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臺最終變成一塊細小的五彩石,被望穿抓在掌心。
穆長寧沉浸心神感受了一下,方才甄鼎往她識海深處打入了一段訊息,灰撲撲地一團,縮在角落里,毫不起眼,只有等到她踏上白靈界三重天的地域之時,這團訊息才會被觸發。
原以為化神境便是這世間至尊,哪知在白靈界,化神也根本不夠看的。
自然,下三天與上四天也不同,如甄鼎這樣的合體境,在下三天,都已經是高手了,否則怎么也不會率領仙修眾將與魔兵開戰。若能夠超前體會到往后的高境界,對日后進階和感悟會有很大幫助,也能少走許多彎路,這無疑是件天大的好事。
不過通天之門不開,修真界與白靈界的通道始終關閉,她有沒有機會觸發這團訊息還未可知,如今想再多也沒用。
見望穿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穆長寧不解道:“你看我做什么?”
望穿笑著搖了搖頭,“甄鼎那家伙雖然只留下了一縷神識,但我也不是他的對手,更別說你了,硬來肯定是不行的,這才取巧折中跟他打了這個賭。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抱太大希望,輪回臺制造出來的幻境,都是基于事實基礎的,真實地找不出半點破綻,我甚至還在想,如果你被困住了,該怎么把你拎出來。”
“你就對我這么沒信心啊?”穆長寧笑道。
望穿翻了個白眼,“得意什么,如果不是恰巧激發了你識海里的金烏木神息,你以為自己真這么容易出來輪回臺的?”
穆長寧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是古怪,好半天訥訥道:“我怎么覺得,這些事,巧合地有些詭異了呢?”
她掰著手指細算:“先是陰差陽錯進入了混沌之地,遇見了阿柯,在她那里得到了金烏木,接著回來后進入羅剎洞,遇上的甄鼎恰好便是阿柯的師父,破了輪回臺,也是多虧金烏木神息,甚至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先前見過阿柯,甄鼎如今作為輪回臺的器魂,大抵也不會這么輕易妥協……這些環節中,但凡少了一星,或是缺了半點,接下來都不會輕松。”
望穿沉吟片刻,點點頭表示贊同:“你這么一說倒也是,雖然不排除是你運氣好,但這運氣,確實是好得有點過分了。”
“問題的癥結,恐怕還是出在那個詠梅真人身上。”望穿說道:“那天他是怎么打開異度空間之門的,為何那個混沌之地里的一切,都會跟羅剎洞息息相關,而他先前送了你一塊平安符,上面的佛咒,也幫你驅退了死門中的兇尸骸骨……”
穆長寧原來以為,詠梅真人打開異度空間,把她和黎梟送進去,只是為了少一個勁敵,好專心對付瘴魔,以收取瘴魔的常木之心,可到現在發生了這么多事,怎么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跟事先算好了一樣……
詠梅真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身上帶著這么多與迦業寺有關的器物,定與佛門有一定淵源,而迦業寺遠在神洲海上,她還曾問過詠梅真人是否是神洲人士,他卻并未正面回應。
神洲離中土偏遠,有諸多能人異士,光看詠梅真人一行人的秘術之奇特便能知曉了。
只是她莫名地想到了蒲宴口中的天算一族,付景宸也說,蒲氏一族是修真界最古老的族氏之一,遠在神洲海上。
蒲宴算無遺策,天算一族皆通卜術,那詠梅真人會不會跟蒲氏一族有關系?他的手下,屠大屠二他們都姓屠,那他自己又姓什么?
望穿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搖搖頭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往后有緣了自然會遇上的,雖然說這次金烏木神息幫了不少忙,不過也得你自己看得明白啊。”他好奇道:“話說你當時難道就沒有一點點心動?一切如果重來,說不定結局真的不一樣了呢?”
穆長寧扯扯嘴角道:“心動自然是有的,不過天上掉餡餅,地上有陷阱,這世上畢竟沒有如果啊……何況你就算真的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未必會做得比當時好。”
浴火鳳凰是熾火劍訣的第四式,按理說應該要到金丹期才能領悟體會的,她現在筑基后期,以精血為引強行施展,還融合了劍勢劍意,加上混沌陽火,這已經是她最強的一擊了,過后便完全喪失了戰力行動力,可封奕那家伙還有靈胎替身這種東西,再有奪情作為輔助,根本怎么打都打不死。
她不是封奕的對手,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望穿默了默,輕聲嘆道:“可這世上有多少人明知那是陷阱,卻還是不信邪地心甘情愿往里面跳……”
此間事了,羅剎洞也終是被翻了個底朝天。連帶著最后闖入輪回臺的一眾人,通通被傳送了出去,兩百名筑基修士,有多少進去,就有多少出來,雖然有不少都受了重傷,但總算沒有折損在里面。
當穆長寧連帶著輪回臺里的十多個筑基修士被傳送出來之后,盂連森林的中心忽然一陣動蕩,地面裂開了一道大裂縫,那個巨大的石冢便從裂縫中陷了進去,直到被大地吞沒,隨后裂縫又自主閉合,仿佛這片地域上,從沒出現過什么羅剎洞。
紫夜魔君與烏淮真君面面相覷,不明白這是為何,轉而又去瞧那最后一批出來的弟子。
他們此刻都似陷入了沉睡,仿佛做了一場噩夢,隨后猛然醒來,出了一身冷汗。
“師妹,許師侄,陶師侄。”慕衍低聲喚道:“你們怎么樣了?”
許玄度和陶遠皆都臉色慘白如雪,好似受了什么驚嚇,穆長寧只覺得剛剛出來的時候腦中一陣眩暈,天旋地轉,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那邊天機門祿山真人也連忙詢問凌玄英跟溫嵐的狀況,而烏淮真君則逮著付文軒一個勁地問東問西。
黎梟抽抽鼻子,似是聞到了一股怪味,銀色面具之下的目光微轉,緩緩落到兩個黑衣魔修的身上,隨后手中指刃飛射而出,徑自割斷了那兩個魔修的咽喉。
“堂主!”
剛從羅剎洞中出來,驚魂未定的幾個魔修抖了抖唇,滿面驚恐。
他們好不容易才從羅剎洞中活著回來,雖說無功,但也無過,為何一出來就遭到堂主的抹殺!
紫夜魔君淡淡瞥上一眼,沒有開口,封奕扶了扶額,似是承受著什么痛苦,然而依舊抽空瞥了眼身側,便見那兩個被黎梟所殺的魔修面色青白,皮膚上斑斑點點布滿了尸斑,而脖頸斷傷處鼓鼓囊囊的,好像有什么灰黑色的小東西爭先恐后從里面爬出來。
封奕嘲諷地抽了抽嘴角,果不其然聽到黎梟淡淡說了聲“廢物。”
天魔宮的人,若連自保之力都沒有,確實算得上是廢物了,這兩個蠢貨,連自己被蟲卵寄生了都不知道……
黎梟手里拿出了一瓶化尸水,澆在那兩個魔修的尸體上,兩人的尸體連帶著體內繁殖出來的小蟲都被化尸水化得一干二凈,腐臭的氣味隨之蔓延開。
封奕看著地上一灘黑黑綠綠的血水,總覺得好像哪里有點熟悉,可具體是在哪里見過,又說不上來。
“你們在里面都看到了什么?”紫夜魔君傳音問道。
封奕仔細想了想,眉心越蹙越緊,言簡意賅道:“到了一個叫點將臺的地方,從點將臺上下去之后,好像走了很久,走著走著就走出來了……”
道修這邊得到的結果也差不多,穆長寧不由一驚,從點將臺下去之后,走著走著就走出來了?
那之后的事呢?輪回臺里所經歷的一切呢?
“望穿,你做了什么?”
望穿輕咳一聲道:“也沒怎么,就是把他們在輪回臺里的記憶都消除了。從你們捏碎綠珠的那一刻起,往后的記憶,都被我清除了。”
“……為什么?”
“我說過了,輪回臺是基于事實的幻境,是假也是真,在輪回臺里,你跟魔修那邊交過手,封奕自然也知道你身具混沌陽火、嗜血妖藤等等,出來后他們如果還保留記憶,只會對你不利,目前的情況,你不適宜在魔修那邊暴露太多,索性一并將記憶抹去便是。”
望穿已經收回了輪回臺,只是抹去幾個人在輪回臺中的記憶,不是難事,說到底這也是為了保險起見。
本來在之前慕衍給她幻凝晶改變真火顏色便是為了防巫詛堂的人,他們的奪情太詭異了,她在輪回臺里真真切切體驗過奪情的威力,實實在在地接觸,著實令人膽寒。
“其余所有人的記憶我都消了,你注意別露餡了。”想了想又叮囑道:“甄鼎的事,包括白靈界的事,不用教他人知道,那些老狐貍心里打的什么鬼算盤,你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的。”
穆長寧點點頭,那些本來就是要爛在肚子里的,她可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穆長寧抬頭朝魔修那邊望了眼,目光幾不可察地落在封奕身上。瘦削的身體根本撐不住黑袍,那雙枯瘦的手正撫著額,看上去好像只是個蒼白羸弱的少年。
誰又知道那雙手下蘊含著多么殘暴的殺機?誰又知道這個人有本事瞬間奪走你的一切,讓你永無翻身之日?
穆長寧深深吸一口氣,移開目光,封奕似有所感,朝道修這方望了過來,卻沒發現什么異樣。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到底是什么呢?
眼下也不是問事情的時候,道魔雙方默契地選擇撤回各自的陣營。
等回到宜城后,穆長寧這些最后一批出來的弟子都被叫去了大殿,烏淮真君和十多位金丹真人齊聚一堂,共同問話,這陣仗也是夠大的了。
從充滿異獸的石室,到生死門,再到點將臺,幾人無一遺漏地敘述了一遍,當然也包括點將臺上記載的那段上古文字,只是許玄度與凌玄英不識上古文字,而穆長寧這一方,所有的翻譯都是靠的溫嵐,給出的回答,自然就是溫嵐的那一套說法。
在聽到“二重天”的時候,烏淮真君神色驀地一喜,雙眼發亮,很顯然,烏淮真君也是知道白靈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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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急切地問了起來:“羅剎洞竟是一個仙將訓練營?那位叫甄鼎的大將有沒有說其他關于二重天的事?為何羅剎洞會莫名其妙地出現,還有,點將臺之后呢,你們又去了哪里?”
溫嵐垂下雙眸,暗暗捏了把汗。
她隱藏了一部分點將臺上的內容,那個有關輪回臺的記載,她本想著自己將輪回臺收入囊中的,可別說輪回臺見都沒見到了,還被一個元嬰真君這般逼問。
祿山真人見溫嵐局促的模樣,出聲道:“烏淮真君,讓幾個孩子慢慢說。”
烏淮真君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清咳了聲坐直身子。
多少年了,難得出現與白靈界相關的記載,他能不急嗎?說不定那羅剎洞里有通天之門開啟的方法,若是如此,修真界的修士能夠飛升白靈界,那無疑是更上一層樓啊!烏淮真君生怕錯過一星半點。
溫嵐低著頭,喃喃道:“沒了,上面就寫了這么多,之后我們找到點將臺下面的一條通道,走了一段漫長的階梯,之后就走出羅剎洞了。”
付文軒淡淡瞥了溫嵐一眼,不動聲色給穆長寧傳音道:“她在說謊。”
穆長寧挑挑眉,“何以見得?”
“雖然經歷差不多,可我總覺得點將臺沒這么簡單,怎么說呢,反正我不信溫嵐,那些文字我們看不懂,她當然說什么就是什么了唄!等我回頭找個懂上古文字的翻譯一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穆長寧默默給他點個贊,又疑惑道:“可我不記得你有拓印啊!”
付文軒無奈笑道:“笨,我全記腦子里了!”
“……才看了一遍,你就全記住了?”雖然修士筑基之后記憶力強很多,基本上能過目不忘,但那也僅限于現在熟悉的字體,那些和鬼畫符一樣的上古文字,別說看一遍,看十遍她也復制不出來。
付文軒哼一聲揚起下巴:“被本少驚呆了吧,跟你講,本少可厲害著呢!”
穆長寧暗暗好笑,這邊烏淮真君已經再三反復向溫嵐確認,溫嵐倒也嘴硬,一直堅持己見,烏淮真君不由大感失望。
這時陶遠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先前我與穆師妹曾通過一個青銅大鼎,之后才與付兄溫道友會和,我記得那青銅鼎中寫了六個字,當時我才拂過那些字,突然靈光一閃,我就掉下去了。”
穆長寧也記得這事,當時陶遠說那鼎上寫著“罔生”、“輪回”的字樣,可是等她進去后,卻一片光滑什么都沒有,先前沒問,陶遠自己就先想起來了。
烏淮真君立即雙眼放光,“陶小友可記得是什么字?”
陶遠本也懂一點上古文字,何況只是記憶六個字而已,比起付文軒把一面墻上的文字都記下來,簡直容易太多了。
陶遠當即在空中描摹了這六個字,在場的這么多人中,也確實有兩位金丹真人研究過這個,望著那六個字喃喃念道:“茍罔生,入輪回。”
溫嵐的臉色不由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