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聞人嵐崢依舊忍不住贊。
“夠奸詐!”
韋淮越唇角微勾,自動把這句話當成夸獎。
踢瓦片是假,趁機放倒葉瞳是真。在他的本意中,本來是想用他們倆換回赫連無憂,人質換人質,不用問,聞人嵐崢會換的。
赫連無憂只是誘餌,從來不是真正的目標,她的價值,只是牽制住赫連若水。而聞人嵐崢對他自己有信心,他也有原則,有他自己的驕傲。他必然不屑用赫連無憂逼迫赫連若水就范,他要的是對方發自內心的真正的臣服。
他也不可能不管葉瞳和容閎的死活。一來他不是涼薄之人,二來他們對他很有價值。退一萬步講,即使為他自己的利益,他也不能不管。因為他不能做孤家寡人,不然他沒了利用價值,平康王難免會有動作,而他的敵人,更會抓住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絕不會讓他平安歸國。
韋淮越的設想很美,可惜遇到不合作的赫連無憂。
他沒想到赫連無憂比他想象中更厲害,意志也更堅定,居然醒了。可這丫頭也比他想象中蠢,她居然去招惹聞人嵐崢,白挨了他一擊。
此刻他看一眼昏迷不醒面色蒼白的赫連無憂,忍不住心中嘆氣。也不知道剛剛聞人嵐崢踢她腕脈那一腳有沒有用內勁,萬一用了,赫連無憂小命堪憂。
據他所知,這家伙從來都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大概他唯一憐的香惜的玉,就是蘭傾旖。
想到這里他心里又有微微惡意,如果他真的把赫連無憂整成廢人,他這輩子和蘭蘭也沒什么想頭了。那丫頭護短戀家,知道后不可能沒心結。
也不知道這家伙如果知道蘭蘭的身份,會有什么表情。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沉默。
聞人嵐崢也沉默。
韋淮越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兩人交手三次,看起來是他贏了,但現在,仍舊是平局。
這一場智慧的博弈,其實永遠都不會有勝負。因為他們可能各有傷損,或者上局你贏下局我贏,只有拼命才能完全解決對方。
而真正的聰明人,永遠不會隨便拼命。
所以他此刻心中有微微驚異,想不到赫連若水身邊還有這種能人,如果云國隨便一個人都有這般智慧,那云國早就可以吞并黎國了。
他也很不滿,覺得葉瞳和容閎還是太笨了。
其實他們也不能算笨,只是在這兩位面前,什么智商都顯得不大夠用。
武力到此時已經沒有使用價值,接下來就是談判的水磨工夫了。
但聞人嵐崢沒打算跟他談。
他要談也是和正主談,面前這小子能代表赫連若水做決定?
韋淮越耐心等著。
他心里其實已有些焦躁,這樣沉默下去對他很不利。他了解蘭傾旖,那丫頭如果見他久久不回,肯定會找來。何況這附近還有聞人嵐崢的普通下屬和平康王的人,天亮后八成就走不了了。
但他等不了,他也一樣。
葉瞳和容閎所中的毒拖不得。
聞人嵐崢不語,他在等,也在思考。
“叫赫連若水親自來,否則免談!”他終于開口。
“我既然來,自然能代替她做主。”韋淮越面不改色。
“那不用談了。你可以走了。”聞人嵐崢很干脆,滿不在乎地道:“拿我兩個下屬的命,換赫連無憂的命,未必不劃算!反正我舍得,就是不知道赫連若水她是否舍得!”
韋淮越一時啞然。
“你能舍得,姐姐為什么舍不得?”微弱如游絲的聲音,忽然在室內響起。
兩人都是一怔。
聞人嵐崢目光落在腳下。
赫連無憂知道她不可能扯動踩在自己心口的腳,也不想白費功夫。她傷得不輕呼吸也不暢,狼狽得叫花子都不如,面對聞人嵐崢冷漠到不似人類的目光,卻依舊笑得春花燦爛。
她笑得燦爛而冷漠、美麗而憎恨,一字一句,費力地道:“人都有一死,不過早晚罷了。能得黎皇陛下的兩位心腹愛將陪葬,無憂死而無憾。”
那種不該出現的煩躁感又來了,聞人嵐崢皺起眉,有些不悅自己接二連三被這丫頭牽動心緒,并接二連三想到那人。
他先前沒看錯,這丫頭恨他,而且是那種深濃入骨的憎恨。這樣也就可以解釋這丫頭剛剛的行為了。
可到底為什么?僅僅是兩國對立,絕不會讓她對他有這種恨。
不過,不管是什么原因,被這樣一雙和那人相似的眸子充滿憎恨地望著,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他冷笑,心里煩躁更甚,以至于生出微微火氣。
既然痛恨,既然為敵,那就殺了算了!
“想死?朕成全你便是!”
腳下用力,正打算直接踩壞她心臟——
嫣紅身影不顧一切沖進來,進門后就地一滾,手中寒光一閃,雪亮匕首直砍他踩住赫連無憂的右腳。
聞人嵐崢冷笑更甚,左腳飛踢對方握匕首的手。
頭頂風聲忽烈,韋淮越倒掛在鏈子上當頭攻下。虎虎生威的一拳擊向他天靈蓋。
這一拳他如果不抵擋,非把他的腦袋穿個洞不可。
他只好伸出一只手應付。
蘭傾旖伸出另一只手去擋他左腳,指間銀針徑直戳向他督脈上的尾閭穴。
他眼神微變,心想赫連若水果然名不虛傳,不僅出手陰毒,還眼光奇準。
就算是鐵布衫金鐘罩,也會有破綻,而且尾閭穴還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罩門,刺激后會氣機不升真氣無法運行。
他不得不放開赫連無憂,改用雙腳應敵。
誰知蘭傾旖那一招原本就是虛招,他一松腳,她立即收回銀針抓住赫連無憂,拖著她就地滾開,順帶避過了他的摧心腳。
“接著!”她鯉魚打挺一躍而起,一手將赫連無憂扔向韋淮越,另一手的匕首決然直戳聞人嵐崢的咽喉。
軟綿綿的人體扔來,韋淮越只得撤去內勁先接住赫連無憂。
被兩大高手圍攻,被迫放棄人質的聞人嵐崢心情郁卒,何況他先前被赫連無憂氣到,心頭本就有火氣。新仇舊恨,他手指一彈,勁風飛閃,直擊赫連無憂眉心。
這一擊如果挨實,赫連無憂的小命必然玩完。
韋淮越一驚,連忙伸指去攔。
此刻蘭傾旖的匕首已到聞人嵐崢的咽喉前,他卻速度更快,右手撩起,似臨風撫琴般穿過匕首亮光,手指飛掠,看似綿軟如云實則剛硬如鐵地,扣向她的腕脈。
蘭傾旖大驚,空著的那只手立即一抬。
“唰!”
“啪!”
兩聲輕響。
兩人的出手都快得難以言述,幾乎蘭傾旖手指剛遞過去,他已經制住她的要害。
而韋淮越還要顧著赫連無憂,又在三尺之外,根本援救不及。
一切發生于電光火石之間,一眨眼后,塵埃落定。
屏風前,月光下,一坐一撲的兩人姿勢凝定,一眨不眨地看著對方。
他的手指扣住她握匕首那只手的腕脈,內勁一吐,她全身經脈盡毀,不死也得成為廢人。
她的手指按在他雙眼,只要向前一戳,他肯定會成瞎子,再進一步還能捅穿他的前額。
交手僅僅三招后,他們已各掌對方生死。
韋淮越已在剛才那瞬間飛速掠來,看見這幕,反而退開兩步,護住了踉踉蹌蹌站穩身子面無血色的赫連無憂。
此刻他不知道該是什么心情,也看不出任何神情變化,只眼神微微蕭索。
赫連無憂捂著胸口不斷咳嗽,間或有鮮血從她唇角滑落。
聞人嵐崢內力深厚武功極高,又是含怒出手殺機滿滿,她卻只是個內力稀薄的半吊子,即使有姐姐和韋淮越相救,她還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韋淮越給她喂過護體丹藥,又渡內力為她療傷,她臉上這才有幾分血色。
她抓緊韋淮越的衣袖,眼中滿滿擔憂害怕,緊張萬分地盯著兩人,就怕姐姐想不開和對方同歸于盡。自己死了對局勢沒啥影響,但姐姐死了,明早云國甚至整個天下都會變天。
然而此刻,對峙的兩人,誰都沒空理會旁人的心情,他們只默默地盯緊對方的眼睛。
她的目光冷漠警惕滿是殺機。
他的眼神卻在瞬間充滿驚喜。
千變萬化,輾轉虛幻。
容顏、身形、聲音、氣息、性格、習慣……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改變,變成完全陌生的另一個人。
但不可能變的,是眼睛。
心靈的窗戶,無法偽裝。
而真正將你放在心中刻在骨子里烙在靈魂上的那個人,即使在千萬人之中,也能憑借你的眼神,清楚地認出你。
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
他們相遇。
于此刻,此情,此景。
如此美麗,如此歡喜,卻又如此蒼涼,如此殘忍。
于他,是平地驚雷,晴天霹靂。
于她,是宿命注定,心如薄冰。
他驀然微笑。
是天生清景,是瓊花灼麗,是云銷雨霽,是虹霓映雪,是風吹綻一朵長生花,是千年珠蚌開合間,聚寶明珠的清光照亮漆黑的海底,似月明,似珠輝,似玉生輕煙,似古往今來的春色如煙凝在他眉間,而萬里江山開滿無瑕優曇,似天下艷光,都在他眸間唇角點亮。
他笑起來,眼眸竟然微微彎起,深黑微泛純凈鋼藍的眼眸流光溢彩,似雪原上分外高遠明凈的晴空,風暖云薄,玉宇澄凈。
赫連無憂呆呆看著,腦子里有瞬間的空白。想起當初在司徒畫衣那里聽過的姐姐對眼前這人的評價,她不得不承認,的確是美人傾國。
隨即她聽見,這笑起來傾國的美人,清清淡淡又暗含情意的溫柔聲音,如清泉淙淙流淌過她耳邊。
他說:
“傾旖,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