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少爺霍地轉身,閃電飛起,抽劍,急掠,在三重守衛眼前轉了一圈,然后提劍砍樹,再然后將大把大把的樹葉以天女散花的手勢射向暗影守衛……。
“哎喲”
“什么人?”底下有人斥喝。
“有動靜,弓箭隊追去查看,其余人等原地緊守,沒有命令,連一只蒼蠅都不能放進去。”
各種聲音此起彼伏,錦彩殿外原本黑得不見五指的地方突然燈火大亮。
蔚凌然一怔之后大怒,靠,他們倒是由暗轉明了,這么亮眼的燈火連根頭發絲的陰影都照得清楚,他們還怎么進去,這幫混帳東西,少爺搞出那么大動靜,只引走個弓箭隊……。
“千潯,待會我扔出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們一起趁亂混進去。”蔚凌然兩手各捏了兩顆迷藥加辣椒的臘丸,尼瑪,迷不倒辣也辣死你們。
少年盯著底下來回晃動人影,眼神沉沉泛冷,薄唇微動,低低道:“好。”
蔚凌然唇邊噙起奇異笑意,眼底閃著惡魔光芒,掠起纖細身形,乘風俯沖而下,捏碎臘丸不忘奸笑低喃:“嘿嘿,天下獨一無二的宵夜到。”
咕咚咕咚,人體觸地聲不絕于耳。
“人家玩的是天女散花,我玩仙女撒粉也不差——灑!”
“咳咳……”辣椒粉殺傷力不大,但足以造成小規模的混亂,有幸成為某蔚玩具試驗品的守衛,立刻隨意丟了兵器,只顧抹眼淚擦鼻涕打噴嚏兼咳嗽,亂得不亦樂乎。
在這層層守衛出現小混亂的時刻,有個黑影以火箭速度反往殿外飛去,沒有迷倒也沒吸入辣椒粉的守衛看見黑影不進反而飛退,目瞪口呆傻了半晌,然后才有人嚷嚷:“快去追……”
等的就是此刻,楚千潯拉著蔚凌然已飛快從他們空隙中混了入去。
蔚凌然驚嘆望著消失的黑影——其實是楚千潯在外袍里放了根木頭做的幌子,心想千潯這一手臂力真是一擲千里,漂亮的絕技啊!
過了最外圍,離錦彩殿正殿其實還遠著,重重宮墻殿宇有效隔絕了外面各種騷動聲,相比外面的喧鬧與亮比白晝,里面則顯得幽暗靜謐,顯然守衛不如外面多,但壓抑著的殺氣卻明顯比外面強了數倍,也就是說,里面埋伏的人俱是高手中的高手。
楚千潯一刻不敢大意,拉著蔚凌然飛身閃進里面,憑著對這里一草一木的異常熟悉,拉著她避開每個可能有埋伏的地方,左閃右避很神奇地繞到離錦彩殿正中不遠的大樹旁,隱在樹隙中一排矮墻后。
隔著一道圍墻,錦彩殿內廊燈悠悠地晃,搖晃燈光將廓柱影子拉得瘦長,陰影落在花園繁盛花草上,枝頭滿翠的嬌花迎著瑟瑟夜風,更顯孱弱可憐,瑟瑟可憐的花叢中隨風幽幽傳出陣陣甘馥香氣。
甘馥香氣中,有微微細響的聲音,淺淺飄過來。
那聲音微弱無力,淺若游絲般飄搖流蕩,在夜半宮室叢花中,像冬日振翅欲飛的蝴蝶,可惜脆薄的蝶翼載不動深夜冰寒入骨的風,一點點努力振翅地飛,卻一寸寸被沉重霜雪墜削。
用心聆聽,隱約聽出是女子低聲吟唱的聲音。
“……漠漠黃沙,吾兒歸兮,山莽江河,不知吾兒,所在何方……,秋葉霜紅,冬雪皚白……唯吾愛兒,不知歸期……!”
歌聲低迷微啞,不知是唱得久了,還是天生的,然而那簡單歌詞里,字字悲切,句句思念,串成母親想念愛兒的長長細線,牽著她日夜等候,不見歸期的兒子。
夜半深宮,寂寞清秋,低低吟唱!
蔚凌然心下一驚,一驚之后立刻明白:那個女子手里握著的長長細線另一頭,便是她身邊這個沉寂少年。
眼角突然捕捉到亮光一閃,她側頭,便看見伏著墻定神凝聽的楚千潯臉上,緩緩流下兩行細碎閃亮的水流。
兩道細細水流在沉寂如淵的少年臉上匯成密密泉珠,慢慢盈滿,淺淺滴落。
晶瑩水光反射著微弱光線,竟然驚心的亮。
蔚凌然的手指,無聲摳進了宮墻。
這一對情深緣淺的皇族母子!
母親深夜不眠,靠在花園鮮花叢里,不斷吟唱,呼喚愛兒。
兒子含淚,隔著一道圍墻,聽著近在咫尺思念成疾的母親,卻不能相見。
咫尺——天涯!距離明明如此近卻又如此遠!
蔚凌然眼里無聲蓄滿淚,她想起一直沓無音訊的蘇婉貞與凌風……,他們是不是也會在夜半里,寒風瑟瑟的庭院,唱著歌日日期盼她的歸來。
楚千潯側首看著她,他臉上淚水已干淚痕仍在,卻在這一刻,眼中突然多了一分憐惜一分嘆息的神情,他緩緩探過手指,輕輕撫上蔚凌然單薄的肩。
蔚凌然勉強沖他笑了笑,這一笑中眼睛里光影搖曳,碎了一地星光。
“……不知吾兒,所在何方……?”
低低歌聲在夜風栗栗里飄搖,楚千潯眸中亮起騰騰燃燒的烈焰,他的母妃……據說在日夜思念中,神智時而迷糊時而清醒!
拳頭無聲捶在宮墻上,少年閉上裂痛難沉的眼睛。
歌聲飄飄迷迷,像春天濛濛細雨,濕潤矮墻后兩人的心。
楚千潯身子一震,轉身便要沖過矮墻,沖入內殿。
“恭請玉妃”
橫空出世的男子聲音驚得蔚凌然與楚千潯齊齊一顫,蔚凌然眼疾手快拉住楚千潯,生生將他欲沖的姿勢拉了下來。
“夜深了,您還是進屋里歇著吧。”聽聲音尖利,這人是個太監,似乎正極力勸楚千潯母妃回去休息。
歌聲仍在繼續,女子沒有理睬太監,仍自顧唱她的歌。
“請玉妃進屋。”這次的聲音年輕、陰冷,緩慢語速中藏著隱隱戾氣。
宮女侍衛們似乎得到指示,片刻聽聞腳步聲亂雜,似乎有人強硬去攙扶玉妃,歌聲乍停,玉妃似乎不肯合作,隱約間響起掙扎聲推搡聲踢打聲拖拽聲,接著“喲嗬”一聲,有人大叫“她咬人”。
蔚凌然在踢打聲響起的一剎,即刻按住楚千潯。
她滿面哀求,眼睛瞬間通紅如血,連發絲都幾乎憤怒得豎起的楚千潯,用目光無聲懇求:“別,千萬別在這刻沖進去!”
殿內此際侍衛云集,那年輕卻暴戾的聲音應該就是那個混蛋太子,此時現身,等同送死!
楚千潯伏在墻上,全身止不住顫抖,十根手指深深摳進墻內,摳出模糊血跡。
他極緩極輕地轉頭,看著蔚凌然……他可以不怕死沖進去,面對楚東成的陷阱與羅網,只為救他母妃遠離那些奴仆的粗魯拉扯踢打,然而……他不能!
他不是一個人,蔚凌然——這個云天般高遠狐貍般狡黠驕傲的女子,在他身側。
他不能為救母妃,害蔚凌然陷入危險,他不能,至少在徒戈怰未回來前,不能!
楚千潯重重閉上眼睛。
將自己額頭抵上宮墻,無聲卻極其用力的死命抵住,將額上光潔皮膚毫不愛惜地輾轉磨擦,磚上漆面被慢慢磨掉,再漸漸染上一層深紅,紅色面積不斷擴大,他卻不肯停止,似乎只有這樣,借著肌膚磨礪的痛才能使他抵住內心里,明知母妃被欺負卻不能出手救她所產生的巨大痛苦。
蔚凌然垂下眉睫,緊咬著牙關,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她拼命逼著自己腦袋去思考,該用什么辦法才能引走楚東成,停止他對那個可憐女子的折磨。
殿內花叢深處掙扎仍在繼續,蔚凌然死命按住楚千潯,實在很怕他經受不住這種煎熬而突然暴起,混亂不息中驀地聽聞有人冷聲說道。
“罷了。”
殿內一片沉靜,末幾,女子又開始低低唱了起來。
“……唯吾愛兒,不知歸期……”
墻外殿內,一眾人沉默聽著女子思念切切的歌聲。
良久,珞籬太子楚東成輕聲嘆息道:“本宮小時候似乎聽過這歌……”
他沉壓語氣里有些遙遠的回憶與惆悵,緩緩道,“小時候,母后管教得嚴,她許久未見到千潯,有一次哼著這歌謠,本宮正好從外面經過……”
眾人更加沉默。
玉妃卻突然不肯再唱了,半晌戰戰兢兢道:“……不、不能唱給你聽……”
楚東成“哦”了一聲。
“你要害他,你要害他!”女子低弱的聲音陡地變得尖銳激烈。
墻外,楚千潯臉色越發沉凝似雪,眉眼的白霜都快結成了冰,蔚凌然心里顫了顫,低聲道:“你母妃她的病……?”
少年閉眼,兩肩劇烈抽動,良久,“嗯,她神智有時混亂……”
殿內,滿屋的人皆震了震,但更加鴉雀無聲,所有人眼睛都盯著腳尖,當然他們更希望自己此刻是聾子。
楚東成沉默了一會,突然冷冷笑了起來,道:“是,本宮害他又怎樣。”他竟然痛痛快快承認了,“他從小樣樣比我出色,我才是太子,才是珞籬儲君,才是珞籬百姓的未來,他算什么,不過一個不受寵的妃子所生的庶子;但是他卻從小到大奪走父皇全部注意力,更因為他的存在,母后對我,永遠只有恨鐵不成鋼的責罵,這些年,我受夠了!”
蔚凌然心中莫名跳了跳。
“他不稀罕,他只想回來陪著我……”玉妃語氣肯定,思路清晰,只是聲音更高了,似乎十分激動為兒子辯護。
蔚凌然心里一痛。
血脈相連,即使玉妃神智迷糊,仍然與兒子心靈想通。
半晌楚東成似乎笑了笑,大約是覺得自己跟一個半瘋半傻的女人說這些,實在太無稽,隨即冷冷道:“鬧了這半夜也夠了,點了她穴道送她回榻休息去,其余人緊守各崗位。”
接著聽聞步聲索索遠去,隨之而離去的還有一批侍衛,蔚凌然與楚千潯游至矮墻另一邊,繼續隱在陰影里。
他們默默伏在暗影里等了一陣,等到人最困倦最難熬的時刻,兩人正打算悄悄掩身進去,忽聽有門扉開關之聲,接著聽到有人打著哈欠向他們附近一面墻走過來,邊哈欠連天邊抱怨:“一連這么多天,整夜整夜的沒覺好睡,累死人了。”
另一人道:“我算過時間了,現在三殿下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京師,從堤城到這里,多遠的路程啊,就算他插了翅膀也飛不過來,何必讓咱們現在就日夜守著呢。”
先前的人道:“我還聽說三殿下早死在盤谷江了呢。”
“真的?”這一問一答兩人,有人驚喜有人失落。
“可惜了三殿下一世英才……”
“平柒,小心說話!”立刻有人喝止他,“我們可是太子門下,他是謀害太子的逆賊。”
平柒沉默,繼而憤憤道:“老黃這話你也說得出口,五年前你母親得了急病,有個名醫能治好她,你借遍親戚還差大半銀子,若不是三殿下路過慷慨解囊,你母親還能活到今天嗎?”
那個老黃被平柒嗆得說不出話來,平柒微微哼了一聲,走起路來,“我上茅廁。”
他走了幾步,拐到殿后茅廁,剛要伸手解開褲子,眼前突然黑影一閃,他驚惶抬頭,直接撞進一雙清亮明麗的眸子。
眸子在他眼前閃了閃,明亮眼睛的主人很友善地對他瞇瞇笑,順手毫不含糊地替他扣上因驚嚇而未系好的褲子,手指擱在唇邊,輕聲“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