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賊癡心妄想,某絕不……”
龐德怒氣沖沖,怒聲吼道。可吼了一半,那后面的話硬生生又咽了回去。所有人都奇怪的看著他,就連剛蘇醒過來的龐明,臉上也透著古怪,看上去很有趣。
“你要放我走?”
“是啊?”
“你……”
“你不殺我?”
曹朋忍不住哈哈大笑,“令明,我若取武威,如探囊取物,非你可以阻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殺你?我看你也是條好漢,若殺之實為不祥。而且你心里必然不服,那么待我兵臨姑臧城下時,咱們再一決雌雄。到時候,定讓爾臣服?!?
我是想招降你,不過不是為了武威郡。
我要打武威,誰也阻擋不住我的腳步……我就是欣賞你,所以要打得你心服口服。
何等霸氣,何等張狂!
就連龐德也說不出話來,半晌后,他低下了頭。
馬騰,絕不會有曹朋這種氣概。他也很霸氣,但總體而言,給人感覺格局還是小了。
這番話若出自別人口中,龐德說不定會暴跳如雷。
簡直就是視天下英雄無物嘛……
可出自曹朋之口,卻讓龐德怎么聽,怎么覺得那么舒服。這感覺也不知因何而起,也許就是曹朋的那種坦承,那種睥睨天下英雄的豪邁,令他頓時心生敬重。
“小迪,給龐將軍松綁?!?
蔡迪二話不說,收起短棍,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刀,一下子就割斷了龐德身上的繩索。
龐德猶豫了一下,“公子氣度,龐某敬服。不知,公子可留我這些部曲一條生路嗎?”
“一并放走!”
曹朋手一揮,自有軍卒將包括龐明在內的一百來人身上繩索割斷。
“給龐將軍兩匹馬,把我那口虎咆刀取來?!?
有人牽馬,王雙捧刀上前。
曹朋接過虎咆刀,掃了一眼之后,展顏笑道:“身為大將,豈能身無寶刃?將軍乃上將,需寶刀相稱。此刀乃家父所造,是我心愛之物。今將此刀贈與將軍,權作你我許都一面之情誼。日后疆場上見,咱們各為其主,某必會手下留情,還望將軍奮勇而戰,無需有甚掛念。宣威,已為我所取,將軍回姑臧去吧?!?
說著話,他解開身上那件大紅『色』裘衣披風,上前兩步,披在了龐德的身上。
“令明,走好!”
說完,曹朋轉身就走。
王雙牽馬而來,他扳鞍認鐙,翻身上馬。
獅虎獸一聲長嘶,身后白駝兵立刻騎上駱駝,隨著曹朋風馳電掣般的離去。
而河兩岸曹軍,也紛紛散去。
偌大的河灘,眨眼間就剩下龐德等人,還有幾匹孤零零的戰馬,在河灘上嘶『吟』。
龐德用力甩了甩頭,總算是清醒過來。
“安平,他走了?”
“是!”
“會不會有什么詭計?”
“哥哥,這個時候,你我都這副模樣了,人家還用得著解衣贈刀,耍詭計不成?”
“這個……”
龐德,還是有一種如墮夢中的感覺。
他低頭看了看,身上那件大紅『色』裘衣披風,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而手中擎著那口虎咆刀,長九尺,刀口暗紅,散發這一蓬蒙蒙血光,寒氣『逼』人,是一把寶刀。
刀上,刻有刀銘:建安七年汲造,吾兒冠禮。
這是曹朋二十歲時,正式行及冠之禮,一代大匠曹汲親手所造,贈給曹朋的禮物。
如果是尋常兵器,龐德或許不會有什么感動。
可這口虎咆刀,同樣采用的虎吐舌的設計造型,鋒利無比,更兼虎咆刀本身獨有的意義,使得龐德感受到了,曹朋對他的重視。一時間,龐德的眼睛竟紅了……
“哥哥,咱們干脆降了吧?!?
龐明突然說道。
“馬騰父子視咱兄弟若鷹犬,只為一點點猜忌,便把咱們流放到龍耆城,忍受四年凄苦。而今把咱們調回來,意思非常明白。他想要立馬鐵為嫡,故而讓咱兄弟為他兒子賣命。此等人,不值得咱們效忠,倒不如降了曹公子,至少舒心啊?!?
一席話,龐明并沒有刻意去掩飾。
龐德心里一動,也生出了奇怪的想法。他發現,那百余名西涼兵,似乎也有些動心。
“安平休得胡言!”
龐德激靈靈打了個寒蟬,猛然清醒過來。
他從小所受教育,忠孝仁義,這‘忠’字排在第一位。
龐德為他剛才那一剎那間的意動而感到羞愧,厲聲道:“將軍提拔我于貧寒,與我有知遇之恩。為人不忠,豈非禽獸不如?安平豈可胡言『亂』語,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龐明神『色』一黯,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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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兒?”
“姑臧……見三公子。”
“那宣威……”
“曹朋即說了宣威失守,那必然失守,你我回去,自投羅網耳。今自當趕赴姑臧,協助三公子抵御那曹……賊。今日之事,不許對外說,就當做沒有發生?!?
說罷,他一把撤掉了身上的披衣,本想把虎咆刀丟棄,可下了半天的決心,最終還是不舍。大將豈可無寶刃?了不起,將來我在陣前,饒他曹朋一命,權作酬謝。
可是,曹朋也饒了我一次……
這恩情,要還到什么時候?
龐德閉上眼,半晌后睜開眼睛,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那件大紅『色』披衣上。披衣,已沾染泥濘,看上去不復之前的鮮艷『色』彩。龐德緊走幾步,上前把那件披衣拾起來,小心翼翼的抹去上面的污跡。猶豫片刻后,他把披衣疊好,放在馬背上。
做人要忠貞不二。
可也要曉得好歹……人家一番好意,解衣贈刀。他把這披衣扔了,又算是怎么回事?
想到這里,龐德心中苦澀。
不管怎么說,這個恩情,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償還了。
“走,去姑臧!”
月『色』,凄冷。
韓遂倒在一堆雜草中,氣『色』奄奄。
他身中三刀,刀刀被砍中要害,基本上已無可挽回。
閻行和成公英臉『色』鐵青,而閻行的妻子,也就是那韓氏女,抱著韓遂痛哭不停。
“真的沒救了嗎?”
成公英看那醫士走出來,語氣有些凝重。
醫士,說穿了就是個在鄉村之間的土郎中,醫術很普通。若是小病小災的,倒還能診治一番。可韓遂目前的狀況,又豈是小病小災?他也是束手無策。
大半夜,被人從暖和的被窩里拖出來。
沒想到是這么一碼子事……本來心里還有點火氣,可現在,他只有深深的恐懼。
“來人!”
“大王饒命……”
郎中嚇壞了,撲通一聲退下,抱著成公英的大腿,“非是小人不盡心,實在是……老爺的傷勢嚴重,不是小人這等醫術能夠診斷。小人已經盡了力,大王饒命!”
成公英哭笑不得,搖搖頭,伸手把他拉起來。
“先生勿怕,我非是要殺你。”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不過,如今形勢,我也不能就這么把你放走。這樣吧,委屈你在這里呆上一夜,天亮后再離開,我保你『性』命無虞,你看如何?”
這是怕郎中去通風報信。
郎中哪敢拒絕,連連點頭道:“愿從大王吩咐,愿從大王吩咐?!?
“來人,請先生去洞中歇息?!?
幾名親兵,上前把那郎中帶走。
成公英猶豫了一下,沿著緩坡,慢慢登上了山丘。
站在山丘上,可俯瞰金城大地……
遠處,大通河河水奔流,滔滔不絕向東去,與大河匯聚。閻行身形挺拔,若一株古松,站在山丘上,看著遠處河水,面『色』凝重。他聽到身后腳步聲傳來,卻沒有回頭。成公英走到閻行身邊,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和他一起,眺望河水。
“彥明,再大的水流,終究是要匯聚大河?!?
好半天,成公英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便不再往下繼續說了。
閻行身子一顫,面頰抽搐。
他沒有回頭,輕聲道:“丈人,真的沒救了嗎?”
“三刀皆中要害,那候選沒有半分留手。
若非我趕去及時,而候選也沒有帶太多人手,恐怕主公首級不保。彥明,還請原諒,非是我不盡心……我已盡力,雖護家眷逃出,但終究無法保住主公『性』命?!?
閻行的眼睛,登時紅了。
他強忍著悲慟,笑了笑,沒有指責成公英。
他真的沒辦法去指責成公英,為了保護韓遂一家,他連自己的家眷都顧不上。三個兒子在允吾城里戰死,女兒投井自盡,妻子自刎于堂上。如此情形,閻行還能責怪什么?責怪他為什么沒有及時趕去嗎……他是韓遂的女婿,若不是楊奇拼死阻攔馬超,恐怕已死在允吾。所以,成公英請罪,他只是用力的拍了拍成公英肩膀。
腦海中,浮現出過往種種……
閻行,出身貧寒,原本是湟中孤兒。
當初因誤殺了湟中令的斗犬,以至于被定為死罪。
就在他命懸一線時,韓遂出現了!
那時候的韓遂,還不是金城郡太守,只是一個金城名士,在涼州之地,頗有名望。
見閻行可憐,于是便向湟中令求情,花錢替他買罪,保住了閻行的『性』命。
那一年,閻行十歲。
而那一年,正是中平元年。
韓遂收養了閻行,并教他讀書識字,習文練武。閻行天生神力,而且非常聰明。
韓遂當時曾戲言說:此兒成長,可為吾佳婿。
所有人都以為,韓遂只是玩笑話。但后來,誰也沒想到,韓遂居然真的把女兒嫁給了閻行。可以說,沒有韓遂,就沒有閻行。閻行見證了韓遂的每一步崛起。
從最初被北宮伯玉、李文侯等人挾持造反。
到后來韓遂初有根基……閻行一點點的長大,武藝越發強橫,更精通于兵事和政務。
閻行對韓遂的感激,發自內心。
韓遂雖非他親父,但在他眼中,韓遂就是他的父親。
如今……
閻行緊握拳頭,那指甲沒入掌心,手掌鮮血淋漓。他深吸一口氣,“公英,這里且請你代為照看,我去見丈人,看他有什么吩咐,咱們再做決定,如何?”
“請!”
閻行轉身,大步走下山丘。
他還沒進山洞,就聽到妻子的哭泣聲。
“丈人,可醒了?”
“夫君,爹爹他……”
韓氏女看到閻行,更是痛哭流涕。
韓遂幽幽一聲嘆息,“彥明來了?”
“丈人!”
“女兒,你且先出去,我與彥明說些事情……乖女,爹有一句話,你要牢記。日后需謹守『婦』道,聽你夫君的話,切不可似從前那樣,動輒使『性』子,做個乖女?!?
“女兒,謹記父親教誨。”
韓氏女眼睛通紅,跪下來,朝著韓遂磕了三個頭。
閻行知道,這是韓遂要交代遺言了。他鼻子一酸,險些哭出聲來……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哭!他是這些人的主心骨,他若是哭了,則所有人都將茫然失措。
在韓遂身旁跪下,閻行一如小時候那般,“請丈人教誨。”
小時候,他總是說:請先生教誨!
而今,先生變成了丈人,可那份濡沫之情,卻絲毫沒有減弱。韓遂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他伸出手,握住了閻行的手掌,“若我當年未從賊,你我如今,說不定還在老家逍遙快活。我可以看著你和乖娃恩愛,還有我那小孫孫……”
“丈人,是閻行無能?!?
“彥明啊,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韓遂劇烈的咳嗽起來,從嘴角流出一抹血絲,他輕聲道:“想我一生算計,甚至被稱之為黃河九曲……沒想到,到頭來卻被那馬騰一介莽夫所算計……不過我不怨!我算計別人,別人也算計我,只看誰的手段,更加高明而已。
今允吾丟失,金城已無你立足之地。
和公英一起,帶著乖娃走……去尋一個能保你建立功勛,成就功業的人輔佐吧。”
“丈人,那我該投何人?曹『操』嗎?”
“曹『操』確是明主,但對你而言,并非最佳選擇。
他麾下謀士如云,猛將無數……你才華橫溢,卻無半點根基,想要站穩,并不容易。我可以為你尋一人!他年紀雖然不大,卻聲名響亮,更甚得曹『操』所重視?!?
“北中郎將?”
韓遂笑了!
“彥明,能阻止馬騰一統涼州者,必是那曹友學。
去投他吧……他會接納你們。此人有大才,且有包容心。投靠他,你日后成就,必不可限量……”
韓遂瞳孔,突然間放大。
他大笑三聲,“馬壽成,看你得意幾時!”
說罷,氣絕身亡。
建安九年三月,韓遂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