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愣神的同時,曹野恰好抬起頭來和我四目相對。奇怪的是,他一點(diǎn)也沒覺得震驚,好像料到我會過來一樣,只沖我招了招手,又指了指他對面的座位,意思是讓我過去坐下。我看看左右,認(rèn)識的人有不少,就算打起來也不愁沒人幫我。作為天曲鎮(zhèn)土生土長的孩子,這點(diǎn)優(yōu)勢肯定還是有的。于是我很鎮(zhèn)定地走了過去。
“坐。”曹野指著對面的座位,神態(tài)自然的好像他家才是天曲鎮(zhèn)的。
我坐了下來。我倆之間隔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曹野還沒吃完的面。
“你們這的面不錯,可惜我已經(jīng)吃飽了。”曹野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
“老板是山東人,二十多年前帶著妻兒過來投奔親戚,結(jié)果不到一個月親戚就犯了事被槍斃了。老板沒有辦法,只好開了這家面館,他本來不會做山西的面食,照貓畫虎做出來的味道不倫不類。他四處拜師求教,不到一年的功夫竟然樣樣精通,無論是板面、燴面、拉面,還是剔尖、刀削面、貓耳朵,都做的有滋有味,本地人都折服不已,你確實(shí)挺有口福,一來就到了最好的一家。如果你呆的時間夠久,我還建議你將這條街的館子都吃一下,隨便一家都是開了十年以上的老店。”
曹野笑了一下:“其實(shí)你不用這樣的。”
我露出迷茫的神色。
“你不用刻意表現(xiàn)出對這里非常熟悉的樣子,我再傻也不會傻到在這你對你動手。”
我也笑了:“換個地方動手你也不行。”
“得了,我不是來和你斗嘴的。”曹野打斷了我,“你就是這樣,一點(diǎn)虧都不愿意吃。”
“彼此彼此。”讓曹野吃虧,實(shí)在是比登天還難。
“好了,言歸正傳,我是專程過來向你道謝的。”
“你,向我道謝?!”我疑惑地看著他,看來他已經(jīng)知道一些事情了,不過讓他這種沒心沒肺、喪心病狂的家伙向人道謝,我覺得比讓他吃虧還難。
“哎,別那么驚訝,我這個人還是知道好歹的。”
“知道好歹?”我嗤之以鼻,還記得我們剛認(rèn)識的時候,我百般示好,甚至做出一些讓步和犧牲,為的就是保持兩校和平,結(jié)果他都做了些什么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我們兩個才會走到今天這步!
看我不吃這套,曹野立刻嚴(yán)肅起來:“吳濤,我知道你在生什么氣,一開始確實(shí)是我做的不對,我誤聽了金林的讒言,就想小小的教訓(xùn)你一下……結(jié)果后來的事你也知道,我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沒有教訓(xùn)到你,反而被你弄了好幾次。咱倆交鋒這么多回,我哪次占到便宜啦?我就捅了你一刀,你就砸了我們學(xué)校……我算服了,我以為我夠記仇的,沒想到你比我還記仇!其實(shí)我早想停戰(zhàn)了,就是拉不下臉來,這次正好你也救我一命,我就借著這個臺階下吧。怎么樣,停戰(zhàn)吧?”
我又震驚又疑惑地看著曹野。震驚是因?yàn)檫@番話簡直不像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這個瘋子竟然也會道歉,也會示好,也會求和?疑惑是因?yàn)槲铱床煌杆麅?nèi)心的真實(shí)想法,以我對此人的長期觀察和揣摩來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猜測他在下套,獲取我的信任,麻痹我的思想,等待時機(jī)成熟,對我一擊必殺——我太熟悉這種套路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曹野突然從后腰拔出一把匕首來。
我本能地往后退,我根本沒想到曹野會在這里動手。后退的同時,我看向左右,試圖向身邊認(rèn)識的人呼救。赤手空拳單打獨(dú)斗,我還真不鳥曹野,但他拿出刀來,就是有備而來,我現(xiàn)在只有一個字:躲。
曹野舉起了匕首,我則拿起了屁股下面的凳子。手起刀落,只聽“噗”的一聲,匕首刺進(jìn)皮肉,頓時血流如注。只是匕首沒有捅在我的身上,而是捅在了曹野自己的身上。
曹野手持匕首,扎進(jìn)了自己的胳膊,鮮血四處蔓延開來,淌在桌上,流在地上。疼痛是不需多言的,豆大的汗珠頓時浸滿他的額頭。我驚愕地望著這幕,不知曹野為何突然自殘。這一幕同樣吸引了周圍的人,沖著這邊指指點(diǎn)點(diǎn),膽子大的更是圍了過來。
“吳濤,這是怎么回事,趕緊送他上醫(yī)院啊!”我是宋揚(yáng)的兄弟,所以認(rèn)識我的也有不少。
我沒說話,依舊緊緊盯著曹野,這一幕震驚歸震驚,但想嚇到我還差的遠(yuǎn)呢。
“佛爺和我說了。”曹野和別人一樣稱呼他的表舅為佛爺,“如果不是你,恐怕我得賠命。佛爺還說,做人可以耍無賴,可以干壞事,但是有個原則一定要記住,那就是知恩圖報,‘小恩小報,大恩大報。’我不敢說能報答你什么,最起碼不能和你再打下去。我知道你信不過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讓你信得過我,想來想去就想到了這么一個笨辦法。古人說‘歃血為盟’,可見血是個好東西,它代表忠誠和信念!今天,我就用我的血,來讓你信得過我。一刀不行,那就兩刀,兩刀不行,那就三刀……直到你信得過我為止!”
話音剛落,曹野便拔出刀來,又朝下狠狠捅了過去!
這小子是玩真的!
見我還不說話,曹野又拔出刀來,再一次捅了下去。但是這一次,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信了。”曹野確實(shí)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誠意。
曹野松了口氣,沖我露出一個艱難的微笑。我喊了兩個人幫我把曹野送到醫(yī)院,又縫合又包扎,全部忙完已經(jīng)晚上8點(diǎn)多了。我給家里打了個電話,說要帶個朋友回去吃飯,便攙扶著曹野往我家走。曹野失血過多,走起路來有氣無力的,所以我得費(fèi)些力氣攙扶著他。
“你多重啊?”我擦了把汗。
“120斤……你至于嗎?靠了靠你而已,就把你累成這樣?”
“來,要不換你攙我?”我往他身上靠了過去。
“哎呦呦呦……”虛弱的曹野哪能禁得住我,身子立刻被我壓彎了好多。
“還亂不亂啦?”
“不亂了!”曹野神色痛苦。
我嘿嘿笑著,才站直身子,又把曹野扶好。曹野說:“等我傷好了哈,咱倆好好PK一下。”
“呵呵,十個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喲喲喲,別吹牛,也不知道是誰剛才一看我拿出刀子就趕緊往后躲來著?”
“你看錯了吧,我那是拿凳子呢。”
我倆一路斗嘴,穿過天曲鎮(zhèn)的大街小巷、萬家燈火,哪怕就是放到昨天,我都絕不可能想到我和曹野還能有這么溫馨的時刻。到了家,爸媽已經(jīng)燒好了一桌子的菜,因?yàn)槲液苌賻笥鸦丶遥运麄兲貏e看重這次會客。曹野的胳膊上裹著紗布,但是爸媽并沒有多問,他們知道我的生活,也知道我每天都和什么樣的人在打交道。他們雖然不問,卻對曹野很好,不停給他夾菜。曹野倒是表現(xiàn)的很有禮貌,不停地說著謝謝,溫文爾雅彬彬有禮,裝的跟三好學(xué)生似的,身上全然沒有之前見過的狂妄之氣。
不過坦白說,經(jīng)常在外面混的,見過的人多了,確實(shí)很會來事,見什么人說什么話,個個都是百變星君。比如說我,就能在乖學(xué)生和壞學(xué)生的頻道之間隨意切換。
吃過飯后,時間已經(jīng)不早,曹野肯定在這留宿。我家住的平房,地方比較狹窄,只有兩間臥室,所以曹野只能和我擠一張床。簡直不敢相信,昨天還是生死仇人,今天就在一張床上睡覺了,要么說生活真是奇妙呢。我媽給曹野找了條被子,好在我的床還算夠大,兩個人躺著也綽綽有余。睡前,我倆輪流在院子里的水龍頭下面洗涮。他是客,我讓他先洗,正好葉云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是不是明天過去,我說是的,咱們不是還要喝酒嗎?就在這時,曹野問我香皂在哪,我說就在你手邊呢。
葉云納悶地問:“誰啊?”
我說:“你聽不出來?曹野啊?”
“滾,說正經(jīng)的呢。”
“真是曹野,不信你聽。”我走過去,把手機(jī)放到曹野嘴邊。
“啊,是我。”曹野嘿嘿的笑。
然后我拿回來:“現(xiàn)在信了吧?”
葉云在電話里都快崩潰了:“我草,我是不是還沒睡醒?”
“行啦,明天再和你說,我倆準(zhǔn)備睡覺了。”
洗涮完后,就回去睡覺。躺下來聊天,自然而然地說起剛認(rèn)識的那會兒。曹野說,那會兒看我非常一般,身上一點(diǎn)老大的氣質(zhì)都沒有,以為我這個人很好欺負(fù),加上金林不停攛掇,所以他決定給我一些教訓(xùn),結(jié)果后來漸漸后悔,跟捅了個馬蜂窩似的,為此他罵了金林不止一次。我倆聊到挺晚,有種知音難求的感覺,我都沒想到能和他有這么多的話可說。
我就問他:“我覺得你這人挺不錯啊,怎么有時瘋瘋癲癲的呢?”然后舉了幾個例子,就是說他好端端就開始打人的幾次,在他們鎮(zhèn)上見過,在他們學(xué)校也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