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含在嘴里的一塊含片,在唇齒間清涼的氣息中慢慢融化,最后變成胃里的一灘水。不知不覺,紫苑已經離開快一年了,若是她在,一定會好好幫夏苓希籌備這次的畫展。黃宸又不在這個城市了,至從她和羅三才旅行結婚后,就留在了羅三才的老家,這本不是她的性格,但她肚子里的那個新生命,不允許她站在信息時代的風口浪尖上,她必須暫時放棄她的事業。同時羅三才的母親在老家照顧這位媳婦,為她提供充分的休息時間和天然的健康食物,像老佛爺一樣供著。想到這些,夏苓希為朋友的喜事感到幸福,同時又為朋友的遠去有些傷懷。這次的個人畫展準備得很匆忙,前前后后忙活了差不多一周,今天就要在落雪公園舉辦。梅青黛至始至終都沒有支持她的女兒。她一直在竭盡全力勸導夏苓希離開現在的這個世界,但是分明沒有什么作用。而秋棣棠口里答應要娶她的女兒,在實際上卻也沒有什么動靜。夏苓希為畫展忙前忙后,梅青黛卻為融化一顆堅固的心急得不可開交。有時候夏苓希覺得她煩透了,會朝她發火,讓她趕緊離開。梅青黛似乎沒有感到不快,繼續著她的勸導,不做一絲一毫的讓步。就在今天早上出門前,她們還為夏苓希的衣衫襤褸吵了一架。
去往落雪公園的路上,梅青黛不停的說,“真不知道是干嘛的,明明是出席重要場合的,卻像是去要飯。”
“媽,我都說了,這是為畫里的意境造勢。”夏苓希再次重復了她之前的回答,又著重加上一句,“這是藝術。”
“藝術也不需要你成為一個乞丐。”
“與你無關。”
“我還管不得你了。”
“不是管不得,我都說了這沒什么要緊。媽,您能幫我做點正事嗎?我的第一次個人畫展就要開始了,您就是幫我宣傳一下也行啊!”
正待梅青黛想要開口,她的電話響了起來。“啊?真的。”她接到電話顯示出十分興奮的神情,接著有些厭惡地看了一眼夏苓希的衣裳,也不知道來人在電話里說了什么,她立馬又露出高興的神色,一個勁兒地答道,“好。好好好。”
接完電話,她溫柔的說道,“好,我幫你宣傳。”
很快,他們來到了落雪公園,彼時才六點左右,天已經亮了好一會了。落雪公園已經有多年的歷史了,里面人來人往,古木參天,除了建筑被翻新外,還種上了一排排銀杏樹,碧綠的葉子很美麗。畫展策劃人將畫展安排在公園湖邊的長廊上,一是為了避免晚些時候的烈日,另外也因為這里的游人更多,利于宣傳。六點半過后,陸陸續續地來了一些人,參觀,評賞,但并不深入。這些畫對夏苓希來說,是對一次災難的記錄,也是對人生的一種回顧。夏苓希的一身舊衣裳并沒有起到什么效果。因為人們都是冷冷地看她的畫,然后說笑著離開。也有畫家來看過,只不過除了認為她的筆法有些新奇之外,并沒有更深的體會。到了快十點的時候,天氣開始熱起來,幾乎沒有人前來觀賞畫作了。
大家的表情都很焦慮,似乎在期望著一種酷刑能夠早日結束。夏苓希顯然很失望,她無聊地揉搓著她衣服上的一個破洞,四處看了一下,沒有看到梅青黛的影子。沒一會兒,公園里來了一群衣衫破舊的人,有的臉被燒傷,有的推著輪椅,還有的拄著拐杖,有的枯瘦如柴,有的白發蒼蒼,一個個都說笑著來到長廊上,他們與畫里的陳舊和破敗是那樣的相配,活像是畫里的人走了出來一樣。一時,聚集了非常多的人專注于觀賞這些圖畫,公園外的人也陸陸續續地來了,最后連整個長廊都擠不下了。人們漸漸才發現,這些畫勾勒出了人間疾苦,把人們與洪水猛獸相對抗的場景一一描繪出來,其筆法獨特,取景深遠,印象尖銳而深刻。也許是看慣了手機上的圖文消息,或者現場直播的視頻報道,大家對這種以靜態展現動態的作品失去了耐心,因此才沒有發現這里面浮動出的不一般的韻味吧。畫展策劃人介紹她時,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很不好意思的點頭微笑,她才意識到,這樣的打扮真真是多余。人們開始找她贈畫或者買畫,夏苓希留了一副“塵水西流”,其他的都處理了。雖有些不舍,但仍然希望她的畫可以流向更遠的地方,傳達著些許感動的訊息。
當烈日的光輝慢慢鋪開,天空開始呈現出她的碧藍色,時針將要逼近中午,游人散去,梅青黛喜笑顏開地來到夏苓希的身邊。秋棣棠手捧一束茉莉花慢慢地走了過來,在距離夏苓希略兩米的位置,停住了腳步。夏苓希似乎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幸福,她的心正激烈的跳動,真恨不得立即撲上去給他一個擁抱。然而梅青黛的手牢牢的抓著她,使她根本不敢往前一步。秋棣棠穿著一身西裝,頭發也梳得油量,俊俏而深沉的臉龐上帶著微笑。看了一會他眼前的小乞丐,秋棣棠說道:“苓希,有些事情我不是故意要瞞你。母親給你說的,都是鐵真的事實。”一旁的梅青黛“”嗯嗯”地點頭。夏苓希轉過頭去立馬要走了。
“等等,聽我說完。”秋棣棠喊到,“曾經,我不得已失去了最愛的人,在極端痛苦的情況下,我獲得了一次希望。這個希望讓我相信,上天會給我重續前緣的機會。多年后,這個希望變成了現實。但隨著這些年時代的不停變換,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你更不是原來的你。所以,你并不是誰的替身,你就是你。我活過的那個時代不會再重來,曾經的愛人也不可能重生。我只是現在的我。苓希,我知道你和我一樣,想為這個世界做些什么。這會成為我們共同的事業。我沒有什么可以給你的,但你人生的每一步,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無論去哪里,是痛苦還是快樂,我都會和你一起承擔。我不敢去奢求什么天長地久,因為變化總讓我們猝不及防。但只要我在這世上一天,我的心都會與你緊緊相連。如果你認為我這個人還算可靠,你愿意與我共同努力,那么我會牽著你的手,一輩子不放開。你是否愿意,把手給我?”秋棣棠一步一步走過去,擔心她會害怕,擔心她會逃跑,覺得這兩米的路程仿佛有兩百米那么長。
夏苓希的心比剛才跳得更加厲害了,曾經無數次設想過被表白的場景,沒想到真正來臨的時候,它變成了一場意外的求婚。她應該打扮得美麗動人,而不是穿的這樣破破爛爛的。她應該驕傲的等待著他雙膝跪地,為她戴上大大的鉆戒,而不是舉著素凈的茉莉花送到她的面前。她該看到一場華麗的演出,而不是平淡的幾句臺詞。但那些鮮艷的擺設究竟是給別人看的呢,還是給自己人生的一段記憶加些重墨?還是這短短幾句話,足以溫暖她的全身,直至將她的心徹底融化?牽手一輩子?
梅青黛退到一旁去了。秋棣棠來到夏苓希的面前,伸出他的手來。她盯著他看,盯得她眼睛發酸,都快擠出淚水來了。她一直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但別人都說,從一個人的眼睛可以看出他有沒有撒謊。她看出來了,那雙眼睛除了凌厲的眼神,還有更深的憂傷。他口里曾經的愛人讓他如此傷痛,以至于他的眼角已經顯現出了一些皺紋。可他又是這么焦急地等待著她的回答,如此地專情,仿佛那個曾經的愛人就是眼前的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竟然輕輕地點了頭。他拉過她的手,將一個東西戴上她的左手無名指,她驚喜地摸了摸,發現是一枚戒指。他又摘下一朵茉莉花別在她的胸前。她說道,“這件衣服將會是我的收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