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河間府外,遼兵擺下大陣,宋軍不知虛實,猛將董平、張清誤入其中,先后遭擒。
西軍勇將楊可世借他二將掩護,繞行陣后,孤軍沖鋒,憑借重騎之威,以力破巧,生生殺至陣心,沿途殺傷遼軍不下五六千眾,白梃雄兵也自消耗殆盡,楊可世壯烈陣亡。
童貫趁他陣勢凌亂,派出十一萬大軍,分三路攻打。
兀顏光見狀,忙把大陣收攏,化為陰陽五行一氣陣,且戰(zhàn)且退。
兩軍激戰(zhàn)不下兩個時辰,宋軍不知不覺,追出十五六里,眼見兀顏光難以支撐,耶律淳,蕭干忽領十萬遼兵殺出,切斷宋軍后路,形成兩面夾擊之勢。
至此,二十余萬遼軍傾巢而出,同十一萬宋軍展開野戰(zhàn)。
三支宋軍登時大驚,西路王淵、楊惟忠、冀景三將,倒還應對自如:冀景分兵抵御,王、楊加緊攻擊,欲搶先擊潰面前殘敵。
無奈攻勢剛剛展開,便聽得中軍一片喧嘩,卻是劉光世見機不妙,當機立斷,召回勇將高世宣,保著自家先退,高世宣倒也英勇,呼名酣戰(zhàn),殺透重圍,保著劉光世頭也不回逃向府城,所部五萬宋軍,隨之逃出者不足一成。
中路一崩,東路隨即便撤,兀顏光哈哈大笑,令青龍陣主將只兒拂郎、計都青龍陣主將耶律得華,擺下母子青龍陣抵擋王淵、楊惟忠,自己親自領了剩余兵馬,猛攻東路。
宋遼兩軍絞殺在一處,天昏地暗,江夏零陵節(jié)度使楊溫正廝殺間,迎面撞見紫氣玄武陣主將耶律得忠。
那皇侄年輕氣盛,存心要干功勞,見這白須老將一身金甲,頓時大喜,舞轉(zhuǎn)方天畫戟,便來交戰(zhàn),雙方親兵,也自戰(zhàn)在一處。
卻不知老將楊溫,亦是金刀楊令公后人,自幼流落江湖,學成十八般武藝,綽號“攔路虎”,當年“山東夜叉”李貴、“細腰虎”楊達橫行河朔,無人能制,便是楊溫出手,方才把他拿捏。
楊溫使條槍,只十余合,殺得耶律得忠一身熱汗,正要取這遼將性命,耶律得榮、兀顏延壽雙雙殺到,一個使青纓寶槍,一個也使畫戟,三個遼國小將,圍著老節(jié)度狠殺。
潁州汝南節(jié)度使梅展,人稱“梅大郎”,當年落草武夷山,憑借掌中三尖刀,威震天南,此刻見楊溫寡不敵眾,便要相助。
不料玄武陣主將曲利出清,黑騎黑甲,黑著印堂殺出,滿口叫道:“老宋狗不要走,且試試俺這一口刀!”
原來此人也使三尖刀,當下攔住梅大郎,雙刀并舉殺做一團。
這個曲利出清,乃是兀顏光手下第一勇將,手中這口刀展開,寒光凜冽、殺氣蒸騰,若論梅大郎當年,自然不輸他絲毫,如今畢竟年老了,倒被他壓制在下風。
曲利出清得勢不饒人,一刀狠賽一刀,正殺得得意,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至,穿透了腮幫,射碎兩排槽牙,疼得這廝悶哼一聲,梅展趁機反擊,一刀斷臂,再一刀斷頭,這才看向箭來方向,高聲道:“老項,姓梅的欠你一條命。”
這放冷箭的不是旁人,正是瑯琊彭城節(jié)度使,“鐵騎神射”項元鎮(zhèn)。
聽得梅展道謝,項元鎮(zhèn)哈哈一笑,又取一支箭搭上弦,瞄向兀顏延壽,要解“攔路虎”之圍。
將發(fā)未發(fā)之際,卻吃兀顏光看見要害他愛子,忙忙射出一箭。
此時殺聲四起,吶喊如潮,弓弦響動盡為遮蔽,項元鎮(zhèn)只覺肋下一痛,低頭看去,見是一支鳳翎鐵箭,深入鐵甲,曉得性命難保,咬住槽牙,奮力把箭射出,兀顏延壽面門上早中,翻筋斗落下馬去。
兀顏光見兒子落馬,心中大慟,怪叫一聲,挺戟殺來,梅大郎正要迎戰(zhàn),卻見項元鎮(zhèn)搶先殺去,口中叫道:“事不可為,老弟快退!”
梅大郎曉得他這是要拼死斷后,揮一把老淚,策馬殺去楊溫處,兩個合力殺退耶律得容、耶律得忠,回身就走。.
奔走之間,又遭婁金狗阿哩義、鬼金羊王景、心月狐裴直三個遼將攔路,兩個老節(jié)度齊聲大喝:“擋我者死!”奮力并了上去,那三將見二人招招都是兩敗俱傷的拼命招數(shù),不敢抵擋,被他們殺透重圍而去。
項元鎮(zhèn)帶著箭傷,梃槍大戰(zhàn)兀顏光,不過七八合,兀顏光怒吼一聲,劈了老節(jié)度下馬。
至此,東路三萬宋兵翻做畫餅,得以逃回府城者不過五千余人,其余若非殺死,盡數(shù)逃散。
三路兵馬潰了兩路,遼軍的精兵強將,都往西路宋軍圍殺,“河東斧魔”冀景揮兵死戰(zhàn),無奈敵眾我寡,殺得分崩離析。
本要去同王淵二人匯合,卻是耶律大石率領四日神將殺到,冀景幾番沖突不出,虛日鼠徐威放了一弩,射中冀景右臂,雙刃大斧落地,耶律大石走馬一刀,砍落冀景人頭。
可憐河東猛將,至此命喪河北。
后人有詩一首,單贊楊可世、冀景兩個西軍悍將,雖非十全好人,家國大事上,畢竟不曾退卻一步,雙雙歿于王事,可謂死生壯烈。
十月西風吹正狂,將軍決戰(zhàn)氣堂堂。
金戈似虎凝殺意,鐵甲如潮耀冷芒。
馬踏胡兒心壯烈,魂歸漢土血玄黃。
河東子弟當榮冀,泉下不曾愧姓楊!
王淵、楊惟忠拼命狠殺,各自披創(chuàng)十余處,終于把那母子青龍陣殺散,番將只兒拂郎見不妙先走,耶律得華慢了一步,吃楊惟忠揮兵殺入,正好截住。.
交戰(zhàn)之間,王淵殺來,一刀將其剁為兩截。
二將都是一身血污,卻是相對大笑,正在歡喜,后面潰兵趕來,哭報道:“冀景將軍戰(zhàn)死,遼軍扯地連天,殺將來也。”
楊惟忠神色立變,大喝道:“不怕!前方有座小山,我等殺上山去,固守待援,河間府尚有兵馬十萬余,大帥若是將出,我等正好里應外合,反敗為勝。”
王淵擦了把血汗,氣喘吁吁,斜眼看著他道:“你也隨大帥久矣,如今這般大敗,他若肯出一個兵馬來接應,我把老婆都輸給你。”
楊惟忠急道:“若這般時,如何是好?”
王淵嘆道:“我宋人本不弱于遼人,我等廝殺漢,亦不曾怕死貪生,只恨不能同心,他中軍若不先退,局勢豈會如此?如今人困馬乏,若是往回廝殺,徒然送死,我的意思,遼兵如今都在身后,伱我干脆拼上一把,若是死了便算命短,若是僥幸成功,你我都是國家功臣!”
楊惟忠奇道:“計將安出?”
王淵看向北方,伸手一指:“你我索性集中兵馬,直殺往幽州去!所謂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傾力來打我國,后方必然空虛,我等若是一舉奪了幽州,事情便有反轉(zhuǎn)。”
楊惟忠驚得目瞪口呆,然而往河間府方向望去,遼軍旗幟如云,此時再回頭,絕不可能殺過去,咬一咬牙,狠狠點頭道:“罷了,事已至此,本就是九死一生局面,干脆拼一回。”
兩個當即整理軍馬,往前急行,后面遼軍只道他慌不擇路,隨后掩殺數(shù)十里,斬殺宋軍無數(shù),卻終究被楊惟忠、王淵,領了四千多兵馬逃入北面山林中。
遼人萬萬想不到這兩個人膽大包天,異想天開要去打幽州,只道他進了山林,也必然想法子繞回本國,一時也不去管,只顧打掃戰(zhàn)場,抓捕俘虜,要重整大軍,圍攻河間府。
且不說楊惟忠、王淵兩個去向,單說河間府中,童貫在城上觀戰(zhàn),瞧著宋軍殺得兀顏光連連退后,歡喜不勝,一直到兩軍殺出視線之外,便派了數(shù)十騎探馬,出城哨探情況。
不多時,探子回報,遼軍伏兵盡出,三路兵馬悉數(shù)被圍,童貫大驚失色,若不是扶住了城墻,幾乎軟倒。
好容易回過神,一疊聲抱怨道:“我說如何?我說如何?本帥一再同你們說了,遼人必有奸計、必有奸計,你等一個個卻只顧鬧著出兵,如今果然中了伏兵,卻又如何是好?”
眾將也都吃驚,楊可勝先前見兄長陣亡,哭得暈厥,此刻醒來,拍著鎧甲叫道:“大帥,事已至此,不妨趁勢同他決戰(zhàn)!此處地勢平曠,又無可用地形,便是被圍又如何?也不過是野戰(zhàn)罷了!我軍兵馬又不少于遼狗,索性盡起城中兵馬,大家分個勝負便是。”
王煥、張開相視一眼,都點頭道:“大帥,此計可行!他看似圍住了我軍,不過暫時形勢,我這里再殺出去,豈不是又圍住了他?我等亦不比遼人少了手腳,大伙兒傾力一戰(zhàn),必能一舉功成。”
馬公直連連點頭,慨然道:“大帥,末將請為先鋒!”
童貫連連搖頭、擺手,不住嘆息道:“爾等所言,何其莽撞!家國大事,難道是賭博么?你等只圖嘴巴快活,全不曾想本帥難處——”
說到此處,做苦口婆心狀,跌腳道:“官家委吾以重任,若是一旦大敗,吾又豈有面目去見官家?況且先前既然料錯了遼軍,又豈有一錯再錯之理,難道你等能想到出城決戰(zhàn),遼人就想不出?他若還有后手,你等又待如何?”
馬公直聽他絮絮叨叨,越聽越怒,強捺住怒意,求肯道:“大帥,遼兵縱然智多,畢竟不能憑空變出人馬,再者說來,便是不同他決戰(zhàn),總要接應了被圍的眾軍,末將愿攜本部兵馬,出城接。”
童貫搖頭不允,冷然道:“城中僅余十萬兵了,你若出兵再有閃失,豈不是越發(fā)空虛?”
馬公直還要再勸,忽見遠處煙塵大起,一彪軍丟盔棄甲,狂奔過來,失聲道:“罷了!十一萬大軍,難道頃刻間就吃他殺散?”
待那彪軍奔得近了,便見劉光世披頭散發(fā),打馬如飛,把后面人甩開老大一截,高聲尖叫:“開門、開門,我軍敗了、我軍敗了啊!”
尖利的聲音不斷傳蕩,馬公直只覺自身力氣,都化冷汗出了,順著城墻坐倒在地,眼淚滾滾而落,大哭道:“十一萬大軍!頃刻間便潰敗,這打的是什么鳥仗也!”
守軍連忙開了門,劉光世跳下馬,拽開長腿,幾步奔上城頭,大哭拜倒:“悔不聽大帥良言,以至此敗!請大帥斬了末將首級號令,以警將來。”
童貫擺手嘆道:“非你一人之故,你雖是肯擔當?shù)模編浱幹霉剑矝]叫你一個人承擔的道理,此事,我自會向官家請罪。”
過得不久,梅展、楊溫領數(shù)千人殺回,人馬俱是狼狽不堪。
兩個上城來見得劉光世,不由分說,拽住便要打,劉光世急忙掙脫,長腿一邁躲到了童貫身后。
童貫喝道:“成何體統(tǒng)!”
兩個老將哭道:“大帥明鑒,若不是中路兵馬不戰(zhàn)而退,我等豈會遭此大敗?縱然難勝,大伙兒裹在一處殺出,又豈會如此損兵折將。”
劉光世大急,立刻開口爭辯,他言辭頗是便給,三言兩語推開責任,兩個老將如何肯依?三人鬧鬧嚷嚷吵個不休,童貫大怒道:“都不要羅唣,是非清白,本帥自有所見!且?guī)鯗Y幾人回來再說。”
這一等,等了兩個多時辰,遼軍浩浩蕩蕩,開到城外十里安營扎寨,卻有一個副將房日兔謝武,走馬來到城下,立于弓箭射程之外,耀武揚威喝道:“呔!宋國閹帥聽真,俺家大王好意,教把這幾個腦袋納還,又勸你等早早投降,若不然打破城子,雞犬不留。”
說罷將懷里人頭一扔,骨碌碌地上亂滾,這番將冷笑一聲,飛馬而去。
童貫派人縋下城樓,將幾個人頭拾回,乃是楊可世、冀景、項元鎮(zhèn)三個的首級。
楊可勝見了,大哭一聲,又復暈倒。
童貫一言不發(fā),面色一片慘白。
眾人本以為經(jīng)歷這場大戰(zhàn),遼軍必要休整幾日,方會大舉攻城,卻不曾料到,當夜遼兵便派兵偷城。
耶律大石率領二十八宿中僅剩的十三員戰(zhàn)將,領五百精銳,趁著夜色掩至城下,用飛虎抓攀上城墻,強行殺至城下,將城門打開,蕭干率領所部萬余奚兵精銳一涌而入。
慌亂之中,宋軍也不知來了多少遼兵,童貫先自撤出城去,直奔凌州,其余眾將找不到童貫,只得各自為戰(zhàn),分頭殺出逃命。
只可憐城中十萬宋軍,隨著逃出的不過兩萬之數(shù),余者盡數(shù)陷在城內(nèi)。
童貫在凌州待了一日,劉延慶等陸續(xù)來到匯合,卻又怕遼兵尾隨而至,因此匆匆棄了凌州,直奔大名府。
黃文炳得知大驚,連忙聯(lián)系曾頭市李云三人,把人口馬匹,貨物錢財,開始往山東境內(nèi)轉(zhuǎn)移。
這般一來,大半個河北,都在契丹兵鋒之下,只有宋將王稟尚把守著滄州一座古城。
耶律淳等人大勝童貫,搶下許多地盤,也不由志得意滿,正要安排人馬攻打山東,郭藥師卻趕到了軍前,帶來了西風軍席卷幽云的噩耗!
這正是:男兒無卵性難剛,童貫本無守土方。猛將精兵皆耗費,城池百姓話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