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可我看那個叫雨蒂的小傢伙也挺喜歡你的啊。”蒼狼說。
“別胡說……”我假裝嘆氣，“她只是把我當作哥哥罷了。”
“真的麼？”
“……大概，是吧？”
“沒想到你這麼一個大老粗居然在感情上這麼女人，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你真是夠了……”
記憶又被拉回從前，那個淒厲的雨夜……
那一天，是亡靈之穀雨季的第一天，遮天蔽日的黑雲從西方天地的盡頭滾滾襲來，氣勢磅礴得不像是攜帶大量雨水的積雨雲，更像是南海之水被傾倒在天穹之上，形成萬丈狂潮橫掃天際。亡靈之谷的所有生靈都在這一刻擡起頭顱，仰天高呼，向雲膜拜，歡欣鼓舞。狂歡的聲音在荒蕪的原野上匯聚成一股無形的狂流，上升穹蒼。我坐在三目獨角獸結實的脊背上，感受著滾滾黑雲帶來的雨水的氣息，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
亡靈之谷，一年一度的雨季將給這片詛咒之地帶來豐沛的降水，以支持活動在這乾枯的大地上所有生物的存活和生長。每一次雨季來臨，荒蕪的亡靈之谷都會重現生機，一望無際的草原會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裡鋪滿這裡的每一個角落，而芬芳的野花則會在深夜和白天裡次第開放，點綴碧綠的原野。
我的軍隊正欲穿越一道冗長的山谷，直線返回大本營火焰山。然而，很快整片天空都夜了，晶藍色中帶著雪白的閃電在黑雲深處來回穿梭，暴雨緊接著從天而降。
天地一片肅寂，暴雨淋溼我身上的精煉白銀鎧甲，我抹了下把臉上的雨水，大吼，“全軍原地待命！偵查軍領‘遠目’探查附近有沒有可提供臨時駐軍的地方！”
“領命！”
三個十數小隊從我的軍隊裡分離出去，帶著長相奇特的“遠目”。
遠目是一種能夠將視力發揮到極致的妖獸，它們只有一隻眼，居於額頭中央，非常巨大。而說它們是妖獸又有點不妥，因爲它們的樣子更像是植物，而非動物。如果要我來描述它們的樣子，我會選擇用“木頭”來形容，因爲它們很像是木頭人，只不過木頭人不能足下生根罷了。
大約半刻鐘後，往西行進的偵察軍返回通報，西方十里處，有妖族聚落分佈。我勒動套在三目獨角獸身上的繮繩，下令全軍西進，火速前往聚落進行臨時修整。畢竟冒雨穿越山谷是一件非常危險的行爲，而且，大雨中也不好生火做食。
很快，那個妖族部落就在昏暗的天際線中出現在我的眼前。距離越來越近，靜靜佇立在雨幕中的妖族聚落在墨黑色天空下被閃電的強光猙獰，看著那不斷向我們靠近的聚落木棧大門，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烏黑的泥水將我座下純白的獨角獸染污，我看著拇指粗的雨水從天上注下，在地面上擊起接連到天地盡頭的水花。
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飄入我的鼻腔，隱約的，彷彿有大量生靈在大雨中哭嚎。我面色一變，下令，“遠目何在！查探前方究竟發生了什麼？”
“稟告伏威大將軍，前方……正在發生屠殺！有一股不知名的勢力正在屠殺部落的原住民！”
“全軍疾速前進！膽敢在我飛龍宗統轄之地內屠殺我族妖人，戮無赦！”我在座下魔獸上抽出背後的巨劍，向前揮舞。
“戮無赦！戮無赦！戮無赦！”
雄渾有力的戰歌在漫天大雨裡綻放，我一馬當先，帶領我引以爲傲的鐵騎衝鋒陷陣，直擊部落巨門。
“入侵！入侵！警告……”
對方留守部落門前的獸形妖魔被我們勢無可擋的鐵蹄盡數踏死，我豎起巨劍，大軍在暴雨狂風裡立起戰旗——
“殺！無赦——”我說。
“殺！無赦——”全軍狂呼。
猛烈的聲浪壓過暴雨嘩嘩席捲天地的聲音，正於部落屠殺部落族人的無名勢力紛紛抽身欲以阻擊我軍前進的步伐，然而，那是徒勞的。
鮮血在部落泥濘的巷道里匯聚成河，我用眼角餘光快速掃過那些以各種方式慘死在巷道和全木製造的房屋門前的部落族人，心中的憤怒直接在我的胸膛裡晉升爲暴怒，我不再多說一句話，只是開闔手中的巨劍，用自身的行動去告訴我的將士此刻該怎麼做。
“頭！頭！”部落中央廣場，渾身是血的人形妖獸連滾帶爬地跑到一名魁梧的雄性首領面前，“有其他勢力衝進來了！有其他勢力衝進來了！”
“你說什麼？媽的，壞了大爺的興致，老子弄死他們！”面目兇惡的首領一把推開面前的少年，掃視被捆縛在廣場中央的部落雌性妖獸，那些年輕貌美的雌性在他殘忍的目光裡紛紛縮身啜泣，渾身顫抖。首領滿意地露出邪肆的笑容，然而，他剛要轉身離開，卻在憧憧妖影裡發現了一雙倔強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半分畏懼，有的，只是無邊的仇恨。
“你！”他伸指一點，團縮在一起的部落雌性登時分開。暴雨裡，那個眼神倔強的女孩站在那裡，直面首領兇惡的目光。她的懷裡，抱著一隻瑟縮顫抖的小白猴。
“雨蒂別怕，姐姐會保……”女孩的話還沒說完，那隻毛色純白的小猴子就已慌忙跳下她的懷抱，尖叫著奪路而逃。
“小東西，你往哪走！”包圍這裡的妖族雄性出手抓住那隻逃竄的白猴，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住手！你做什麼！”女孩驚恐地大叫，然而爲時已晚，白猴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在滿是泥水的地面上抽搐著昏死過去。
“你們混蛋！”女孩哭著想要跑去抱起白猴，然而首領一把抓住了她漆黑的長髮，猛地將她從地面上提了起來。女孩發出沉悶的痛呼，咬牙狠狠地瞪著首領殘忍的血瞳。
“你的眼睛很好，很漂亮。”首領邪笑著看著女孩漂亮的臉蛋，說，“雖然還小，但……”
“呸！”
“媽的你個小賤人，老子弄死你……”
“不好了首領！他們……”突然有人插進混亂的中央廣場，然而他的叫喊還未結束他的生命便已然終結。
我的軍隊從八個方向涌進部落中央廣場，一瞬間，最終的殺戮全面展開。訓練有素的軍隊和那些組織散漫的東西初一交手，孰優孰劣登時立現——那是我方針對對方展開的一邊倒式的屠殺，當我倒數的第十個數字結束時，整個廣場還站著的除了我軍就只剩下對方的首領。
“放了她。”我說。
“一命換一命！”對方直視我的雙眼，滿目兇狠。
我看向被他用來當作擋箭牌橫在胸前的女孩，她的眼睛裡滿是讓我看不透的倔強。我冷冷一笑，將手中的巨劍插進地面，戾聲，“弓來！”手下立即將一柄黑鐵牛筋弓和一支精煉羽箭遞到我的雙手。
“你也看到了！她是多麼漂亮，只要你放了我，她就是你的了！”
對方卡住女孩柔弱的脖頸，向我大喊。我沒有回話，只是搭箭引弓，透過重重雨幕，死死盯住對方狡猾的雙眼。
“而你要是射出那支箭，我保證！你將射穿的身體不會是我的！”
“你在威脅我。”我說，同時看向女孩倔強的眼眸，在那裡，我沒有看到哪怕一絲怯懦。
“這只是一場交易……”
那麼，你和十殿閻王做交易去吧。我在心裡說，同時鬆開弓弦——漆黑的精煉羽箭撕裂雨幕，正中對方眉心，穿腦而過。
……
蒼狼收起在地面上縱橫勾折的手指。我低頭一看，發現他並不是在地面上隨意塗畫，而是寫出了一行字。
“今夜子時，棧外長亭見。不要多問——有‘長耳’。”
我的心跳，猛然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