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林覓考上了濘大的播音系,彼時家境還算富裕,可以流油。
因爲招生人數(shù)比往年多,播音系的新生被調(diào)整到了雲(yún)夏二校區(qū)住宿。
通知一下來,當下就在校羣炸開了鍋,許多學生對這個決定心懷不滿。新江校區(qū)和雲(yún)夏校區(qū)相隔八千米,而播音系的課程又在主校區(qū)進行,路程上已經(jīng)是災難。
校方給出的說法是,新宿舍樓已經(jīng)在建了,到時候搬回來的環(huán)境設施會比舊宿舍樓好上不少。言外之意:現(xiàn)在鬧起不到任何作用。
此時距離林覓搬到雲(yún)夏校區(qū)的宿舍樓,已經(jīng)過了半個月。
早八有新聞寫作的主修課,她七點爬下牀穿衣洗漱,另外三個服表系的室友還在遮光牀簾裡醉生夢死。
地鐵站口建在學院邊上,尚未入秋,天色很早就已大亮。
林覓拿卡掃了下閘口機器,輕車熟路下電梯去往2號線騰園南站方向。
車廂裡站了不少人,男男女女,幾乎每一節(jié)都有同系同學的身影,學播音的說起話來字正腔圓,不難辨認。
玻璃窗外飛馳而過的畫面紅一塊藍一塊,開發(fā)區(qū)的施工場一閃而過,進入隧道,頭頂是轟隆隆的穿梭聲,窗框變成純黑。
林覓坐在靠近地鐵門一排的座位,打開手機,看見前一晚林父發(fā)來的消息。
【覓覓啊,我們一家從林府淨身出戶也有些年頭了,爸爸知道你喜歡配音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但是作爲工作很難穩(wěn)定。】
【爸媽商量了一下,我們找找濘京電視臺的關係,正好你讀的也是播音,畢業(yè)後直接考個編制進去上班省心,工資高不高不重要,家裡錢多得是夠你揮霍了,你考慮考慮告訴爸爸。】
林覓沒回,主要是不知道怎麼回。
林父不願意繼承家裡的服裝廠,在她讀初中時和老太太大吵了一架,帶著白女士和她淨身出戶。因爲手上有閒錢頭腦精明,林父做了幾年投資生意,回報率很高,現(xiàn)在一家子光在本地一環(huán)的房產(chǎn)就有六套。
林父養(yǎng)女求穩(wěn),從學校到工作都事無鉅細地安排妥當。唯獨不看好林覓對配音的興趣。
林覓已經(jīng)有兩年沒有回林府過年,只是過不久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壽,秉著情面林父也不得不去,她幾乎能想象到那時的雞飛狗跳捅翻了麻煩簍子。
心底騰起躁意,林覓戴上無線耳機,暫時浸泡在舒緩的旋律裡。
直到右側傳來寇寒窣窣的動靜,她睜眼發(fā)現(xiàn)身旁多了一名短髮女生,臉上化著精緻的全妝,應該是大學生,但氣質(zhì)不像新生。
見女生眼神筆直盯著她看,林覓取下耳機問: "有事嗎?"“你聲音好溫柔啊。”女生笑了下。林覓不明所以,依然說了謝謝。
"看你模樣也是濘大的學生吧,大一?"
林覓不擅長應付這種自來熟的人,低下睫說: “我是新生,怎麼了?”
女生似乎沒把她的冷淡放心上: “我是經(jīng)濟系大三的曹歲,剛纔在對面坐著,看你有眼緣想認識一下。"
聞言,林覓臉上浮現(xiàn)一絲困惑之色。
在她這裡,睡眠時間和質(zhì)量成正比關係,除非是正式場合或者心血來潮,她絕不會特意起個大早起來化妝。
平時注重塗抹臉霜,皮膚也沒有什麼暗沉。
曹歲坐對面的時候就一直在看林覓。
今天穿了件白色無袖裙,衣邊貼著曲線設計,骨肉勻稱,豐滿的胸型暗伏其下,同一節(jié)車廂裡總有人時不時掀眼瞧她。
坐近了些看,曹歲發(fā)現(xiàn)這姑娘皮膚是真好,又白又透,連毛孔都找不到,素顏狀態(tài)完勝百分之八十的熬夜女大學生。
愛美的天性作祟,沒忍住張口尋求秘方: "林學妹,你平時都用什麼護膚產(chǎn)品啊?"
林覓撩眼: “你怎麼知道我姓林?”
曹歲: "……"完,大意了。
林覓回想了一下,因爲開學沒多久,高年級的學長學姐只在報道那天有所接觸,她記性好,確定其中沒有短髮且名字叫“曹歲”的。
這時頭頂?shù)膹V播女聲提醒“您已抵達新江站”。林覓收起耳機,準備下車。
大概是出閘口走了一會兒,她發(fā)現(xiàn)那學姐還跟在身後,心中不安加快了腳步。快到出口的時候,對方還是搶先一步停在她面前。
林覓有點拿不定主意。
最近新聞中女性失蹤案頻發(fā),有專家猜測是團隊作案,讓外表羸弱的婦女或是學生主動接近目標人羣。
對方上來如此熱切,反而顯得怪異。
至此,她開始腦補一堆懸疑片劇情,眼瞳瞪得圓溜溜的,暴露了此時的內(nèi)心想法。
心臟如擂鼓狂跳: "有什麼事我們?nèi)W校說,這裡擋道了。"曹歲說好。
走進校門的時候,林覓專門挑了一處離保安室很近的空地。
曹歲從包裡掏出一本冊子遞去。林覓快速掃了眼,上面內(nèi)容是和學校宣傳相關的一些圖文,她還是沒懂對方的意思。
曹歲退後一步,做了個正統(tǒng)的自我介紹: “對不住啊,沒有事先說清楚。我是學生會的副主席,最近學校交了個宣傳任務,要求就和你看到的一樣。我看過學妹你年初走紅的視頻,聲音條件和外在條件都很優(yōu)秀,又是新生,所以想邀請你參加招生宣傳片的拍攝。"
語氣裡的客氣真誠一樣不少。
林覓愣了下。
就……這?
因爲對方?jīng)]有事先講明意圖,經(jīng)歷完剛纔那出,她甚至把逃離方案按字母順序從頭到尾設想了一遍。
誤會解除,心跳趨於平緩。林覓也被這話勾出了部分回憶。
高二時她參加了藝考機構的培訓,助教會把學生髮揮好的片段發(fā)到微博和抖音平臺上宣傳,其中她的一段即興評述視頻點贊過了百萬,小火了幾天。
本以爲沒人會記得此事。
林覓這時聽曹歲說: “可以加學分。”
"……"
突然間,提議變得有商榷餘地。
濘京大學是國內(nèi)頂尖學府,期末過科率也是出了名的難,教授評判嚴格,手一揮打出59分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很苦逼的,這批新生剛從高中苦海脫離出來,無縫銜接進另一個高強度的學習線程,學分簡直是保命符。
曹歲見林覓沉默,添油加醋說:“而且拍攝我們會尊重你的時間,不會影響上課出勤,要不了多久就拍完了。"
林覓心想剛開學任務沒太繁重,週末時間剩著也是剩著,索性應了下來。
兩人加上微信,簡單聊了一下後續(xù)安排。時候差不多,林覓低眼看離上課不到十分鐘,這兒走到播音學院也要一會兒,準備告別曹歲。
“你再幫學姐一個忙。”曹歲不知從哪兒翻出另一部手機。
“我們經(jīng)濟系有個大三的男生,上邊想邀請他參與片子的拍攝。手機已經(jīng)登了宣傳部的微信,你可以幫忙加一下他的聯(lián)繫方式嗎?"
下一秒,林覓手裡多出一件矩形通訊物,對方話中蘊含商量,行爲卻直截了當。她斟酌了下詞: "不太好吧,你們同屆同系的互相認識,我也沒有理由拿著你的手機走。"
像有苦衷無法吐露,曹歲笑意驟凝:"沒關係,出了事我讓警察叔叔來抓你,學分也泡湯了。"
"……"
林覓確實想不通宣傳部以合理理由加學生微信有什麼難以啓齒的,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攤上事了,不然怎麼感覺像被趕鴨子上架一樣。
最後她聽曹歲說,那是一個入校起就挺興風作浪的人。別惹,加完微信就走。
林覓就這樣接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活。
上完三小時的新聞寫作,她慢吞吞走出教學樓,臺階處猛地停了下,意識到學姐剛纔甚至沒有說出那人的名字,就像是一樁沒有路標指引的隱藏式支線任務。
僅有的關鍵詞線索是:興風作浪。
林覓看完地圖找了一圈,從東門一路走到了西門,連個經(jīng)濟學院的影兒都沒看見,她選擇攔人問路:"不好意思同學,你知道經(jīng)濟學院在哪個方向嗎?"
那男生染了個紅毛,只是顏色不正,遠看像一隻行走的火龍果。男生目光與林覓交匯幾秒,確認是美女,他的睏倦之色登時消散,挺直了脊背問: "你找人?"
林覓輕頷首。
火龍果挑眉自信道: “我也是經(jīng)濟系的學生,可以告訴我你找的那人名兒,我?guī)闳ヒ娝!?
林覓語頓:"還不知道。"
"嘶——”火龍果若有所思, “那你找的就是crush了,一見鍾情,但是沒有對方的聯(lián)繫方式,這種我見多了,理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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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覓覺得解釋起來也費盡,乾脆默認了對方的說法。火龍果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聊著天,他情商很高,講話的方式平穩(wěn)又詼諧。
所以林覓感覺好像沒走幾分鐘,昂首眺望,一座鑲著“濘京大學經(jīng)濟與管理學院”金字的建築躍入眼簾。
她將證件出示給大樓的管理員,兩人一同進入學院。
正午陽光炙烈,寬葉船子草的葉面被曬得打卷。
學院後面是一塊籃球場空地,看樣子正在賽中,歡呼聲一聲比一聲高昂。林覓停下了腳步。
火龍果笑著說: "我們學院的籃球賽拿過金獎的,你瞅瞅裡面有沒有你的crush。"林覓對賽事不怎麼感興趣,聽他這麼一說,覺得有理,說不定能在場上找到那個關鍵詞男生的線
索。
她找了個靠後的觀衆(zhòng)臺坐下。
哨聲響起,藍色球服的一隊進了球。火龍果大聲吼了聲“好球”,兩手舉到頭頂歡呼。
林覓耳膜震痛,下意識皺眉往另一邊偏了下腦袋,同時雙眼被晝光對準刺得微瞇起。
影影綽綽,灌木叢和遠處的天空連成線,一道深藍色的身影漸漸顯出來。
留著短寸頭的男生兩隻胳膊左右交替,嫺熟地運著球,趁空擋躲過對方數(shù)名隊員的防守,一個箭步騰空躍起,能看到他俊冷料峭的側臉。
籃球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弧線,橙黃色球體與懸掛半空的烈日重合。“咣噹”一聲,籃球精準落筐。
這一舉看得全場女同學神魂顛倒瘋狂歡叫。
賽事落幕,男生迅速被周圍的隊員圍困,成爲話題中心。他人緣似乎很好,黃隊幾人也湊來加入誇誇隊伍,臉上沒有任何芥蒂。
這時球場線後的一名短裙女生邁步走向人羣,高個細腰,長腿在日照下白得發(fā)光。識時務的人精隊友們自覺散開。
男生接過她遞來的瓶裝水,擰開瓶蓋仰頭喝了幾口,動作不怎麼斯文的。水滴順著快速滾動的喉結流淌,滑落。
他垂手兩指勾著塑料瓶,俯低頭頸在女生耳畔講話,似笑而非的,眼睫在冷感的皮膚上刻下淡淡陰翳。
片晌,紅暈肉眼可見地從女生的臉頰蔓至耳根。她似乎羞於成年人直白的表達方式,嬌嗔完轉身跑回到觀衆(zhòng)席,手背貼臉試圖平復燥意。
原來是情侶。
林覓再次望過去,一羣男生聚到了樹蔭下抽菸。陽光順著枝葉的縫隙灑下,不規(guī)則的陰影攏在那人臉上,眼珠子裡燃著一團頹靡的光點。
他肩膀微駝,頭垂著,指節(jié)中間夾了根菸。
似乎是感到倦意,男生嘆息一聲,仰頭抵住後面粗碩的樹身,尼古丁在這時化作細白霧狀,漫不經(jīng)心地徐徐從脣肉.縫隙溢出。
他身高優(yōu)越,整個人被罩在枝椏的影子裡,側臉到下頜的線條寡冷。
性張力忽然變得具象。
就好像他什麼也不用做,只是普普通通站在那裡,一個眼神投來,空氣裡情.欲汨汨,連呼吸都變得繾綣。
林覓思忖兩秒,偏頭問旁邊的火龍果:“投三分球的那個男生叫什麼名字?”"他啊。"火龍果應該是對自身條件十分自信的,提起那人,他的臉上竟不自覺露出崇拜之色。
"鄔北,我們的經(jīng)濟系之神,私下兄弟們都叫他北哥。"
一個從她進濘京大學以來沒在耳邊收斂消停過的名兒。
林覓想起剛纔曹學姐所說的。
——“他很醒目,進了經(jīng)濟學院能一眼看到。”果然,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