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中，明天開始

1993年8月底，一個晴朗炎熱的夏日。中國東北東村一個小鎮，剛早上7、8點鐘，天氣就已經很熱了。這個季節沒有什么農活，街道上很安靜。除了偶爾開來的一輛輛裝沙市的大卡車，馬路上沒什么人。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是高中開學的日子。馬路上多了一些騎自行車的少男少女。越靠近鎮北，學生越多起來。

南香和同村的家秀一起騎自行車近半小時，到位于鎮北的本市第四中學高中部報到。經過一個漫長慵懶的假期，胳膊腿兒肌肉都松了，騎車到學校的時候兩人都氣喘吁吁，額頭冒汗。家秀后悔沒穿裙子。南香卻不喜歡穿裙子。她嫌穿裙子騎自行車很不方便，容易把裙擺弄臟，也容易走光。

南香十六歲，家秀比南香大一歲，都到了知羞的年紀，十分介意別人對自己外表的看法。這是高一開學第一天，她們都穿著保守，不想在新生中引人注意。南香身材高挑，留著比男孩子稍長一點短發，穿t恤長褲，頗有些英氣。家秀中等身材，五官精致，趁暑假蓄起了頭發，在腦后扎一個短短的兔尾巴。她們把自行車挨著早來的同學的自行車在墻邊停好，就站在樹蔭下等著看分班。樹上的知了有氣無力地發出吱吱的聲音，跟馬路對面初中部校園里的知了一唱一和。

四中的初中部就在高中部對面，中間隔著一條馬路。九年義務教育到初中就結束了。經過殘酷的中考，南香初三班上五十六名同學，只有九人考上高中，可以到馬路這一側來讀書。少數幾個同學考上了中等專科學校或者技術學校，可以繼續讀書，又可以離開這個小鎮。中考落榜是大多數農村子弟的意料中事。他們拿了畢業證就到附近的經濟開發區給日本公司打工，每月工資一千多元，還包食宿。南香和家秀同村的姑娘們都去了，只有她倆考上了高中，繼續花著家里的錢，享受著無憂無慮的學生生活。

有少數家中富裕的，愿意支付每年上千元人民幣給高中，他們也可以來讀高中，就是所謂的“自費生”。南香粗略估量了一下在操場里等待的人頭，心想今年自費生還真不少。

南香和家秀都是自己憑成績考上高中的，南香的中考成績是全校第二名，比第一名的楚天舒只少了五分。(鄉)$(村)$(小)$(說)$(網)高速首發！她從小成績就好，村里人私下里都說她大腦結構異于常人，“有兩臺機器在里面”。這次中考，她們倆成了村里公認的女秀才，今天來報到也是興奮的心情里夾雜著自豪。

新生們陸續到校，大多數都是騎自行車來的。同學們從中考過后就沒見過面，難免三五扎堆嘰嘰喳喳吵鬧不堪。南香和家秀站在不顯眼的地方，一邊聊天，一邊觀察。她們發現了很多陌生面孔。

家秀也發現了，說：“肯定是隔壁初中考來的。那么遠的路，他們肯定要住校了。”南香點點頭。隔壁鎮上只有初中，沒有高中，所以他們那里的學生要跋山涉水來這里讀高中。正說著話，南香突然瞇起了眼睛，她看到了陳建業。南香有輕度近視，上課的時候戴眼鏡，下課就不戴。

現在她沒戴眼鏡，看到陳建業站在教學樓窗下的花壇邊，正在跟幾個女生說話。陳建業穿著白色短袖襯衫，淺色西褲，鼻子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還是那副玉樹臨風的派頭，總是被女生追捧。浪騷！南香心里罵了一聲，看到陳建業似乎在朝這邊張望，趕快轉過身，假裝研究自己的自行車。

因為考上了高中，父母獎勵她，給她買了一輛新自行車。自行車是上學必需品，南香挑了自己最喜歡的粉紫色。26寸女款，沒有橫梁，前面有一個小框可以裝飯盒，后面的貨架上可以載書包。家秀的自行車是初中買的，更結實漂亮。家秀的爸爸在外地工作，常常給她帶回來外面的時髦東西。

她倆沒等多久，有老師出來在教學樓外墻上貼上四張大白紙，上面用毛筆正楷大字寫著高一年級四個班的學生名字。操場上的學生們都擁過去看。

南香和家秀也隨著人流過去，南香的名字在三班第一個。一班第一個名字是楚天舒，二班是陳建業。不出她們所料，名單是按照中考成績排列的，自費生都在名單的下部。家秀的名字在一班中間靠上的位置。

南香的目光定在“陳建業”三個字上幾秒鐘，然后她掃視了一遍三班的名單，近半數都是陌生的名字，沒有誰讓她高興的。家秀倒很高興，因為一班名單上有好幾個她熟識的同學。人群中不時發出“唉~~”、“太好了”之類的聲音，幾家歡喜幾家愁。

“釘~~~~”電鈴響起，她們隨著人流走進各自教室。臨分別時，家秀不忘叮囑南香放學要一起回家。南香答了一聲“好的”，就被擠進了三班的教室。

高中部是一座長條形的兩層樓。教學樓北面是操場，廁所在操場東北角。中間大廳進去，左右各三間教室、兩間教研室。高一三班在一樓左手第一間。出去上廁所倒是方便，南香心想。

她隨便找了個中間的座位坐好。看看周圍，幾乎沒有認識的人。想想也是，四中初中部有上千名學生，南香認識的不到一半，除了本校考上來的新生，還有隔壁初中考來的。

班上男生女生人數差不多，十六七歲的女生個個都清秀宜人，有幾個從后背隔著外衣能清楚看到里面白色胸罩的帶子。南香看看自己身上厚的像麻袋的短袖t恤，不僅又把已經發育的胸部向后縮了縮。

比起女生們，三班的男生們就遜色很多。男孩子在這個歲數多數還沒有長開，毫無氣質可言，穿著又土氣。南香用余光掃了一遍，暗暗拿陳建業比較了一下，輕輕嘆了一口氣。只有一個比較帥的，是南香的小學同學，大家一起拖著鼻涕長大的，帥則帥矣，毫無電力。

大家都就座之后，有一個男生沒有坐下，站在黑板前的窗邊低頭看自己的腳尖。他個子不高，戴著黑框眼鏡，短袖襯衫塞在褲子里，褲子是時下小青年中頗流行的低腰西褲。哼，南香鄙夷他，才高一而已，裝什么成熟？！

百無聊賴中，電鈴又響了，大家靜了下來。南香朝門口望去，猜想會有個白發的男老師或者滿頭小卷的中年女老師走進來，余光卻看見低腰褲款款走上講臺，扶了扶黑框眼鏡，清了清嗓子，說：“大家好，我叫姜德，是你們今年的班主任。”

南香瞪大了雙眼，然后無聲地笑趴在了桌子上。

第一天沒有授課，姜老師點了一遍學生名字，安排座位，南香的同桌是一個小個子男生，叫朱遙今。遙遠的今天，真是奇怪的名字。重新坐好之后，分發了教材，布置了課程表，就放學了。大家作鳥獸散。

南香和同桌朱遙今，還有另外幾個同學被姜老師點名留了下來。那邊家秀他們班也放學了，家秀站在三班門口的走廊上等南香。教室門敞開著，家秀看到南香紅著臉對老師猛搖頭。南香也看到了家秀，她站起來，一邊向外走，一邊跟姜老師說：“總之我不做班長。老師明天見。”留下姜德一臉挫敗呆立當場。

回家的路上，兩人分享新班級、新同學的信息。家秀說：“楚天舒在我的班，你知道嗎？他爸爸就是咱們高中部的校長哎。哇塞，我今天才知道。怪不得成績那么好。比你還厲害。”

南香說：“有校長當老爹，真可憐。”

家秀撲哧笑出聲來：“哎呀他自己也這么說呢。他說他爸爸臉很黑，笑起來也像是在生氣。還有啊，別人淘氣家長未必知道，他一淘氣，老師就會告訴他爸爸。哈哈哈哈~~”

南香也不禁莞爾。

笑夠了，家秀問道：“哎，你們班安排班干部了嗎？”

“有啊。放學時候你不是看到了？就是被留下來的那幾個人。”南香答道。

“我看到你猛搖頭，你是不想做班長？”家秀小心地問。

南香點頭，說：“我才懶得做學生活動，只想安安靜靜讀書。你呢？”

家秀頓了一下，說：“楚天舒也說不當班長。怎么你們這些學習好的人都這么奇怪呢？班主任讓我當學習委員。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她聲音越來越小，似乎當了班干部是什么丟人的事。

半晌，她又活潑了起來，說：“你知道我們班的體委是誰嗎？是季楓！隔壁初中的，多好聽的名字。是楓樹的楓。哎，他長得好帥啊，像電影明星，香港的那種，高高瘦瘦黑黑的……”

“劉青云。”南香提醒她，這個暑假她看了不少電視。

“不是不是，比劉青云高，還瘦，啊呀不管了，總之很帥很帥。”家秀談論起帥哥就興致勃勃，“我看他和陳建業是這一屆男生里最帥的。”

是嗎？跟陳建業一樣帥？不太可能吧。南香不想談論陳建業，就轉換了話題，開始討論明天幾點起床以及中午帶什么飯菜。

高中，明天就正式開始了。

多年以后，南香覺得季楓長得像古天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