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2
宋厭大概是頭一次一口氣吃這么多東西。
吃完后就懶懨懨地縮回被窩, 裹著被子,目光渙散,看樣子是把孩子給吃懵了。
也行, 吃了就睡, 長肉, 挺好。
夏枝野看著宋厭難得的有點呆呆的表情, 微勾起唇角, 端著碗筷去了廚房,自己給自己煮了包泡面,湊合吃完后, 又把碗筷都洗了,才回到房間。
而房間里的某人顯然已經(jīng)睡熟了, 被子裹得嚴嚴實實, 一個角落都沒給夏枝野留。
偏偏又睡得好乖, 讓人不忍心叫醒他。
夏枝野只能認命般地嘆了口氣,從柜子里拿出條毯子湊合, 又摸了摸宋厭額頭,確認他已經(jīng)暫時不燒了,才訂好鬧鐘,把手機設(shè)置成震動模式,塞到了枕頭底下。
鬧鐘每隔一小時一響。
備注無一例外全是“給宋大喜量體溫”。
校醫(yī)下午說過, 宋厭晚上隨時都可能再發(fā)燒, 萬一自己沒來得及發(fā)現(xiàn), 一燒就是一整夜, 把自己好好一個學(xué)霸男朋友燒成了小傻子, 到時候找誰說理去。
于是夏枝野每次剛剛睡著,就被腦袋底下的手機震醒, 然后強撐著睡意掐斷鬧鈴,拿出體溫計,確認宋厭體溫正常后才又重新躺下。
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一整夜都沒能安生,直到天光微亮,才勉強放下心來,把鬧鐘調(diào)到兩個小時以后,打算暫且瞇一會兒。
腦袋里緊緊繃了一夜的弦終于得到松懈,困意洶涌沒過神經(jīng)末梢,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團熱得發(fā)燙的東西在一個勁兒往自己懷里鉆。
夏枝野困得厲害,連眼皮也睜不開,只能順手摟過身邊不安分地蹭來蹭去的發(fā)熱體,啞聲道:“乖,別鬧。”
然而當(dāng)下一秒手掌隔著宋厭腰間的睡衣布料感受到他熾熱的肌膚體溫時,腦袋里將將松下的那根弦就近乎本能的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坐起身,伸手撫上宋厭的額頭,掌心肌膚滾燙發(fā)熱,拿出體溫計一量,39.9。
操。
怎么突然燒到這么高。
夏枝野的睡意直接蕩然無存,起身下床,草草穿好衣服,從衣柜里扯出件大衣把宋厭一包,隨手拎過病歷袋子,再把人整個兒攔腰抱起,快步屋外走去。
正好遇上劉奶奶起床出門買菜,一看見這場景,緊張地跑過來:“小宋這是怎么了?”
清晨風(fēng)大,夏枝野把宋厭包緊了點兒,語氣低平:“又燒起來了,溫度很高,我想先送醫(yī)院。”
“我的天,怎么又燒起來了。你等等,奶奶跟你一起去,有個大人好照應(yīng)。”劉奶奶說完就匆忙回屋拿上自己的銀行卡和醫(yī)保卡,跟著夏枝野上了車。
出租車穿過初初起了薄霧的秋晨,抵達醫(yī)院。
一通檢查后,醫(yī)生看了看既往病例,又看了看檢查結(jié)果,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一嘆,嘆得夏枝野的指甲掐進了掌心,面上卻努力維持沉穩(wěn):“醫(yī)生,他沒事吧?”
醫(yī)生抿了抿唇,在夏枝野努力保持冷靜的目光中斟酌半晌,答道:“不能說有事,但也不能說沒事。”
夏枝野:“......”
不能說是屁話,但確實很沒用。
“別著急,你聽我慢慢說。”醫(yī)生慢條斯理地敲了敲病例,“根據(jù)你拿的這份校醫(yī)務(wù)室提供的病例來看,這個病人是長期的心理亞健康引起的長期失眠,休息不好,心情不好,那肯定會給身體帶來很大負擔(dān),所以這次發(fā)燒其實就是身體機能給他提的一個醒,明白嗎?”
“明白。”夏枝野垂眸看著簡歷,問,“那為什么又說沒事?”
“沒事是因為這種情況不是器官性病變,只是身體的一個調(diào)節(jié)而已。”
“調(diào)節(jié)?”
“嗯。”醫(yī)生點了點頭,“這種病態(tài)積累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是仗著年輕,身體好,一直壓著沒表現(xiàn)出來而已。一旦精神狀態(tài)崩了,或者突然放松下來,整個人沒有了強撐著那口氣,就會一下病來如山倒,但其實沒什么大問題,好好休息,保持身心愉悅,反而是件好事。不過......”
“不過什么?”
夏枝野提起心。
醫(yī)生又嘆了口氣:“我看了看這孩子的既往藥史應(yīng)該是進行過一些類似于抗抑郁的治療,現(xiàn)在看著沒事了,但你們還是得多注意一下他的身心健康。”
抗抑郁治療。
夏枝野抵在桌邊的拳頭,指節(jié)又收緊了些。
這件事怎么從來沒聽宋厭和沈嘉言提過。
他點了點頭:“嗯,知道了。還有其他什么需要注意的嗎?”
“其他的就是讓他多休息,多吃飯,爭取體重達標(biāo),然后也就沒什么了。”
“好的,謝謝醫(yī)生。”
夏枝野拿著病歷,出了值班室。
劉奶奶站在門口聽了半天,其實沒大完全聽明白,只能但大概聽懂宋厭這孩子是因為心里有事兒,心思重,所以身體才不好的。
見夏枝野出來后,忙拽著他的手腕,扯到墻角,有些指責(zé)的問:“這么大的事,你通知小宋爸媽了嗎?”
“沒。”
“你這孩子。”劉奶奶急了,“我們再怎么照顧都只是外人,人小宋病成這樣了,肯定想爸爸媽媽,你怎么能不通知呢?”
通知了宋厭的爸爸媽媽,怕是宋厭這病就徹底好不起來了。
但涉及宋厭的隱私,夏枝野也不好多說,就只是低下頭,隨口答了句:“他爸媽忙,沒時間管他,通知了也沒用。”
“這樣啊。”劉奶奶好像懂了,“我說這孩子怎么瘦成這樣都沒人管,原來是家長壓根兒不上心,唉,造孽。那有什么事你就給奶奶說,人家一個小孩子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我們得好好照顧人家。”
“放心吧,奶奶,現(xiàn)在沒事了,你先回去照顧小麻將吧,我守在這兒就行。”
劉奶奶本意是想留下來照顧的,然而把小麻將一個人扔在家里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掏出自己用布包著的銀行卡往夏枝野手里塞:“這里面還有兩個月的養(yǎng)老金,要是不夠......”
“奶奶。”夏枝野笑了,“你把卡收回去,我身上錢夠,實在不行我問家里要都行,哪兒能用你的,”
“真有錢?”
“真有。”夏枝野拿出手機,打開支付寶,“你看,五千多呢,剛賣學(xué)習(xí)資料掙的。”
一個一個數(shù)字看清后,劉奶奶才總算是信了,收回銀行卡又囑咐了幾句,才放心不下地離開了。
夏枝野也回到宋厭的病床邊。
床上的人,臉色幾乎快要和慘白的床單顏色融為一體,漆黑的睫翼安靜低垂,在臉上拓下一層淡淡的陰翳,額發(fā)也有些過長,耷過眼角眉梢,看上去透著一股頹喪的病氣。
好像見宋厭的第一面就是這樣的。
就覺得這男生雖然長得很好看,穿著也很講究,但是就是有一種莫名的冷懨的頹喪,讓人難以親近。
那時候覺得宋厭可能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但是后來朝夕相處才發(fā)現(xiàn)宋厭其實心腸軟,還很好騙,偏偏又不知道自己很好騙,還天天板著個臉,就感覺很可愛。
所以這么可愛的宋厭以前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才需要進行抗抑郁治療,又是遇上了什么事讓他爸狠心把他一個人扔到南霧來,不管不問。
“我們厭厭以前到底過的什么糟心日子。”
夏枝野忍不住伸手替他家厭厭理了理細碎的額發(fā)。
然后腕骨就被輕輕抓住。
抓住他手腕的人似乎是聞到了什么很好聞的味道,側(cè)過身,順勢就把他的手掌墊到了自己的臉下,輕輕蹭了蹭。
夏枝野手掌被壓得發(fā)麻,微微用力,試圖抽出來,然而指節(jié)剛動,宋厭就不滿地蹙起眉。
于是只得作罷,就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任由宋厭抓著自己的手腕,把自己的掌心當(dāng)做枕頭,然后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窗外已經(jīng)天色初明,淺白的日光慵懶地灑下,驅(qū)散了裹挾著寒氣的層層薄霧,落在熟睡的少年臉上,顯出全然信任和依賴的脆弱姿態(tài)。
夏枝野想,不管以前過的什么日子,以后他都想讓宋厭過得高高興興,歡歡喜喜。
不然都對不起宋厭這么喜歡自己。
你看,他拽著自己手腕不放的樣子,多像刻骨銘心的愛情。
·
宋厭感覺自己睡了有生以來最酣暢淋漓的一個長覺。
覺里有一個很舒服的恒溫枕頭,枕頭還會給他撓癢癢,而且不用擔(dān)心是不是要遲到了,也不用擔(dān)心作業(yè)寫沒寫完,潛意識里就覺得什么事兒都有人給他兜著,于是就肆無忌憚地放縱自己不管不顧地睡了下去。
直到積壓許久的疲憊和困乏全都消失殆盡,睡得再也睡不著了,才不情不愿地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就看見床邊椅子上支著兩條大長腿,腿上搭了張英語卷子,一只手捏著紙張,一只手捏著筆,有一下沒一下地勾著選擇題的答案。
這人居然趁著自己生病了偷偷學(xué)習(xí)。
似乎是感受到宋厭譴責(zé)的目光,夏枝野抬了起頭,然后就看見睡得一頭亂毛的宋厭正懵懵地盯著自己的大長腿,輕笑道:“怎么,是不是發(fā)現(xiàn)你野哥哥這雙腿簡直堪稱完美。”
宋厭:“......”
大腦剛剛蘇醒,語言功能還沒恢復(fù)運轉(zhuǎn),內(nèi)心極度想罵人,但是腦子沒跟上,一下卡了殼。
沒被宋厭的冷言冷語嘲諷回來,夏枝野有些不習(xí)慣,看著宋厭依然懵懵的樣子,微抬起眉。
燒是退了,指標(biāo)也正常了,怎么人好像傻了?
捏著筆桿在宋厭眼前晃了晃:“我是誰?”
宋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夏枝野輕笑一聲,還會翻白眼,說明沒傻透:“考你道數(shù)學(xué)題。”
“問。”
“17加上52.8,再乘以5,然后減去3.9343,再除以0.5,最后減去170,等于多少?”
“520.1314.”
“不錯,看來還沒傻。”
夏枝野十分滿意。
宋厭:“......”
實在沒忍住:“這題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答出來。”
“可別這么說,小心小胖聽見跟你急。”看這單純的小傻子好像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上了什么當(dāng),夏枝野眸底忍不住蕩起點兒笑意,“所以為了獎勵我們宋厭同學(xué)答對了這么難的一道題,小夏老師決定頒發(fā)給你一個獎品。”
宋厭警覺地抬起眼眸。
然后就看見夏枝野變戲法似的地掏出了一個手串。
黑曜石串底,中間綴了顆深藍色的月光石。
宋厭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這他媽是我自己買的東西。”
“但愿望可是我親手幫你刻的。”夏枝野嘴角噙著點兒笑,捏住宋厭的手腕,幫他把手串重新套了回去。
宋厭低頭,指尖捏住那顆藍色的月光石一轉(zhuǎn),果然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喜字。
刻得非常丑。
丑到一看就是某人自己親手操刀的。
“這算什么愿望。”
宋厭似有嫌棄。
夏枝野卻一本正經(jīng):“這可是奶奶親自找大師問的,說這個喜字可以沖走你名字里的兇氣,以后就能保佑你一輩子平平安安歡歡喜喜。”
宋厭松開月光石,垂下手,語氣平淡:“我不信鬼神。”
“我也不信。”夏枝野懶洋洋地往椅背一躺,“鬼神哪會管人開不開心的。”
那你還刻這么個丑八怪的字。
宋厭剛想反問,夏枝野就慢悠悠地扔出一句:“但是我信人。”
信人?
宋厭抬眸看向夏枝野。
夏枝野迎上他的視線,微彎著眉眼,淺褐色的眸子漾著松散不著調(diào)的笑意,嗓音也散漫無形:“鬼神不可信,但你野哥哥可信。”
“......”
那一瞬間,宋厭好像明白了夏枝野的意思。
鬼神不會保證他一輩子開不開心,高不高興,歡不歡喜,但是夏枝野會。
明白這個意思的剎那間,宋厭覺得自己的心好像空了一拍。
他突然不敢再看夏枝野那雙招人帶笑的桃花眼,有些慌張的轉(zhuǎn)過身,背對夏枝野,胡亂扔出一句:“去你媽的野哥哥,能不能別這么肉麻。”
“肉麻嗎?”身后夏枝野好像渾然不覺,“小麻將平時叫得不是挺開心的。”
“我他媽又不是小麻將。”
“那也不知道是誰昨天晚上比小麻將還會發(fā)嗲黏人,就一個勁兒地抓著我的手撒嬌,一口一個野哥哥,不準(zhǔn)讓我走,一走就又哭又鬧,而且這人還是個病號,你說我一個心地善良,又見不得別人難受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弱男子能怎么辦呢。”
宋厭:“......”
他有了種不好的預(yù)感。
重新翻回身,看向夏枝野的手腕,果然看見腕骨上浮出一圈淺淺的紅痕,像是被人暴力施虐了一樣。
夏枝野舉起手腕,晃了晃:“這位犯罪嫌疑人要不要再好好欣賞欣賞自己的犯罪現(xiàn)場。”
“......”
宋厭有點心虛。
他覺得自己昨天晚上夢里的枕頭還真可能是這只手,而且看著紅痕的深淺,估計最少抓了五六個小時。
心里有點異樣的感覺,面上卻還是繃得冷淡:“少賣慘,你一個大活人想讓我一個睡著的人松手難道我還能不松手?”
“你說得也對。不過......”
夏枝野拖長腔調(diào)。
宋厭再次抬眸看向他。
夏枝野眉眼一彎,狹長的眼尾輕輕一挑:“不過我什么時候說過想讓你松開了?”
“......”
那一刻,宋厭幾乎可以確定自己的發(fā)燒一定還沒好,不然怎么會好端端的突然加快了心跳。
于是面無表情地按響了床頭的呼喚鈴。
夏枝野不解抬眉:“怎么了?”
“沒怎么,量體溫。”
宋厭說完這句話,就平躺在床,雙手搭于胸前,表情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