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液體滲進皮膚,萬山停下動作,拇指從南云眼下抹過。
“別哭,眼淚不適合你。”他說。
“什么適合我?”南云問,吸了吸鼻子。
“我也不知道。”萬山想了想,搖搖頭,說,“有煙嗎,給我來一根。”
南云從手套箱里拿出一包煙,抽出兩根放在嘴上,同時點燃,把其中一根遞給萬山。
萬山沒力氣接,沖她張張嘴。
南云把煙放在他嘴上,想起幾天前他也這么為她遞過一回煙,不由勾唇一笑,“咱倆扯平了。”
萬山吸了幾口煙,精神好了一些,催著南云快去找馮浩。
馮浩還在原來的地方,看到南云的車燈,自己從路邊樹叢中走出來,光著膀子,褲腿上滿是泥水,鞋也灌滿了水,一走路,水花就往外滋。
長臂猿被他緊緊抱在懷里,身上套著他的T恤衫。
南云打開門,問他,“你怎么給它穿上了?”
“它醒了,撓我,我沒辦法,只好給它套住。”馮浩凍得瑟瑟發抖,上下牙打架,問,“我山哥沒事吧?”
“受傷了,快點上來,我們去醫院。”南云說。
馮浩頓時緊張起來,騰出一只手拉開后車門。
長臂猿情緒很暴躁,因手腳被套住不能動,就齜著牙發出威脅的聲音,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給馮浩來一口。
“它這樣很危險,先放后備箱吧!”南云說。
“行。”馮浩繞到車尾,把猿放進去,回來上了后座,找到自己先前丟在車上的外套,光著膀子套上,喊南云開暖氣。
南云開了暖氣,發動車子重新上路。
馮浩扒著萬山的靠背問,“山哥,你傷哪兒了?”
“沒事,就左胳膊被砍了一刀,背上挨了幾棍子。”萬山的聲音虛弱,語氣卻隨意,仿佛在談論天氣。
“操!”馮浩罵了一聲,“阿朗他們來沒來?”
“來了。”萬山說,“現在已經控制了局面。”
“那你為什么還會被人追?”馮浩問。
“我和他們交接后,就出來找你們,不知道怎地就被人盯上了。”萬山說。
“是什么人?”
“不知道,反正不是飯店的人。”萬山說,“先別問了,我沒力氣說話,你給阿朗打電話問問情況。”
“好。”馮浩應著,撥通了阿朗的電話。
阿朗那邊鬧哄哄的,說肖勇持槍拒捕,被警員開槍擊中,現已送往醫院,現場亂得很,現在暫時抽不出人手管他們,讓他們先幫忙照顧長臂猿,等他的電話。
“怎么辦,人家顧不上咱們。”馮浩掛了電話,雙手一攤。
“那咱們就先去醫院給你哥看傷。”南云說。
“別去醫院。”萬山說,“那幾個人知道我受傷了,沒準在醫院等著呢!”
“那怎么辦?”南云急了。
“找個藥店,買點消炎止血的藥,耗子會包扎。”萬山說。
南云想說不行,但又的確不敢冒險,只好依著他,回到市里,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時藥店,揀最好的消炎止血藥和紗布繃帶買了一大堆。
店員看她一臉的血,以為店里來了女歹徒,嚇得聲音都在發抖,
南云付了錢,回到車上,想了想,直接把車開回了自己家。
萬山傷成這樣,客棧也是不能回的,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到了小區樓下,南云扶著萬山,馮浩拿外套把長臂猿蒙起來,三人一起上了樓。
萬山進屋就趴在沙發上,整個人陷入半昏迷的狀態。
南云把陽臺收拾了一下,從冰箱找出一些水果放進去,然后和馮浩一起把長臂猿關在陽臺上。
長臂猿非常狂躁地在陽臺暴走了一陣子,實在累了,才停下來,并不碰那些水果。
南云幫萬山脫掉上衣,接了水給他擦拭傷口,猙獰的創口血淋淋的,皮肉往外翻著,看得她心驚肉跳。
擦完之后,馮浩動作麻利地給他消毒,上藥,包扎。
萬山疼得一腦門汗,硬是咬著牙沒出聲。
南云在旁邊幫忙遞東西,問馮浩,“你以前是醫生嗎?”
“不是。”馮浩說,“我們所里條件不好,平時大家受了傷,都是相互幫忙包扎,時間長了,就練出來了。”
“你受過傷嗎?”南云問。
馮浩脫了外套,讓南云看他的背。
縱橫交錯的黑褐色傷疤,南云只看一眼,鼻子就酸了。
“你快去洗澡吧,水開熱一點,驅驅寒。”
“我身上臟……”馮浩有點不好意思,說,“洗了也沒衣服換。”
“沒事,你快去吧!”南云說,“浴室柜里有浴袍你先穿著,衣服我給你放洗衣機,烘干了很快就能穿。”
馮浩聽從她的話,去了洗手間。
萬山斜靠在沙發上,南云給他搭了一條毯子,然后去廚房煮了熱湯面。
面煮好,馮浩正好洗完,穿著南云的浴袍走了出來。
袍子寬窄倒還行,就是太短,半截腿都露在外面,雖然有些滑稽,但南云第一次發現,馮浩其實真挺帥的。
熱騰騰的面條進肚,三人總算恢復了元氣。
萬山歇了一會兒,也去沖了個澡,因要小心避開傷口,費了不少時間,南云的浴袍他穿不了,直接裹著毯子出來了。
頭發也洗了,濕漉漉的,根根豎起,整個人精神了不少。
南云把他們的衣服全都丟進洗衣機,速洗,烘干,晾起來,趁著空檔自己也洗了個澡。
一切都忙完了,三個人圍坐在沙發上討論今晚的事。
“之前在飯店見到的那個孟總,你們是不是認識?”萬山問南云。
“對,他是個企業家,愛做慈善,同時也是民間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會長,在本市很有名望,我采訪過他。”南云說,“看著道貌岸然的,沒想到居然也去那種地方吃飯,肯定就是他認出了我,讓人去告訴肖勇的。”
“不,他肯定不是只吃那么簡單。”萬山說,“你們還記得肖勇和他提起過司令嗎?”
“記得,肖勇問他怎么不等等司令,他說他不認識什么司令。”馮浩說。
“對。”萬山點頭,抽出一根煙點上,“而且,在此之前,肖勇還說過,他的三公消費牌子,是胡司令托人辦的,后來在員工宿舍,他又說,胡司令有領導保駕護航,可以安全把長臂猿帶走,不會被查。”
“所以,這個孟總是和胡司令狼狽為奸的!”馮浩啪地一拍桌子。
他這邊一拍桌子,南云那邊騰一下站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在飯店碰到孟總時,和他一起在水臺洗手的還有一個人,會不會就是……你們等我一下!”
南云轉身去了臥室,不大一會兒,抱著電腦出來了,給他們看攝像機偷拍到的畫面。
孟超杰和那人在洗手,那人低著頭,看不到面容,穿一套煙灰色運動衣,背影頎長,線條流暢,看不出年齡。
后來孟超杰轉過臉,看到了南云他們,肖勇上前搭訕,那人隨即鉆進衛生間,孟總之后快速離開,那人也沒出來。
“剛尿完又進去,明顯是怕被人看到他的臉。”馮浩說,“他肯定就是肖勇說的那個司令,快打電話告訴阿朗!”
“單憑一個背影,幾秒鐘的視頻,能說明什么?”萬山說,“如果真是他,早就趁咱們去員工宿舍時跑了,還能等著人去抓他?”
“讓阿朗他們去審姓孟的呀!”馮浩說。
“怎么審,如果他說他是去視察去暗訪呢?”萬山說,“而且他也許并不知道鏡頭拍下了那個人,貿然一問,反而打草驚蛇。”
“那怎么辦,就這么算了?”南云問。
“你先把這些天收集到的東西全都整理一下,明天見到阿朗再說。”萬山把煙頭摁進煙灰缸,疲憊地揉了揉臉,說,“我有點撐不住了。”
南云這才想起他還帶著傷,忙站起來說,“你去我房間睡吧,馮浩睡次臥,我睡沙發。”
萬山實在沒精力推辭,起身去了南云臥室,倒頭就睡。
南云把馮浩安置在次臥,自己回到客廳,開始整理資料。
等她整理完,已經是凌晨二點。
南云關了燈躺在沙發上,發現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月亮從云里鉆出來,清輝盈盈灑在窗前。
家里第一次住這么多人,萬山和馮浩太累了,都在輕微地打著鼾,南云閉上眼睛,覺得很踏實,雖然剛剛經歷過生死。
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陣隱約的呻吟聲吵醒。
坐起來聽了聽,好像是萬山那邊的動靜。
南云起身去了臥室,打開燈,看到萬山裹著被子縮成一團,臉通紅通紅的。
南云嚇一跳,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熱得燙手。
南云去客廳找了半天,找到幾包布洛芬,看看沒過期,拿水沖了兩包,叫萬山起來喝。
萬山燒糊涂了,就著南云的手喝了藥,立刻又躺下,抱著被子發抖。
人燒得很了是會覺得冷,南云有過這種體驗,她想了想,把燈關了,挨著萬山躺下來,把他緊緊抱在懷里。
他的身子像團火,灼得她皮膚發燙,她把臉貼在他肩上,呼吸著他的氣息,沉沉睡去。
夜很短,黎明很快來臨。
南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萬山懷里,一根異樣的物體頂在她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