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拂曉,它們的藏身之所就多了一位陌生來客。
從體型來看,它也是蟻族的一員。但它長的頗為奇怪。它的身長是小瘦子兵蟻的兩倍有余。而它的頭顱卻比兵蟻大了四倍不止。
它的大顎緩緩地翕動,不緊不慢的嚼著銜在嘴里的半截草根,似乎那是世間難得的美味。
兵蟻能感覺到彼此眼中的驚訝,不過這種感覺很快就化于無形。最為奇特的是,它的身上有一種兵蟻極為熟悉的味道。
“哎呀,真沒想到,在這個彈丸之地,也會遇到兩個英雄,真是幸會幸會?。 彼D而輕輕地一笑,“哦,對了,忘了告訴你們,這是我的家!”
“實在對不起,我們是為了躲避蝗蟲,慌不擇路,才誤闖進來的!”兵蟻聽出了它口氣中的戲謔之意,但它還是友善地向對方揮了揮觸角,這是蟻族的禮儀。如果觸角向上高高地揚起,則表明雙方的敵對關系,馬上就要發起進攻了。
“對,對…”小白也連忙補充道。
“沒關系,”對這個外族成員,大頭蟻略微打量了一番,便將目光轉向了小瘦子兵蟻,“你是黑蟻?”
“是?!北伈恢浪鼮槭裁催@樣問。因為它全身黝黑,一看便知。它絕對沒有想到,接下來聽到的話對它來說意味著什么。
“可是我經過黑皇堡的時候,那里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北佀坪鯖]有明白它在說什么。
“我說,我經過黑蟻堡的時候,那里什么都沒有了,一只黑蟻都沒看見。”
晴天霹靂!小瘦子兵蟻呆住了?;叵氲角皫滋斓漠悹钜约白约旱脑庥?,它很快就明白了。
“不!不可能!你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它全身的肌肉繃緊,觸角亂顫,已近瘋狂?!笆悄?!對不對!”它撲了上去。
大頭蟻躲開了。小白也嚇得縮在角落里,不敢有絲毫舉動。
兵蟻再次向大頭蟻發起沖鋒。“你冷靜點!”大頭蟻一邊閃躲,一邊說道。
“那你去黑蟻堡做什么!”兵蟻并沒有冷靜下來。它的攻擊更加猛烈。
不過大頭蟻并不那么好對付,它依舊輕松地避開兵蟻的大顎和尖牙。“我只是一只雇傭蟻,我以前去哪里接過任務,所以想再去看看。”
“雇傭蟻?”已經氣喘吁吁的兵蟻停了下來。
“對!我現在的身份證明還是那時候在黑蟻堡獲得的。”
原來在螞蟻世界中,有的螞蟻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比如被別的氣味掩蓋了本身的氣味或者是遭到過蓄奴蟻的挾持之后,它們失去了能證明自己身份的化學氣味,沒有身份證明的螞蟻是無法生存的的,會遭到所有螞蟻種族的攻擊。
因此,為了能繼續生存下去,那些螞蟻會以雇傭蟻的形式寄居在蟻群中,它們完成一些狩獵或者戰斗的任務后,有可能得到身份證明的獎勵。
大頭蟻看到兵蟻呆滯的樣子,心頭一軟,道:“它們要是舉族參加消滅蝗蟲的戰爭,傾巢而出這也是有可能的?!?
心亂如麻的兵蟻明知大頭蟻只是這樣安慰自己,但它仍然希望這是真的。外面鋪天蓋地的全是蝗蟲,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出去的辦法。
兵蟻胡亂地吃了幾口蝗蟲腿裹腹,食之無味。再看大頭蟻狼吞虎咽的樣子,就像好幾天沒有進食一樣。而小白依舊從樹干上取食了些木屑。
然后它們從巨石的縫隙間看著外面的蝗蟲群,靜觀其變。
正午時分,事情發生了些許改觀。
蝗蟲群像發現了什么極為危險的東西,而不再向地面聚集,它們慌張地展開翅膀,爭先恐后地向天空飛去。然而它們實在太密集了,一時半會兒很難散開,反而顯得更加混亂和擁擠。
兵蟻首先感受到了空氣中的異樣。它的觸須不停地擺動,仔細地將眾多的氣味一一分辨開來。“是白蟻的味道!”它驚呼道,黑蟻們經常獵食白蟻,對于這個宿敵的味道實在是太熟悉不過了。
大頭蟻對兵蟻如此敏銳的觸覺感到驚訝,因為這夾雜在眾多氣味中的白蟻味道非常淡薄。盡管它也很早就察覺了,那是跟早些年的奇遇有關。
它不由地多看了面前比它小很多的同類一眼,并暗自揣測它的來歷。在它的印象中,只有有生殖能力的螞蟻才有如此發達的嗅覺器官。
小瘦子兵蟻看著慌亂的蝗蟲軍,它覺得也許機會來臨了。想到族類可能遭到的變故,它一刻都等不及了。它思索了片刻,把目光轉向了小白:“你能帶我們飛出去嗎?”
“我…不敢,我…我怕…”天牛囁嚅著回答。
“這么大的個子,怕什么?!贝箢^蟻似乎對兵蟻的想法很感興趣,“再說,不是還有我們嗎?你看我,多么強壯!”大頭蟻邊說邊揮了揮自己粗壯的前肢,“我們會保護你的。”
“那,那…好吧。”小白似乎還是有些害怕,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就這么定了!”大頭蟻道似乎有些迫不及待,“這么精彩的場面,絕對不能錯過。”
它們走出了巨石堆。地面上蝗蟲的數量依然很可觀。但是它們都忙于逃跑而對身邊剛剛出現的三個異類視而不見。看到整個混亂的場面,兵蟻和大頭蟻心中同時升起了一個疑問。到底是什么讓它們嚇成這個樣子?
兵蟻率先爬上了小白的背,這對于體格相對較小的它來說好像有些吃力。而大頭蟻只是后退幾步,助跑加速,一躍而起,輕松地跳了上去。整個過程快速迅捷,一氣呵成。以小白的體格,兩只螞蟻的重量可以忽略不計。
小白努力地扇動翅膀,它們緩緩升空了。
兵蟻告訴它飛行的方向,而大頭蟻的職責則是保駕護航。有不長眼的蝗蟲沖撞過來,它迅速地發出一枚蟻酸彈,命中蝗蟲的頭部,準確地將其擊落。越向上飛,蝗蟲的數量越多。然而它依舊不慌不忙,彈無虛發,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
終于,它們到達了比飛得最高的蝗蟲還要高的位置。微風拂面,真是恍若隔世。
下面是蝗蟲構成的大海,蝗蟲的背就是煙波浩渺的海面,無邊無際。
飛鳥群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但蝗蟲整體的數量并沒有明顯減少。
兵蟻示意小白向東面山崖的蜂之堡壘飛去。戰火已然燃到了這里,整面山都變得光禿禿的,而且有著向東方蔓延的趨勢。它們降低了高度,然而蜂之堡壘已經蕩然無存了。
在堡壘前的平臺上,散落著大量胡蜂的尸體,有兵蜂的也有工蜂的。所幸的是,兵蟻并沒有發現蜂皇的尸體,這讓它著實松了一口氣。
戰斗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日落時分。
從山的背后走出來一條長龍。兵蟻讓小白降到最低。眼前出了讓它肝膽欲裂的一幕。它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它的體內再也沒有絲毫力氣,連保持站立也頗為困難。如果不是大頭蟻反應奇快,它早已掉了下去。
下方是數之不盡的黑蟻。而統領它們的卻是蓄奴蟻。大頭蟻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到兵蟻的樣子,趕緊讓小白起飛,飛向了東方的群山之中。
它們在山背后的一塊空地上降落。
那由數個梨形的囊相互重疊而成的小小心中充斥著無盡的自責、愧疚和悲傷。
它后肢使勁頓地,大地無聲;它撞向一株小草,小草紋絲不動,它多想讓全身三千六百萬的細胞化為無窮無盡的的力量,把眼前的一切的撞得粉碎!它多想把自己分解成三萬六千個微粒,消散在風中而不用去承擔那痛徹心扉的悲傷!它向天怒吼,蒼天無言。
而一陣微風吹來,小草卻左右搖擺。這就是昆蟲界最有名的大力士的力量?誰說螞蟻不會哭泣?兵蟻流淚了。它為自己力量的微薄而哭泣,為自己的族類淪為奴隸它卻毫無辦法而哭泣。
大頭蟻靜靜地佇立在一旁,任它發泄。有時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安慰。把悲痛發泄出來總好過郁結在心中成為無法治愈的傷。而單純的小白根本不明白這些痛苦源自哪里。天牛是獨居生物。它不明白,孤獨才是螞蟻最大的敵人。
小瘦子兵蟻仰頭向天,一輪斜陽遙遙西垂,依然努力散發出最后一絲熱量。只有太陽才是螞蟻最永恒的朋友。無論發生什么,永恒的太陽都不會拋棄它。
“我會幫助你的!”大頭蟻見兵蟻稍微平靜,便輕聲說道?!拔摇乙彩??!毙“滓部聪虮?,語氣堅定。
兵蟻深深地看了它們一眼,散發出感激的荷爾蒙氣息。
大頭蟻走上前去,輕撫兵蟻的觸角,“你能告訴我之前都發生了什么嗎?”
命運之神的轉輪充滿了不可預知性。如同人類世界的俄羅斯****轉盤賭。
在昆蟲界也有一個流傳了很久很久的賭局。莊家在一只百足蟲的每只腳上都涂上了汁液。其中有幾只腳上涂上的是眼鏡王蛇的毒液。參賭的昆蟲隨機舔舐。永遠不知道誰會中獎,當那個中彩的倒霉蛋倒下時,便是昆蟲們最興奮的時刻。
命運之神也沒有憐憫之心,賭徒們玩得不亦樂乎,然而誰會注意到那只早已死去多時的百足蟲還有那條被殺死取毒的眼鏡蛇?因此世間萬物有兩種命運,要么參賭,賠掉身家性命;要么被賭,成為賭徒的賭具,不過下場都很凄慘。也許,在廣袤的宇宙深處,眾神也在玩著類似的賭局,只是它們的籌碼,卻是下界的蕓蕓眾生。
小瘦子兵蟻決定賭一把。它準備將實情相告。
它們觸角相抵。大頭蟻并沒有阻止它,兵蟻敞開了自己的心扉。記憶碎片源源不斷的輸入大頭蟻的觸角,流向大腦,經神經中樞分析傳入心臟,獲得有用的信息。
絕對溝通,那是蟻族之間最為特殊的儀式,只有最為真誠的朋友之間才會有這種儀式,那是將心里的所有內容毫無遮掩的告訴對方,包括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兵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如此信任面前的同伴。也許是本能的感應,它覺得大頭蟻并不壞。螞蟻是一個真誠的種族,它們不知道什么是爾虞我詐、勾心斗角。
它們深信,它們真誠對待朋友,朋友也會以誠相待,如果朋友對它們不夠真誠,那只能說明它們的真誠還不夠。它們辛勤地勞作只為了最簡單的食物。它們虔誠地為種族的的繁衍和強大貢獻自己的一生。
人類不一定是世間最高貴的種族,而螻蟻也不一定是世間最低賤的種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