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室內的回音像一抹經久不散的幽魂。
尤里揚斯站起來,緩緩走到我身前。令人窒息的氣壓從四面逼來,冷汗涔涔,我退了一步,背靠上冰冷的門。
“別試圖違背諾言,阿硫因,那只會讓你…罪加一等。”他低下頭,瞇起眼,耳語般的溫柔低吟,伸手將門猛地推了開。
恭候多時的宦官們整齊有序的簇擁上來,提起他長長的袍擺,將他迎出長長的走廊。
緊繃的神經稍松,我深吸了一口氣,像那些宦官們一樣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后,如一具行尸走肉隨隊伍走向寬闊宏偉的前殿。時近黎明,天空沒有太陽,黑沉沉的,烏云密布,仿佛醞釀著一場雷雨。潔白的大理石階梯上灑滿了紫羅蘭的花瓣,數百盞燭火沿路擺放,如天幕中閃爍的星河,將四周耀得亮如白晝。
路過中庭時,我看見一巨大的銅鏡被擺放于殿門前的噴泉之后,不知是什么用途。我好奇的駐足觀察,只見幾只鴿子從門前飛過,影子竟被投射至半空中,不知是什么魔法。
“請快些跟上陛下吧,王子,他還要在眾人前為你正式加冕。”霍茲米爾在后方小聲催促。我忙收起好奇心,加快腳步。
走出達芙妮宮金碧輝煌的拱門,穿過那座埋葬了君士坦提烏斯的教堂,階梯之下,奧古斯都廣場上已是人山人海,此起彼伏,擠滿了前來瞻仰新王榮光的羅馬民眾,竟比當初迎接君士坦提烏斯歸來的境況還要熱烈。
尤里揚斯從容的從階梯行下,擒舉權杖朝他的臣民們致意,霎時便掀起一陣聲浪,我不知道那之中是否有反對的聲音,但已被歡呼所淹沒。
我刻意放慢了腳步,走到宦官之后。在世人眼中,我是易主的男寵,還是不要拋頭露面得好。不知,伊什卡德他們會不會到來?還有……弗拉維茲?
仔細在人群中搜尋,忽然有人驚呼:“看哪!諸神現世!是神跡!神跡!”
“看哪!是朱庇特、瑪爾斯、奎里納斯1!”
眾人紛紛抬頭仰望,指向我們身后。我回頭張望,也不由為半空之中那神奇的景象驚嘆。半透明的人影浮于半空中的云翳之間,周身散發著朦朧的金光,他們有男有女,古老的希臘式袍衫衣袂飄飛,頭上佩戴著金色的月桂葉,手里或持武器,或持樂器,潔白的鴿群圍繞著他們翩翩起舞,真如上古諸神降世。
其中一位端莊的女性懷抱一個嬰兒,高高舉起,似是在向眾人示意什么。
而我即刻意識到,這并非神跡,而是人造的幻像,為了讓這即將繼位的新皇成為世人眼中的救世主,是尤里揚斯為了給他自己鍍上天賦神權的光輝。
人們看不見那面鏡子,他們與帝王之間隔著永不能跨越的距離。
我隱約感到,他想做一番變革,至于是什么,我卻猜不到。
人們朝幻像紛紛跪拜下來,不知是誰起頭吟唱起古老的歌謠,讓這盛大的登基典禮仿佛變成了一場祭祀神明的祭典。天際逐漸綻出一縷曙光,卻也同時雷鳴滾滾,好似上古諸神聽見了人們的祈禱而給予的回應。
“救世主!被加利利人2背棄的諸神選中的救世主!朱庇特之子!”
一個宏亮的聲音不知從哪兒傳來。隨之,擁擠的人群被一只隊伍從中分開,他們身著白色的斗篷,都戴著銅質面具,裝扮像一群神職者,一行有十一人,緩緩朝階梯之上走來。除了末尾的那人身形佝僂,像是一位耄耋老者,其余的都似乎是妙齡女性,她們赤著足,腳踝繪有特殊的紋飾,走路姿態莊嚴而輕盈。
“看哪,守護圣火的多神教圣女們!可真難得一見!”
“他們愿為尤里揚斯陛下前來,定是為了當年枉死的厄妮斯圣女……”
有一兩個宦官細聲細氣的議論起來。
這些人想要做什么呢?我的目光聚向那末尾的老者,只見他雙手高持著一個綴有太陽圖騰吊墜的金色項鏈,在尤里揚斯俯身,畢恭畢敬的將項鏈呈給了他。
“怎么了,尊敬的坎特拉長老?”
尤里揚斯并未立刻去接那串項鏈,而是彬彬有禮的將白衣老人從地上扶起。周遭的喧嘩漸漸消失了,鴉雀無聲。
“您是諸神的希望,我將這亞歷山大大帝遺留下來的太陽圣器交給您,愿您成為古老偉大的羅馬神教的大祭司長,擺脫加利利人的神的禁錮!”
“判教者!反基督者!弒君者!”
寂靜之中,一個蒼老的聲音驟然響了起來。朝階梯上匆匆走來的是一個穿著教士黑袍的光頭男人,他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是君士坦提烏斯身邊的一位主教。他的身后還跟著幾位教徒和白袍紅授的大臣,一副來者不善的架勢。
我冷眼旁觀著,不知接下來會有怎樣的好戲。一種直覺告訴我,他們跟那個被我殺死在樹林里的家伙是一幫的,手上掌握著不利尤里揚斯登位的證據。
尤里揚斯停下了腳步,一語不發,仿佛在靜待著他們發作。
“圣父在上,你怎敢用罪惡的頭顱戴著皇帝的王冠,怎敢用沾滿自己手足鮮血的手拿著王者的權杖,在眾目睽睽之下登上神圣的金交椅!”
那主教大聲嚷嚷道,唯恐有人聽不見似的,揚起了手上的十字架權杖。
一位人隨即附和:“請諸位聽清楚,是尤里揚斯,謀害了君士坦提烏斯皇帝陛下!我們中有一位忠臣,受人愛戴財政大臣度倫薩,在前日的議會上決意站出來,揭穿尤里揚斯的惡行,昨天,他的尸體就被發現在這座圣宮之中!”
“主教大人。”
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我驚詫的發現,那上方被鏡子投射出的幻影中,竟出現了前幾日被我親手殺死的那個家伙。他的面貌十分鮮活,眼睛也炯炯有神,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確死了,但不是如你所說的死去。我死于貪污的惡念,罪有應得。就在不久前,我答應了您的請求,減少貨幣的含金銀量,將金銀用于鋪設教堂的地基,所以受到古老諸神的懲罰而死。”
說罷,他的喉頭鼓起,嘴突然大大咧開了。無數的小蛇一股腦從口中爭先恐后的涌出,仿佛涌出地縫的水藻,引得四周尖叫連連。我也不禁一陣反胃,捂住了肚子。更多的人發出了憤怒的斥責,但不是對尤里揚斯,而是對那主教。
假使違背尤里揚斯的意愿,有一天我也會是這個下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