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在迫近。荒原里的風開始刮起。起初是微風,而后慢慢的變大,風中也開始夾帶著沙塵。
荒原里的沙匪也歸巢了。白天的時候,沙匪看到這個衣衫襤褸的僧人都紛紛繞道而行。
偶爾,獨行者會看見一些散落著半露在黃沙中的各種各樣的尸骨,有的是人的,有的是動物的。在風沙開始揚起的時候,他停止了前行,坐在一個銹跡斑斑的半埋黃沙的船錨上休息。他吃力的咽了一口唾液,喉嚨是干的,于是手下意識地摸了摸別在腰間的水袋,可那也是空的。只見他把水袋嘴對到自己唇邊時,水袋里面只流出了幾滴血。散落在黃沙中半埋著的動物頭骨里,偶爾會看見有蛇信伸出,滋滋作響,時常還有幾只喊不出名字的蟲蝎子在那些殘骸周圍出沒。
休息片刻之后,他去抓了幾條躲在在動物頭骨里的蛇來,然后把蛇一一宰了,
把蛇血裝進了水袋里。
喝過蛇血后夜幕也降下了。他在入夜前挖到了一些木板,是船的殘骸。很快的,偌大的荒原里亮起了微弱火光。他把蛇去了皮,放在火里烤。
第二天的早晨天青地黃。他又開始了一個人的行途。只是一個的旅途實在孤獨,從遙遠的西方大陸走回來,他記不清他到底在荒原上走了有多久,或許十天,或許一月,或許兩月已有余,拐杖倚斷了不知幾根。所幸的是在這一天的黃昏又到來時,在翻過那座荒原之邊的山后,隱隱約約地能聽到一股冗沉的銅鐘聲響。開始之時,苦行僧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可是隨著聲音越近,聲源的位置也越來越明確,苦行僧終于能確定,那就是城池圍墻上的瞭望塔鐘樓里所發傳來的聲音。
他終于在黃昏前終于找到了一座“活城”。在如今的阿爾泰,它是數一數二的一座大得
難以想象的巨城之一。名義上是城,實際儼然是一個國。名曰:不死。
在進城時,他卻恰巧看到了只有兩個人是往城外去的。那是一對夫婦,而且婦女手里還抱著一個的嬰兒。雖是擦肩而過,可是那婦人懷里抱著的嬰兒的無牙無聲的笑,卻在擦肩的電光火石之間給苦行僧一股通體溫暖的感覺。但是這個“擦肩的瞬間”差點就給他帶來了殺身之禍。所幸的是因為他不會武功。這是苦行僧沒預料到的。只不過那樣的笑容,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有多久沒再見過了。
那對往城外去的夫婦卻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難道那樣的笑容,都打動不了如今的世人了嗎?還是自己行走在荒原久了麻木了?但為何在黃昏時刻這對夫婦還在往城外去,難道他們不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出城了嗎?但看他們行事慌張的樣子,倒像是做賊般。這些心生的疑問讓苦行僧在猶豫片刻后決定尾隨那夫婦一探究竟。既是探個究竟,所以苦行僧一直與那對夫婦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以防被發現。
在太陽半沒西山時,苦行僧尾隨二人來到了一座荒山腳下,但是他早已藏了起
來,而且離那夫婦不遠。那夫婦環顧四周無人后,婦女懷里的嬰兒就被她丈夫抱了
過去,只見他輕吻一下嬰兒的額頭后輕輕地放到了路邊的草叢上。此時漸漸泣不成
聲的妻子,一只手捂著自己的嘴,另一只手伸去輕撫著自己的孩子。而那嬰兒則躺在那里拍打著小手,舞著小腳丫,以人類最原始最純真最可愛的無聲之笑對之。
在這樣的頃刻間,不管什么樣的人都會被那樣的笑震懾住心魂的。
看著這樣的一幕,那婦女猛然撲到了丈夫的懷里,并無力地捶打著自己的丈夫。只是這時,嬰兒突然由笑為哭,哇哇的哭了起來。那妻子見狀,心疼之余動作卻變得緩慢,遲遲不敢伸手去抱起自己的孩子,正當想伸手去抱時卻又被丈夫制止了。
丈夫咬咬牙俯在妻子耳邊細聲地說:“走吧,天快黑了……”妻子惡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卻沒說出一句話。但丈夫又一邊拉著無法割舍自己孩子的妻子一邊說:“走吧,走吧,走吧……”
躲在一旁的苦行僧此時已然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他從草叢里跑出來抱起那夫婦想
要丟棄的嬰兒,一邊試著逗他笑,一邊又說到:“放心。我只是想知道,這孩子,
叫什么名字?”
作為母親,那婦女看見苦行僧抱走了自己孩子卻在第一時間逗他笑,再看他還
是個僧人,雖然衣衫破爛不堪,滿身的沙塵,但是戒心一下子就少了不少。她把停
在半空原本想搶回孩子的雙手收了回去并拭著眼淚,雖想開口卻又泣不成聲地再次
撲到了自己丈夫的懷里。丈夫一手環抱著妻子,一手拭去了眼角的淚,皺了皺眉說道:“還 ,
還,沒起。”
這時苦行僧懷里的孩子破涕為笑了。自孩子出生以來,妻子那是第一次聽到了孩子的笑聲。她又想把孩子抱回自己的懷中,只是苦行僧并沒有把孩子還給她的意思。只見他側開
那婦女的手往后退了一兩步,轉身看了看周圍的地形后說:“那這荒山野嶺,喚作何地呀?”
那對夫婦對苦行僧如此一問甚是不解,但在他們二人面面相覷后由丈夫說:“這叫無影山。因為這里的地貌非常特別。如果不是中午,像其他時間即使人是站在這里,地上也是不會有影子的。”
“呵,如此。無影無影,那這真是個丟棄孩子的好去處。”那苦行僧的聲音里夾帶著一絲自
我嘲笑之意。
“大師……”妻子欲言又止。
苦行僧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婦女,思考片刻后說:“我看,這孩子以后,不如
就叫無影。”
“這……”夫妻二人異口同聲,卻是一臉的羞愧。
“這?聽你們的口氣,我倒想問這是你們親生的嗎?”苦行僧看也不看羞愧得無地自容的夫妻二人,自顧自地向懷里的孩子做了個鬼臉。
“大師,你這問的是什么話吧?如果不是親生,我何須這般傷心?”作為孩子母
親此刻的不滿明顯比羞愧多了些。
“這既是親骨肉,為何要丟棄?”苦行僧的語氣雖然隨和,但卻夾帶著一絲質問
。
“大師,我們……”一家之主的丈夫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看著不了。
“唉,這里的世道怎么了我不太清楚,只是那不存活人的,不是世道,是人心!
”苦行僧嘆了一口氣。“再者,每一個孩子,不單是一個小生命而已,那還是一塊
未精雕細琢的玉。你說呢,無影?”
“……”夫婦二人良久也無言以對。
“好了,回去吧!這里往西是沙匪的天堂,是極危險的!”苦行僧知道自己想要
的效果達到了,所以把孩子歸還到他母親的手中。
“謝謝大師!,大師,還未請問法號?”丈夫做了一個雙手合十的手勢,但說話
時卻像一個驚魂未定之人。
“說來慚愧。生性愚鈍的我,本想盡早參透紅塵俗世,早日了卻殘生,卻不曾
想至今未能達愿,是故自詡法號不了。但實際上,我不是僧人。我這樣打扮,只是為了行走方便些。不過我始終相信,終生皆有悟性!”衣衫襤褸的苦行僧苦笑自嘲一番。
“不管怎么樣都好,不了大師,為了多謝你的指點。不如今晚就到我家去吧,雖是粗茶淡飯,但也讓我們夫婦二人為此好好答謝你。只望大師你莫作推辭。”那婦女泣聲未盡卻開心
地說。
“哪里哪里。粗茶淡飯對于我們這樣的人,已是‘山珍海味’,又怎敢嫌棄!只是未請教你二人姓氏?”不了苦行僧苦笑著摸了摸肚子,不曾想卻因此動作弄得塵埃紛飛。
“息氏”。夫妻二人相視而笑。
“原來姓息。請!”不了苦行僧之言。
隨后在那息氏夫婦的一再誠意相邀下,說是一定要好好的答謝,所以請他一
定要到家中住宿一晚,不了苦行僧知道無法推托了便說:“也好。那就打擾二位了
。”其實,不了之所穿過浩瀚的荒原來到不死城還有另外的目的。因為有一個關于
不死城的傳聞:不死城大得出奇,倘若從城西往城東走,需要走上兩個月的時間,
而且城東門前就是一望無盡的滔滔大海。最主要的是,據人們所說,不死城主是一個叫紫薇的人,而紫薇手下有一個叫伊言的能臣。他此番冒著生命危險,從遙遠的西方獨自穿越荒原東來,便是為了證實這些事。
回到息氏的家中,不了與他救下的孩子的父親面對面而坐,而那孩子的母親還
在廚房里忙碌著。于是,不了便和孩子的父親寒暄起來。
“不了大師,來,先喝杯茶水。”孩子的父親恭敬地倒了一杯熱茶,坐下來后
上下仔細打量著不了,“看你這樣子,難道是從荒原的盡頭曾經的阿爾泰帝都
而來?”
“是啊。”不了啜一口茶后回憶著自己的一路走來所看到的鮮明對比,“今日
的阿爾泰,自從那不為人知的災難后,已是今非昔比了。尤其是阿爾泰的中心地帶,更是變成一片浩瀚的荒原,人跡罕至。倒是這里,一個曾經只是阿爾泰帝國邊境小城的地方,如今也是今非昔比啊。昔日繁榮的阿爾泰,現在盡被沙塵所掩埋,不復存在了。那片荒原,現倒
成匪徒的天堂了。我幸虧是打扮成現在這個模樣,否則這一路走來,已然不知道死去幾回了。
”
“不了大師,你是有所不知,這城西離不死城都,那叫一個山高皇帝遠不說,
沙匪也經常來這里搶掠,有些事,那是一言難盡。”丈夫看了看從廚房里出來的妻
子.她手里只端著幾個饅頭,其他什么都沒有。把饅頭放到了桌上后,她把手往圍
裙上擦了幾下,然后說:“大師,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家就剩這么點糧食了。請見諒!”
“這個……”不了一開始變得啞口無言的。他知道這饅頭是吃也不是,不吃也
不是。最后他決定說道,“哎,那我吃一個就行了!對了,不知道為何這里會變成這
樣民不聊生?我可是聽說,不死城是阿爾泰最繁榮的巨城之一了。”
“不死城的繁榮那是不假,但那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半年前的那場滅城戰爭,把城西這里……”丈夫言。
“何出此言?”看不了迷惑不解的樣子,他顯然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因的。不
過這也不難怪,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荒原里走了多久。
“大概半年前開始,自從那場滅城戰爭之后,不死城里開始傳聞不死城主消失
了。于是乎,這不死城的城西幾乎是一夜間就變了,出現了如今這情況倒也不奇怪。只是
倒也奇怪,混亂并沒有持續多久就一切恢復了原樣,而且這混亂也讓人覺得奇怪。
再者,按說不死城沒了城主,其他的大城為什么不來攻打呢?”丈夫言。
“竟有此事?”如此驚天的大秘密,怎么能不讓人詫異?即使是不了也不例外。因為他自從一出師以來,就不曾過問世事,而是云游西方大陸去了。
“不過還有些傳聞更為令人不解,就是整個不死城從建立到目前的這雖是短短的三兩年的時間里,但卻幾乎無人見過這個城主的真面目。傳聞他是個極丑的男人,所以他總是像女子般帶著一副面紗,也有傳聞說那道面紗是他最愛的女子的遺物,在為不死城征戰四處時死去了。更有傳聞,他曾經為了尋找那個女子,就在半年之前,發動了一場曠世戰役,竟發兵滅掉了那座不夜城。城主也在那場戰役后消失的,”這是不死城人所共知的傳聞,所以從丈夫的嘴里說出來已經變得像一個人所共知故事一樣平淡了。
“更有傳說,他是不死鳥的化身,因為每次征戰,他總是站在不死巨鳥上面在
天空中指揮作戰,而且還是個極美的男子。這便是不死城名字的由來。這些傳聞都
是從消息海‘蘇摩居’傳出來的。”妻子補充到。
但這時,當不了還想開口問下個問題時,門板突然被人用一股蠻力力踹開,從門外吹
進一股似乎是從地獄吹來的寒風,令人有股窒息之感,門外赫然站著三個黑衣人。
“你們,想干嘛?”丈夫把妻子推到了身后,有些慌張的問。
“我們只是來要這個孩子的,不想殺人!只是不知道你們今天來了個僧人,不過現在看來,這僧人根本就不會武功。也好,免得我們動手傷人。”領頭的人直截了當地說。但在他說話的同時還上下打量著不了苦行僧,而那股領人窒息的寒勁依舊還在,更像是變得濃密了。另外兩個黑衣人呢,卻早已把息氏的家里當成自己的地方一樣,在到處搜尋那個孩子,只消說話的時間便找到熟睡中的孩子。
“不!我的無影!求你們別把我的無影搶走!為什么你們到處搶別人的孩子?
不要帶走我的無影,求你們!”妻子撲通地跪下來撕心裂肺地懇求著。
“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管。”還是剛才那個人在離開時說,“最近
這一段時間,這龐大的不死城才誕下這么一個孩子,我們只好奪人所愛了。這孩子也可
以說是恰逢其時。你們家如此清貧,還不如交給我們來撫養。……”往門外看去,
只聽得到聲音而看不到人,三個黑衣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妻子此時早已昏厥在地。
“夫人,夫人,夫人……”丈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