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九年,乾清宮大火,損失者眾,武宗下令重建,遂加賦于民也。民則食不果腹,餓殍遍野。一壯漢終日勞作無所得,賣女于怡香院。此女姓穆,單名一個卿字,年芳十六,生的俊美靈秀,且聰明穎悟。老鴇見之竊喜,隨即請師傅教之以琴,畫,舞,所學不過數日,已了然于心。其琴音婉轉清絕,當世少有。其墨畫素雅明凈,妙筆生花。其舞姿輕盈飄逸,翩躚活潑。
一日,穆卿首次會客于堂前,纖纖細手撥弄琴弦,秋風裊裊,引得無數王孫公子流連。其中一杜大人闊臉皮厚,權勢頗高,愿為穆卿首客。該女安坐如山,斷不肯移動一步。客大怒,老鴇勸來。穆卿見來者生得丑陋,并無半點憐香惜玉之心,寧死不肯。正僵持不下,一群帶刀捕快闖入院內。穿官服者三人,分別官至知縣、知府、大理寺少卿。為首的年齡最小,不過三十出頭。此人名叫戴明朗,出任大理寺少卿三年,審案公正廉明,深得民心。老鴇見狀,唬住不敢言。知縣令捕快綁起一位小生,該生模樣俊俏,世間少有。只聽得戴明朗講到:“柳三娘,你盜取京城大小官員金銀財寶也就罷了。但王尚書命喪你手,實在罪責難逃!“這些狗官的財物自百姓手中奪走,我不過還回去有什么過錯?姓王的自己私吞了稅款,又來霸占土地,餓死百姓無數,根本死有余辜!”該男裝烈女憤憤不平道。“帶走。”兩個健壯的捕快將她帶走。這時,一旁的穆卿見狀,大聲說道:“柳姐姐,你做得好!我當天有事沒有幫忙下藥,你不會怪我吧?”“姑奶奶從不需要幫忙!”戴明朗猶豫了一下,看到穆卿近乎哀求的眼神,厲聲道:“把那個幫兇也一塊帶走!”
穆卿當然非幫兇也,知縣查實情況,欲放之回怡香院。穆卿不肯,寧入獄。稟大理士少卿,問之:“家中幾口人?”答之:“僅老父種田為業。”問之:“可有什么手藝?”答:“無他,新學胡舞,書畫,古琴。”“無甚可用,愿為奴乎?”“甚好。”至此成為戴府花工,終日辛勞,不敢懈怠。
戴大人喜會客于園中,興之所至,或切磋詩詞,或言天下大局。穆卿養花間隙,偷學詩于園下,所得廢紙廢筆皆做成圖畫,并題詩于上。明朗偶然見之,以詩詞考之,均對答如流,甚喜。此后請穆卿與文人墨客共論辭賦,知識見長。眾人誦詩歌,穆卿則配之以琴音。眾人作詩詞,穆卿便同作一幅畫。如此幾個歲月,穆卿之才見聞于京城。明朗與穆卿日日相見,同生愛慕之心,互贈信物,此生不換。
戴府老夫人連氏,管子甚嚴,覓媳甚挑。五年前,明朗迎娶一女,兩年無所出。連氏逼之,后郁郁而死。今明朗詢母意,色變而呼之:“穆卿何人之女?”“農夫。”“甚荒唐!戴家幾代為官,娶妻當家世顯赫。農夫之女,豈能相配?”“此農夫之女遠勝之!” “不可!你若娶她,你娘死也!”“休要如此,再不敢有此心。”
明朗告之穆卿,穆卿垂淚連連。“愿勸汝母。”“當心。”“我知。”遂前往勸之。
“我入府中一年,侍候夫人可還滿意?”“侍候甚好,若為媳,免說。” “夫人選官家女,不能生一女,若我,定得一子也。” “如何相信?” “我和明朗,情比金堅,生死相依。日前佛主托夢與我,佛將佑我得子。” 連氏猶豫再三,取出同心玉佩,贈與二人。遂成婚。婚后一年,得一女。老夫人恨之,勸子休妻,子不肯。老夫人病重,數日躺于床。
一日,穆卿看望老夫人,謂:“子尚在,晚來。”以寬慰夫人之心。連氏病日漸好轉。一日與穆卿同游花園中,連氏滑倒,穆卿扶之,二人均倒地。戴明朗請大夫為母親和妻子治傷。醫者搖頭道:“夫人腹中胎兒不保也。”連氏聞之,垂淚道:“孫兒亡也!”穆卿忙勸道:“母親勿慌,此亦女也。子在后。”連氏不信也,郁郁寡歡,日漸憔悴,悔恨當初信此農夫女生子一言。連氏心下盤算,既不得子,當早日棄之,新配良媳。
中秋日,連氏向巫士尋得假死藥藏于枕下。穆卿前往探視之,好言勸道:“母親,我近日盡心調理身體,早晚圓了母親心愿。母親切勿掛懷。” 連氏別過頭去,怒道:“賊娘子,又來騙我!氣煞我也!”“母親莫怪,愿受母親處罰。”穆卿低頭不語。連氏握藥丸于手心,講到:“請明朗賜一休書可也。” “寧死不肯。我愿永與之好也。” “然我死皆由你故。” 連氏遂揮手打之,將一圓凳推翻在地,穆卿扶,連氏踹之。穆卿還擊,老夫人借勢倒于地,放藥于口中。外人聽到聲響,入內勸阻,卻見老夫人已亡。戴明朗進屋,痛哭萬分。穆卿慚愧難當,含淚告夫君:“我錯殺母親也!當死!”戴大人心痛難忍,急命下屬綁妻。穆卿入獄中,留一血書,后撞墻而亡。書曰:“夫君之恩,永不敢忘。妾心不改,愿五百年后,再續前緣。”
兩日后,老夫人棺木響動,嚇倒家人。老夫人起,道:“勿怕,真人也。”戴明朗喜,問其故。老夫人言佛主送其抱孫子來,問之:“穆氏何在?” “死于獄中。” “可憐我的好媳啊!” 連氏假哭道。明朗悲從中來,不愿再提。后幾年,夫人多次勸戴明朗重娶佳妻,明朗均拒之。后連氏終老,言:“我經營得萬貫家財,今全托付于你。平生只一件憾事,即未見孫子。倘若有來世,愿見之。” 戴母離去,明朗將孩子交給穆卿之父,即運大量財寶遠行,訪太行山。
明朗至太行山向月神哭訴衷腸。月神道:“你二人情意深厚,奈何今生緣分已盡。世間萬物,朝夕更替,來世相見與否實未可知。”戴明朗央求道:“區區薄財,愿獻于天下太平。”月神道: “不足以長存。你可暫封軀體于太行山。待緣分到來,即可重現于世。需日日行善,保軀體不死。然因緣造化,又豈有一種?你母親連氏與你另有一緣,皆在來世相續。我賜你時光之眼,助你尋之也。有緣人必能深入你眼,越是精神純粹之人,越能看的分明。若得他緣,也是天意也。切記切記。我去也。”
明朗被封于太行山五百年,得天意而出。彼時已在中華。明朗復出,感其緣而行,先尋得其母,驚之于產后。旁有一女嬰,靈巧可愛,看著動人,誤以為穆卿轉世。明朗為避追蹤,逃于偏郊,適逢一矮墓新立于曠野。明朗取“秋棣棠”三字,重生為人。若干寒暑,日日扶危濟困,勤學智慧,終成現世人。一日,攜母親所賜同心玉佩前往相認,母親應允,從此助其成就大業。昔日嬰孩,今個芙蓉也。三五載后,為試緣分,相見于菲菲飯店。果真有緣也。此女不似穆卿模樣,卻有穆卿之才。無穆卿之德,然個性昭然。明朗與她似愛似敬,若即若離。某日母親問之,是否愿永與之好。明朗不答,一夜未眠。君子愿摘花入瓶中,一人獨賞,亦或任其綻放于天地,芬芳無限乎?然母親夙愿,不敢違也。昔日賢妻,不可回也。后與該女成婚。然命途多舛,新婚不過幾日,明朗悲憤舍其而去。時光荏苒,母親終有所悟,永歸于黃土,而緣仍未滅。原穆卿之緣后來也!明朗捶胸頓足,不敢見現世妻子。又五十年,明朗尋真穆卿于海灘,恰逢其現世妻出席盛會,急前往觀之。老人精神抖擻,神采奕奕。生活兇猛,被其治服于掌中。明朗敬之,自感羞愧難當。昔日芙蓉,今個明月也!屋中小花,結籽而重生于天地也!乘風沐陽,參天大木也!現世光輝,真燦爛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