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的沉水香還是很好聞的,如果不是被迫要留下來參加不屬于自己的議事活動的話。
尤其是議事的那個人明明很困,還要強打精神來管事的時候,就很想揍人。
揍高座上那個一本正經看奏章的人。
蘭傾旖其實心情很復雜。
作為一個皇后,不能干政的規矩明晃晃地在腦門上高懸著,她為什么要來參加這種明顯不是自己分內之事的活動?
朝廷不斷換血人才濟濟,干嘛還要死抓著她不放?
皇后的鳳座設在御書房,這不僅是干政那么簡單,更是給她直接的名正言順的參政議政權,甚至可以說是帝后共同主政的開端。
他這樣不動聲色又雷霆萬鈞地給她掌控朝政的絕對權力,朝中的反對聲絕不會小,萬一引起意外破壞眼前的平靜局勢豈不是得不償失?
腦子里滿滿的擔憂,她覺得這位置坐得有點硌人,但現在想離開也萬萬不能,只好勉強按捺下心神聽他們商討。
她和聞人嵐崢商討過如今的局勢。不可否認,如今的黎國,已成龐然大物,幾乎占據整片大陸的一半,除非剩下的勢力聯合,否則單打獨斗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但這種利益聯合多半不牢固,只要細心審慎,手腕作用得當,不可能找不到拆除同盟的下手之處。
兩人經過商討,一致決定依照老辦法遠交近攻,先集中兵力去捏軟柿子擺平安國。
那些余下的勢力首腦們,不可能坐以待斃,更不會不采取行動。
韋憬赴已等不及,主動派人找韋淮越,雖遭到韋淮越的拒絕,但他近期有所行動是肯定的。
那他會怎么做?
還有殷劭庭,當年派殷鳳辰打溫九簫的主意沒成功,如今這條路已被封死,他會怎么做還用問?
葉瞬本就出身宣國名門世家,雖說當年他父親有謀朝篡位之心,但已受到制裁,何況如今葉瞬已是顧家門下,殷劭庭即使對他心存忌憚,但打狗也要看主人。
利益面前,本來就沒有一成不變的敵友關系。
穿針引線,達成同盟也是很正常的事。
“剛收到暗線回報,顧澹寧親自前往龍昴雪山。”聞人嵐崢嘩啦啦翻動著手中的軍報,目光清明如鏡,掠過底下神色各異的親信,最后將目光定格在閑極無聊用小刀剔著指甲的蘭傾旖身上。“你怎么看?”
蘭傾旖抬起頭,看著他認真的眼神,仔細思索,淡淡道:“他帶去韋憬赴的圣旨。”
聞人嵐崢默認。
“那你的意思是?”蘭傾旖表示不明白他的打算。
“我想知道世外門派的規矩,到底是怎么定下的?”聞人嵐崢如實答。
蘭傾旖滿不在乎地一笑而過,笑意里長河沉落滄海桑田,漫長歲月在眼前展開如卷軸,而她的眼眸,也似在瞬間泛起時光浮沉的暗涼。
“你不是都猜到了嗎?”她其實壓根就不想答。
“果然是伏闕宮!”聞人嵐崢神色復雜,嘆息聲綿長如線。
一語出四座驚。
шшш? ttKan? C〇 倒抽冷氣的聲音響亮地帶起陣陣回旋的氣流。
沉默中,多少心事載流水。
那個延續一代帝王傳承的天機之子,在廟堂民間都享有崇高地位的世外名門,號稱得一弟子可得天下的隱蹤之門,竟然還存在還有子弟綿延?
統一整座大陸的豐功偉績,不是沒人辦到過。
第一個也是迄今唯一一個,是千年前大涼的開國君主,也是伏闕宮的創立人。
那位創下前無古人功績的千古一帝,一生沒有留下一男半女,所以他晚年將皇位傳給追隨自己南征北戰的大將軍,而后在無量山創立了伏闕宮。
能入伏闕宮的,必然都是萬里無一的奇才,而伏闕宮派下山的弟子,都是驚才絕艷的良將輔臣,輔佐的也必然都是名垂千古的圣主明君。
然而就是這樣以忠誠淡泊流傳千古的伏闕宮,在歷經九百年輝煌絕艷后,于百年前一夜之間神秘消失。
從此世間再無伏闕宮。
卻原來,他們仍有血脈綿延。
“那百年大比是怎么回事?”
“規格比較高的比賽,雖然伏闕宮宮主不全部都是百年大比中脫穎而出的,但在百年大比上得勝的最后都成為伏闕宮宮主。百年前伏闕宮一分為三時正值大比,有始有終嘛,干脆在下一個大比上解決一切。”蘭傾旖漫不經心答。
聞人嵐崢沉默半晌,本想問伏闕宮為何分裂,但轉念一想不用問,問她也不會有答案。“那如今的天雪門?”
“當初謝凌川派出弟子分別扎根在各國朝廷,本就是想留下傳承。反正每個國家都有門人在,不管各國政局怎么變,最后都能有血脈傳下來。”蘭傾旖漫不經心答:“但最近四十年早就四分五裂,不用我說你也懂。”
“你的意思是,赤風族很有可能會答應和顧家合作?”聞人嵐崢若有所思。
“這個本來就說不清楚。”蘭傾旖搖頭,“我們這里離龍昴雪山太遠,即使想插手其中也遠比不過韋憬赴這地頭蛇方便。如果韋憬赴威逼,他們的選擇很難說。”
“老一輩有交情,小一輩卻未必。謝凌川失蹤四十年,天雪門影響力和實力都因此大降,想必如今的五大世家,已很難控制。”聞人嵐崢略做比較,不得不放棄原先的計劃,同時又覺得有點疑惑,“那顧家還在乎密令干嘛?”
“顧歇想要的是宗門,至于天下,她并沒有多大興趣,就算要爭奪天下,最終目的還是宗門。”蘭傾旖意義不明地瞟他兩眼,微笑。
“如今天雪門的勢力,我已掌握一半,剩下的那些,即使我暫時得不到,至少也還沒落入顧歇手里。即使開戰后無法立即得勝,至少也不會輸。”聞人嵐崢很有信心,“我倒是希望他們能全部聚集在一起好好打一場,那才叫痛快。”
“如今擺在眼前的不就是好機會嗎?”蘭傾旖淡淡道:“韋憬赴按捺不住先出手,衛國和安國結盟,整合百萬雄兵,壓上濮陽城云巖山。”
她將那頁紙遞給聞人嵐崢。
百萬雄兵?現在安國和衛國加起來或許湊得出百萬雄兵,但問題是這百萬是怎么組成的?安國如今的國力,頂多也只能湊出三十萬,余下的七十萬哪來的?衛國?好吧,就算衛國湊得出這么多兵力,但問題是韋憬赴會舍得傾盡全國兵力為人作嫁?想糊弄誰呢?
而且衛國的軍隊如果要到濮陽城,必須要從宣國借道,瞅這樣子,殷家父女大概也想插一腳,可惜宣國的陸戰實力一般,要出兵參加逐鹿之戰未免不智。
但僅僅以安國和衛國合力的實力,還真不可能和他們抗衡。何況他們還心不齊。
“他們想從云巖山打進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聞人嵐崢轉頭看向墻上掛著的大陸輿圖,“濮陽城里布置重兵,云巖山筑長圍時就做過多方面防護措施,他們如果從那里過來,未必會是一種好選擇!”
蘭傾旖看一眼連玨,見他面色凝重,神色隱隱贊同,不由得轉頭去看地圖。
行軍打仗方面,她的經驗是遠不如聞人嵐崢的。
“如果宣國插手其中,最好的辦法是走水路。”她剛才總覺得不對勁,經過他提醒總算是想明白是哪里不對勁。
顧澹寧不會犯輕敵的錯誤,殷劭庭應該也不會袖手旁觀,畢竟以安國和衛國合作對付曾經的黎國和云國太勉強,何況安國還被他們打殘了。
“最好的辦法未必是最合適的辦法。”聞人嵐崢搖頭。
蘭傾旖默然良久,“不如我去燕都?”
原來的黎國境內并不好下手,聞人嵐崢花大工夫整治過多回,不說鐵板一塊也很難撬動,但原來的云國境內就不同,畢竟顧澹寧和陸航合作已久又手段高明,聞人嵐崢攻下云國的時間也不算太長,三大家族雖共同主持事務,但主事人畢竟不在缺少凝聚力,要鉆空子相對容易得多。
要論及對云國的影響力和凝聚力,這里不會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聞人嵐崢不答。“通知司徒畫衣,小心防備湖州那邊的水路。”
“是。”連玨對他的意思心領神會,起身告辭。
寬曠的御書房里,很快只剩下兩人。
“怎么不說話?”蘭傾旖等半天不見他出聲,耐心告罄只好自己問。
“不想讓你去。”聞人嵐崢語氣悶悶。“你不能去,我不放心。”
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語氣堅定不移,“你離開我身邊太久,這一去危險性太高,我怕再有什么不測又把你弄丟了。”
蘭傾旖頓時沉默。
張開嘴巴想反駁,想說服他,卻發現自己完全無話可說。
這世間所有的伶牙俐齒,都是因為事不關己,流利的言辭、滔滔的雄辯、伶俐的口舌、超準的應變、痛快利落的解決方式,用在糾結的感情上卻失去作用。
面對這樣誠摯而灼熱的堅持,她實在沒辦法用那些大義凜然的話語來打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