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8
然而實外的高二只有六個班。
于是宋厭和夏枝野最終還是沒有逃過法網恢恢, 被連人帶火鍋一起捉拿歸案。
阮恬收到消息來認領他們的時候,就看見兩個臭崽子縮在溫暖的保安室里,兩雙大長腿乖巧地并在小馬扎前, 面對面坐著。
中間是兩張凳子拼出來的簡易桌子, 外賣火鍋就放在上面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紅湯滋滋滾著香味。
窗外飄著小雪, 他們倆就在熱氣騰騰之間, 一人捧著一個小碗,吃得斯哈斯哈的。
還挺會享受。
阮恬用腳指頭都能猜到肯定是夏枝野這個罪犯被逮捕后巧言令色甜言蜜語賣慘賣萌,把這群單純又不諳世事的保安大叔們給騙得團團轉。
果然, 還沒推開保安室的門,就看見保安大叔接了一杯白開水遞給宋厭:“來, 喝點水, 別辣著了, 你們北方人吃不得我們南霧這么辣吧?”
宋厭確實不太能吃,哪怕只是微辣的底料嘴唇都已經紅得微腫了, 可是牛油底的火鍋又香得過分,一吃就停不下來,正辣得吸氣,保安大叔的紙杯就遞了過來。
連忙接過說了聲:“謝謝。”
保安大叔或多或少也聽說了下午廣播室的事情,聽夏枝野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通宋厭是如何被冤枉陷害然后被迫一個人從北京背井離鄉來到南霧, 爹不疼娘不愛, 傷心欲絕之際只想吃一頓火鍋的故事后, 看著宋厭就自帶了一層“小白菜地里黃”的濾鏡。
看著這孩子長得這么白凈漂亮還這么懂禮貌, 再想起自己今天下午聽到的廣播里另一個學生說的那么惡毒的話, 忍不住憐愛地嘆了口氣:“沒事,你慢慢喝, 慢慢吃,等你們老師來了我會替你們說說情的。”
阮恬本來還擔心這倆人被保安罵,結果保安卻又為他們說情,好氣又好笑。
推開門,沖保安大叔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好意思啊,給你們添麻煩啦。”
保安大叔大度地揮揮手:“沒事,不就是孩子嘴饞了嗎,多大事兒。而且這倆小孩可懂事了,還幫我把手機給修好了,特別貼心,你就別罵他們了。還有,你們倆吃完了就跟老師走,回去好好給老師認個錯,聽見沒?!”
兩人端碗點頭:“聽見了。”
絲毫不見平日里又拽又酷的大佬模樣。
夏枝野就算了,宋厭這呢好好一個酷哥崽子,怎么也被帶歪了呢?
阮恬百思不得其解。
索性就不想了,搬了根張小馬扎在旁邊坐下,一起吃起火鍋,等吃完收拾好后,才帶著他們離開了保安室。
周日晚上飄著小雪的校園,了無人影,師生三人一個在前,兩個在后,各自雙手插兜,在昏黃的路燈下慢悠悠地走著。
阮恬連頭也懶得回地“呵”了一聲:“聽說某些人要回去練口語?”
宋厭:“......”
“還有某些人,給帶隊老師說家里有事,慶功宴都不參加,結果就是為了回來送外賣?”
夏枝野:“......”
“呵。”阮恬冷笑一聲,停下腳步,回過頭,抬起眼角,冷冷睨向他們,“別以為你們那些小心思老師不知道。”
一向溫柔好說話的阮恬鮮少有這么嚴肅又嚴厲的時候。
宋厭忽然就呼吸一滯,心也瞬間提緊,揣在衣兜里的手指也不自覺地掐進掌心,生怕阮恬下一秒就戳破了他那份隱秘的不能被發現的心思。
而如果阮恬真的戳破了他又該怎么辦?
否認,不可能否認。
他不想去否認夏枝野的心意,也不想否認自己的心意。
承認的話,他和夏枝野的關系和普通的早戀還不一樣,如果鬧大了......
不對。
他和夏枝野現在還沒有正式開始早戀。
所以難道他和夏枝野的這段感情還沒有開花就要被無情扼殺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夏枝野會怎么做,他還會喜歡自己嗎?他會不會覺得壓力太大就放棄了?應該不會,那自己也不會......
所以他們要不要直接承認?這樣好嗎?會對夏枝野造成什么不好的影響嗎?
就在宋厭滿腦子胡思亂想不著邊際的時候,阮恬生氣地說出了下一句:“你們就是想背著老師偷偷吃火鍋!”
宋厭:“。”
阮恬很生氣:“你們想吃火鍋就給老師說啊!老師可以帶你們出去吃啊!你們知不知道實外的教師食堂多難吃!我晚上一個人都沒吃飽!”
看著面前怒氣沖沖的阮恬,夏枝野和宋厭才意識到他們這個還不到25歲的班主任的確非常的天真爛漫。
夏枝野:“......”
宋厭:“......”
“老師,對不起。”
“算了。”阮恬氣呼呼道,“這次原諒你們了,但是明天夏枝野你給我滾回去好好上課,宋厭你給我好好準備比賽,后天比賽完了,老師再請你們吃火鍋,聽到沒?”
說完又瞪向夏枝野:“尤其是你,明后天不許逃課!別以為拿了金獎就可以目無法紀了,不過......”
阮恬猶豫了一下:“不過晚自習我倒是可以給你開張假條,你來作為學生代表給宋厭獻個花什么的。”
宋厭腦補了一下那個場景,有點頭疼:“獻花就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你這水平最少前三,難道還不配擁有一個獻花嗎?”阮恬理直氣壯。
旁邊夏枝野像是想到什么,眸子里泛出點一看就憋了點壞主意的笑意:“嗯,我也覺得,獻花是必須要獻的,恬妹,你放心吧,這件事就交給我了。”
阮恬滿意地點點頭:“這還差不多。行了,宋厭,你送夏枝野去校門口吧,我還要回去準備明天的PPT.”
“嗯,恬妹再見。”
夏枝野一手插在衣兜里,一手揮舞著胳膊,眼底蔫壞蔫壞的笑意已經完全藏不住。
宋厭警惕地瞪了他一眼:“你別搞事。”
夏枝野胳膊垂下的時候順勢就摟過宋厭的肩膀,笑道:“你放心,你野哥哥我辦事天下第一靠譜,絕對不搞事。”
我信你個大頭鬼。
宋厭都懶得搭理他,雙手揣兜,繼續面無表情地往校門口走去,但也沒說什么,就任憑夏枝野勾肩搭背摟摟抱抱,低聲說笑著什么。
直到夏枝野偏過頭低咳了兩聲,才撩起點眼皮,看了過去,剛想問夏枝野是不是感冒了,結果一眼就掃到了夏枝野空空蕩蕩的脖子。
外面裹著一件及踝的黑色羽絨服,拉鏈卻不好好拉,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針織衫,還能看見大片大片鎖骨,脖頸就露在外面,偶爾還有幾片雪花吻上了喉結,再冰涼涼地化開,看著就冷。
他不咳,誰咳。
宋厭頓時就冷了語氣:“你是不會拉拉鏈?”
夏枝野仗著年輕身體好,胡作非為慣了,不在意道:“拉鏈拉太高了,不好看。”
你要好給誰看。
宋厭本來想說這話,但又覺得太醋了,就換成冷冰冰一句:“那你是不會戴圍巾?”
夏枝野已經能夠熟練地把宋厭的冷言冷語轉換成小意溫柔的關心,笑著摟緊宋厭,隨口說了句:“我這不是沒有圍巾嘛,怎么,要不厭哥給我買一條?”
夏枝野說著就偏過頭去看宋厭,微彎著眉眼,語氣竟然有些像撒嬌。
他本來是想著過兩天就是平安夜了,還是自己的生日,別的他不敢想,但如果能從宋厭這兒騙到個小小的生日禮物就很知足了。
然而這話落在宋厭耳朵里,卻讓他心底猛然酸軟。
夏枝野這次沒有跟著大部隊,而是自己提前買票回來,那機票錢肯定是他自己掏的,應該花了不少錢。
所以這人連一條圍巾都沒錢買了,卻還想著給自己送火鍋外賣過來,真的是個敗家子。
宋厭想到這兒,收回視線,耷下眼睫,“嗯”了一聲。
夏枝野先是一愣,宋厭怎么這么好說話了,然后才反應過來,在宋厭眼里估計是在扶貧。
但扶貧就扶貧吧。
反正兜來轉去都是他們兩個自己的錢,只要能收到宋厭的生日禮物就好。
“不過......”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夏枝野停下了腳步。
宋厭也跟著停下,回頭看向了他:“怎么了?”
“我記得我走之前好像有人答應過我等我回來的時候給我一個答案,所以現在我可以收卷了嗎,宋厭同學?”
夏枝野低頭看著他,眼里的笑意比身后映著雪色的路燈還要溫柔,眼尾挑著點燈光,好看的眉眼像是勾人的狐貍精。
宋厭又被他笑得心里空了一拍,大腦也有些空白,張了張嘴,剛想說什么,門口就傳來一聲大喊:“那兩個是誰!要出校快點出校了啊!我們要交班了!”
然后瞬間回過些意識,想起來自己給夏枝野買的小王子手表沒帶在身邊,就這樣給出答案,有些不夠正式。
于是倉皇別過視線,看向遠處,假裝不在意道:“反正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語氣高傲得很。
小眼神卻心虛得很。
一看記得過兩天是自己的生日,然后準備了什么驚喜。
看來他家這棵小鐵樹是真的要開花了。
那就再等等,看看這棵小鐵樹到底能開出什么花。
夏枝野笑著應道:“行,那我就再等兩天,不過這個先給你。”
宋厭看著夏枝野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了一條長長的紅緞,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是火鍋外賣包裝上的裝飾:“你把這個給我干嘛?”
“比如你想把自己當生日禮物送給我又不知道怎么打包的時候,就可以用這個帶子給自己打一個蝴蝶結。”
說著夏枝野還示范一般地把紅緞繞上了宋厭的脖子,試圖當場打個包。
宋厭看著自己眼皮子底下那幾根靈活白皙的手指和充斥著牛油香氣的紅繩,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狠狠一腳把夏枝野給踹出了實外校門。
“夏!枝!野!你!給!老!子!滾!”
被夏枝野這么一感動再一氣,大喜大悲之后,白天還殘余的那些可笑和憤怒已經徹底散去。
就好像有些人無論怎么上躥下跳都只不過是人生里匆匆一過連個姓名都不值得擁有的小丑而已。
而有的人,哪怕只是最簡單的一個笑,一頓飯,甚至隔墻相望的遙遙一眼,都會把情緒帶滿你的整個世界。
所以人這一生,總要學會去不在意一些人,也要學會去珍惜一些人。
他回到宿舍的時候,從書包里拿出表盒,指尖從小王子的圖案上輕輕摩挲而過,希望12月24日的南霧,可以有個好天氣。
·
天不遂人愿,23號的晚上下起了大雪。
好在后面兩天的比賽進行得很順利。
宋厭毫無意外地表現得非常優異,即使成績還沒公布,也已經是所有人默認的第一。
比賽結束,阮恬第一個沖進后臺,一把抱住他,尖叫道:“宋厭!你真是太棒了!老師就知道沒有看錯你!你之前拿第一就是實至名歸!”
盡管感動是感動的,但周圍人來人往,宋厭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僵硬地推開阮恬后,就開始四處張望,像是在人群里尋找什么。
阮恬一眼看出來:“行了,別找了,你的好兄弟夏枝野被我勒令不寫完作業不準出校,以他的速度應該差不多八點寫完吧,正好趕上待會兒八點半頒獎典禮。”
宋厭被看破心思,收回視線,別扭地答了一句:“沒找他。”
然而正好這時候有人叫了一句:“宋厭!學校門口有人找!你快過去!”
宋厭立馬抬起頭:“嗯,我馬上過去。”
說完就抄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快步往門外跑去,像是生怕晚見到對方一秒一樣。
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格外早,不過七點多還未到八點的光景,天就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雪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越下越大,天上壓著大片厚重如墨的烏云,雪花被寒風席卷得鋪天蓋地,偶爾幾片從衣領里落下,涼得心驚,跑步呼吸的時候,寒意也刮得鼻腔泛疼。
宋厭卻始終沒有放慢速度。
其實宋厭也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明明知道夏枝野一定會來,又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可是隱隱之中又好像在期待著夏枝野偷偷準備了什么欠揍又讓人感動的小驚喜,所以一秒都不想耽擱。
然而在終點那頭等著他的卻并不是夏枝野。
當他終于氣喘吁吁地跑到校門口,看見的卻是學校門外停著的那輛熟悉的京A牌照的邁巴赫時,宋厭瞬間斂去所有少年鮮活的神色,停下了腳步。
● ttКan● C〇
這是宋明海放在南霧分公司的常用車。
果然,下一秒,司機就打開后座車門,撐著傘迎著那位穿著昂貴西裝和大衣的中年男人下了車。
不得不說,宋明海之所以能在喪妻帶子的情況下還娶到覃清這種條件的優秀女性,有大半功勞都得益于這身好皮相。
即使已經四十好幾,身材依然挺拔修長,面容也依然英俊,加上昂貴講究的派頭,引得周圍的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這誰啊?看著好帥啊?”
“誒,和那個男生長得好像,是他爸吧?”
“那男生不是這次比賽的第一嗎?果然是遺傳基因好。”
“就是,估計長相和智商都是遺傳了他爸。”
“好羨慕,為什么我沒有這種爸爸。”
不帶惡意的私語聲落在宋厭耳里,他卻只想冷笑。
最可悲的事情就是明明他厭惡至極宋明海,偏偏身體里還有他的一半DNA,甚至連自己努力取得榮譽也要被算作他的功勞,怎么抹都抹不掉。
很長一段時間,宋厭連自己都覺得惡心。
所以這種福分給你,你要不要。
宋厭不認為宋明海突然出現在這兒會是什么好事,轉身想走,然而車邊的宋明海卻捏著一個白色的盒子朝他晃了晃。
等看清那個盒子是什么的時候,宋厭的瞳孔立馬緊縮了一下。
那是他買給夏枝野的表。
看來宋明海已經提前去過宿舍了,而且這次應該是有備而來,自己躲是躲不掉的。
于是冷著臉,走了過去,一路走到宋明海跟前,然后駐足停頓,漠然地直視向他。
身高相似,眉眼相似,就連穿著都是同樣的正裝罩著黑色大衣。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地對峙著時,有種戲劇性的沖擊。
宋明海看著面前的宋厭,神情里倒也沒有那些厭惡和不喜,反而有一種打量自己制作出來的完美商品的滿意感:“不錯,還不算丟人。”
看來學校已經把前兩天發生的事情通知給了宋明海。
而這種并不反省自己之前做錯了什么只是覺得這種結果能讓他更體面的反應,也的的確確是宋明海的反應。
指望宋明海是來給自己道歉的基本就是異想天開。
他突然來這兒無非就是因為自己終于洗脫罪名,又可以回北京去給他當那個完美兒子了。
宋明海的心思宋厭再清楚不過,一句話都不想跟他多說,簡明扼要:“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你的東西?”宋明海像是覺得好笑,撥弄了兩下手里的盒子,“用我給你的錢買的東西,也算是你的東西?”
宋厭想否認這不是宋明海給自己的錢。
但自己賣掉的那塊Omega的手表也的確是宋明海買的,所以說來說去,好像還是宋明海的錢。
宋厭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胡攪蠻纏,于是只是冷聲道:“東西給我,錢以后我會還你。”
像是聽到什么笑話,宋明海又輕哂了一聲:“放心,你這種小破東西我沒什么興趣,上車。”
意思是不上車這東西就別想要回去了。
畢竟宋明海不是不知道他這兒子是什么脾氣,如果沒點威脅,他根本不可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自己聊聊。
而宋厭的賬戶他之前查過了,早就沒什么錢了,現在花四萬多買了這么塊表肯定不是給自己買的,因為宋厭不好這些,所以必然是買來送給其他人的,而且還是一個很重視的人。
所以這個禮物用作威脅應該還是有點用。
果不其然,宋厭冷著臉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宋明海對宋厭的人際交往也沒什么興趣,等兩人坐上后座,搖起遮光玻璃的時候,就直接進入主題:“這學期結束,你就轉回薈英。”
宋厭答得更加直接:“不。”
“這里條件太差,只要回薈英,你的履歷申請藤校不是問題。”
“我不需要去藤校。”
“但我需要一個藤校畢業的接班人。”
宋明海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
或者說他從小就沒有掩飾過自己的目的,所以盡管他明明對宋厭的到來并不期待,也并沒有付出過任何屬于父親該有的溫情,但是他從小就給宋厭請最好的外教,上最好的學校,給予最好的物質條件。
劍術,馬術,跆拳道,高爾夫,鋼琴,繪畫鑒賞,每年游學,一樣不落。
物質上也是從來給一張副卡,宋厭想買什么想用什么,只要不是違法亂紀會讓他顏面蒙羞的事情,就隨便刷,宋明海都從來不過問。
只要宋厭一直是第一就行。
而小時候宋厭也一直在努力爭第一,因為只有拿到第一的時候,宋明海對他的態度才會緩和一些。
等長大了宋厭也在一直爭第一,因為他要證明自己不比宋明海差,總有一天可以徹底打敗他。
宋厭曾經一度覺得宋明海就是自己這輩子揮之不去的陰影。
但事到如今,他不想把感情都浪費在這樣的人身上,他只想把感情都付出給值得的人。
于是他偏頭看向窗外,答得很淡:“我不會接你的班,反正你也不止我一個兒子。”
宋明海聽到他這話,只是微抬了下手:“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是樂樂不行,他被他媽慣壞了,到現在鋼琴還沒過八級,考試也從來沒進班級前十,以后沒什么指望。”
宋厭忍不住回過頭:“宋樂樂才八歲,而且你的公司是覃姨當時的資金幫你救活的。”
話音落下的時候,宋明海的手機正好響了,他看著屏幕上覃清的名字,眉眼閃過一絲不耐和厭倦,然后才接起電話,語氣不善:“你又怎么了。”
電話那頭說了些什么,宋厭沒聽清,只能依稀聽到一向溫溫柔柔的覃清也像是發了脾氣。
而宋明海聽完之后,只是說了句:“覃清,你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
然后就掛掉了電話。
像是瑣事纏身,沒興趣再和宋厭做無謂的爭執,直接拿出生意場上的談判手段:“如果你不想轉回去也行,但是從今天開始,我會切斷你的所有經濟來源。”
宋厭并不吃這一套,語氣冷淡而平靜:“你別忘了,你現在的所有財產都有我媽的一份,她的遺囑寫得明明白白,全部留給我。”
宋明海倒也沒否認:“可是你的監護人是我,所以在你18歲之前,你都沒有這筆財產的獨立使用權,你還是得聽我的,明白嗎?”
“當然。”宋明海微頓一下,補充道,“在法律約束下,就算切斷你的經濟來源,我還是會履行我的撫養義務,所以你的學費學雜費我都會按時交,每個月也會按照最低生活標準給你800零花錢,不會讓你活不下去。”
宋明海理直氣壯得仿佛他才是占領道德至高點的人。
而說完之后還透過倒視鏡欣賞著宋厭的表情:“怎么?不服氣嗎?不服氣你也沒有辦法。因為宋厭,這就是弱者的無能為力。”
這就是弱者的無能為力。
因為他還沒成年。
因為他是被監護人。
所以哪怕他做再多努力到頭來也抵不過輕飄飄的一句無能為力。
宋厭看著前方,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努力讓自己不失態發怒,只是維持得體又傲慢的姿態:“行,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希望你最好說到做到。”
“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拿我很遺憾。”宋明海打開手里的表盒,拿出腕表,看了一眼,眉梢微抬,“可惜了。”
宋厭透過反光鏡看到他這一舉動,立馬轉身伸手去搶,然而宋明海已經先他一步搖下了車窗,將手表扔了出去。
恰有車輛行駛而過,卡擦一聲,徹底碾碎。
這是宋厭覺得的最適合夏枝野的禮物。
這是他想給夏枝野的答案。
自從買回來后,每個晚上他都在期待夏枝野收到這個禮物后會是什么反應,這也花掉了他絕大部分的積蓄。
可是如今就這么輕飄飄地被碾碎了。
宋厭看著路面上破碎不堪的那塊表面,手上怎么也掰不開車門,只覺得眼睛生疼。
而始作俑者只是拿出紙巾擦了擦指尖,一臉無辜道:“既然是我的錢買的,我就有處置的權利,你說是嗎,宋厭。”
挑釁蔑視至極。
宋厭的手指緊緊扣住車門邊緣,咬緊牙關,克制住所有不理智的沖動。
如果不是想到明天就是夏枝野的生日。
如果不是想到夏枝野可能還在拿著花等著他。
如果不是想到夏枝野會擔心難過,宋厭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拎起拳頭狠狠地和宋明海打了一架。
不死不休的那種。
可是他了解宋明海,如果自己真的這么做了,被宋明海親手送到派出所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他不能這么做。
因為現在擔心他的人會很多。
于是宋厭吞下所有情緒,冷淡道:“嗯,你說得對,你的東西你當然有權利處置,所以就按你說的辦。如果你能說到做到,麻煩你的司機開一下車門。”
似乎是篤定了宋厭只是一時賭氣,宋明海笑著抬了下手指。
門鎖解開。
宋厭第一時間拉開車門,下了車。
而在關上車門的那一刻,他像是想起什么,扶著車門,俯下身,露出一個無謂又傲慢的笑容。
“哦,對了,宋明海,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訴你。你的確有隨意處置你的東西的權利,但我不是你的東西,所以希望你抓緊我成年前的最后這一年多囂張一點,不然我怕到時候你就說不出弱者就是無能為力的這種話了。順便......”
微頓。
“十二月了,我也給你拜個早年,祝你早日妻離子散,孤獨終老,不得好死。至于壓歲錢和紅包就不用了,希望你感受到我的誠意就好。”
說完宋厭禮貌地帶上車門。
然后長長吐出一口氣,埋頭往車后的方向快步走去。
像是多呆一秒,就會敗下陣來。
不過當他說那些話后,心里那口憋了許久的濁氣終于長長地吐了出來。
不用宋明海的錢就不用宋明海的錢,他有手有腳總不至于把自己餓死,只要自己能夠留在南霧,和自己想要在一起的人一直待在一起就很好。
可是他沒有可以送給夏枝野的禮物了。
和宋明海放狠話時一直強壓克制無動于衷的情緒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卻委屈地冒了出來。
他回過頭,那輛京A的邁巴赫已經離去,只剩下旁邊的柏油馬路上殘留著的被車輛碾碎的手表的尸骸。
宋厭走過去,蹲身撿起,看著已經完全不能入目的破碎表盤和表盤后受傷了的小王子,強忍住眼眶的發酸。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給夏枝野挑選的禮物。
花了他幾乎所有積蓄。
他還沒來得及送給他,告訴他自己也喜歡他,就被這么輕而易舉地碾碎了。
顯得他的這份心意似乎那么的微不足道。
可是沒關系,不就是一塊表嗎,這次沒了,以后還有,他以后肯定能掙很多很多錢,給夏枝野買很多很多手表,很多很多禮物。
夏枝野脾氣那么好,應該不會生氣。
宋厭想著站起了身,然而一回頭時卻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三輪貨車。
好在三輪貨車即使剎了車,不過車上的貨物因為慣性使然,落下來不少。
宋厭忙彎腰拾起,低聲道:“對不起。”
學校門口本來就空曠至極,人煙稀少,騎三輪車的老人也不過是恰好路過這里回家,所以并不著急。
看見跟前的少年像是遇上了什么事,眼眶有些紅,忙安慰道:“沒得事,沒得事,莫哭了,你要實在不好意思,就看看有沒有啥子想買的嘛。”
他說這話的時候,宋厭正好抬頭看見了貨架上掛著的兩條圍巾。
一條深紅,一條深藍,圍巾末端還印著劣質盜版的鋼鐵俠和美國隊長的Logo,和他們之前去游樂園時穿的衛衣倒是很搭。
而且夏枝野好像說過他沒有圍巾。
他戴紅色應該很好看。
于是宋厭看向老人:“這兩條圍巾一起賣多少錢?”
老人豎起一根手指:“一百一條。”
宋厭聞言拿出手機,發現銀行卡果然已經被監護人掛失了。
而他的所有身家只有支付寶里的164.52元零錢,和1月1號宋明海可能打過來的800塊錢。
難怪宋明海會拿這個作威脅,因為自己的確是個沒有金錢概念和良好消費觀的大少爺,所以總是會落到這個境地。
宋厭咬了一下牙,然后毫不猶豫地看向老人:“那你就幫我拿一下這條紅色的吧。”
說完付了款。
老人像是看出什么,笑瞇瞇問:“是不是買來送給小女朋友當圣誕節禮物的。”
“......”
雖然不是女朋友,但也差不多。
宋厭:“嗯。”
“那就莫得事了,這個本來就是一對一對賣的,買一送一,你買紅色這條,我把藍色這條送給你,是不是剛剛好?”老人笑著把那兩條圍巾取了下來,塞到宋厭手里,順便摸了摸他的腦袋,“明天就過節了,不要哭了,不開心的事情,睡一覺就過去了,沒得事。”
老人濃重的方言像是某種情感的催化劑。
宋厭強忍著情緒,低下頭,“嗯”了一聲:“謝謝爺爺。”
“這就對了嘛,下雪了,早點回家。”
老人滿意地重新騎上三輪車在雪夜里遠去了。
而宋厭低頭看著手里這兩天做工粗糙還高度疑似盜版的圍巾,強忍住眼角的酸意。
他怎么也沒想到被親生父親給了一巴掌的自己,會從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那里得到溫暖的治愈。
他從前總嫌棄那些情緒矯情做作,不理解為什么有人會動不動就哭,不理解有人為什么會因為感動就瞬間破防。
可是他好像漸漸發現,除了宋明海那樣的陰影以外,人生之中也不是不可能遇到太陽。
比如某個穿紅色很好看的大傻逼。
正想著,身后傳來一聲著急到有些失態破音的“宋厭!”
一回頭,就看見大雪紛飛里夏枝野正抱著一大束鈴蘭花束飛快地朝他奔赴而來,還沒等他說一句話,就已經被夏枝野用力地緊緊擁入懷中。
炙熱粗重的呼吸大口大口地落在宋厭脖頸和耳邊,而每呼吸一次,手上抱著的力度就會收緊一分,像是在護著什么失而復得的珍貴東西。
宋厭被他抱得有些快喘不過氣:“怎么了?”
像是聽到他的聲音才確認了他終于還在一樣,夏枝野終于直起身,低頭看著他,替他理了理額發,嗓音有些低沉沙啞:“我以為你走了。”
我以為你走了。
短短六個字,仿佛道盡了世間所有的珍視。
宋厭強忍了許久濕意的眼角,最終還是落下了一小片雪花又很快化去。
他抬頭看向夏枝野,如同一個受盡委屈過后終于找到依靠的小孩,問出了一句傾盡所有勇氣的話語。
“我沒有走,但是夏枝野,我現在只有一條不怎么好看的圍巾了,你還愿意和我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