不著他?!?
聶天還愕然道:“荒人反擊慕容垂哩!咦!高彥是否也到北穎口去了?!?
郝長亨嘆道:“我們派到邊荒集的人,雖然是參加邊荒游到邊荒集去,但始終是外人,很難掌握所有情況?!?
聶天還目光回到桌上的圖卷,道:“北府兵的遠征軍連奪三城,得卻是失,已逐步走進徐道覆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謝琰肯定是個‘白望’,愚蠢至此,但劉牢之該不致這么差,照你猜劉牢之是否真的被桓玄收買了呢?”
郝長亨道:“不會吧!劉牢之曾背叛桓玄,照我看劉牢之只是要借天師軍清除謝家在北府兵的影響力,和鏟除原屬何謙派系的將領(lǐng)。”
聶天還沉吟片刻,忽然問道:“你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劉裕是否還有機會?”
郝長亨想不到聶天還會忽然把話題轉(zhuǎn)到劉裕身上,錯愕的道:“劉裕手上無兵無將,可以起甚作用?且司馬道子是永遠不會信任劉裕的,頂多只讓他作個先鋒將?!?
聶天還搖頭道:“你太低估劉裕了。”
郝長亨感到有點無話可說,因為他真的不曉得在現(xiàn)今的情況下,劉??梢杂猩趺醋鳛?。
聶天還目光移離圖卷,投往屋梁,負手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現(xiàn)在天下間能令我感到顧忌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燕飛,如在單打獨斗的情況下,我沒有必勝的把握;另一個人便是劉裕,我顧忌的是他對軍民的號召力,只要予他一個機會,他可以立即冒出頭來?!?
郝長亨心中佩服,正是聶天還這種知彼知己的態(tài)度,令他從不輕敵,致能屢戰(zhàn)屢勝。
道:“幸好劉裕尚未成氣候,一旦北府兵敗退,劉牢之又能保存實力,他將永遠錯失機會。”
聶天還嘆道:“我也希望如此,可是桓玄和任青媞千方百計,想盡辦法仍殺不掉他,卻令我非常擔心?!?
郝長亨一呆道:“任青媞?她是否真的要殺劉裕呢?”
聶天還淡淡道:“在這里我順道提醒你一句,千萬不要被她迷惑,此女精于媚術(shù),最懂如何勾引男人。論智計,她絕不在你我之下,以為可以駕馭她的男人,最后都不會有好的收場?!?
郝長亨老臉一紅,尷尬的道:“長亨會謹記幫主的指示?!?
聶天還冷哼道:“甚么‘我疲倦了,希望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息。’哼!這種鬼話我會相信嗎?”
郝長亨訝道:“今次任青?來投靠我們,竟是別有居心?”
聶天還冷然道:“可以說是別有居心,卻不一定要來害我們?,F(xiàn)在南方形勢混亂又復(fù)雜,她是借我們這棵大樹來遮蔭,一方面可以靜觀其變,另一方面是覓地潛修。她以為我看不破她嗎?我只是不想揭破她吧!”
郝長亨愕然道:“她竟是借我們的地方來練功,真教人想不到?!?
聶天還道:“她教你意外的事會陸續(xù)有來。此女不但媚骨天生,且是練武的好料子,每次我見到她,都感到她進步了。今回見到她,我這個感覺更強烈,她應(yīng)是處于突破的邊緣。如給她練成‘逍遙大法’,她將會變成另一個任遙,至乎猶有過之?!?
郝長亨胡涂起來,道:“我們這樣收留她,究竟是兇還是吉呢?”
聶天還道:“那就要看我們的表現(xiàn),明白嗎?”
郝長亨醒悟過來,點頭道:“我明白了,她是一頭擇木而棲的鳥兒?!?
聶天還道:“她確是天生的尤物,男人的恩物,桓玄沒有選她,大出我意料之外,也打亂了我的部署。長亨你放心吧!我聶天還何等樣人,豈會被女色所迷?除非她做到一件事,否則休想我信任她?!?
郝長亨好奇心大起,問道:“要她為幫主干甚么事呢?”
聶天還淡淡道:“就是殺死劉裕。劉裕一去,我將成為她唯一的選擇,如此她才肯對我死心塌地?!?
郝長亨嘆道:“幫主高明!”
此時手下急奔來報,在門外已高呼道:“報告幫主,小姐回來哩!小姐回來哩!”
郝長亨尚未來得及反應(yīng),聶天還早旋風般轉(zhuǎn)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