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丁亥, 上親征噶爾丹,啟鑾。……夏四月辛亥,上次狼居胥山。甲寅, 回鑾。
——《清史稿》
進軍三十日, 我還來不及到策凌敦多布軍營看玲瓏新生的孩子。這是圣祖康熙爺第三次親征葛爾丹了, 據前方來報, 葛爾丹已經精銳盡失, 不日便可全殲敵軍。因此,康熙狼居胥山后回鑾,留下了撫遠大將軍費揚古總攬全局。
我原本領著密旨前去策凌敦多布處, 但半路遇險后,胤禛讓我和胤禟先回到主營以策萬全。而后, 他獨自前往并在日前帶回了玲瓏的殷切問候。大雨連天, 實在是下得蹊蹺, 我們的將士由于長期的大雨沖擊,已經顯得疲憊不堪。莫說是人, 最好的草原戰馬都疲軟著腿提不起精神。我們心中都有不安的情緒,總覺得這一切都預示著某種看不見的危險。
“大將軍,我們這樣漫無目的地找逆賊葛爾丹,三軍將士都要被拖垮了!”
才不過一年,再見面, 撫遠大將軍費揚古已經呈現出明顯的衰老之態。長期的戰事將他的身心嚴重壓抑, 他做夢也想不到, 此番出征會遭遇他人生中最艱苦的一戰。他沉重的咳嗽聲讓帳內再次回復了寧靜, 只聽見屋外連天的大雨無情地沖刷著白帳和大地。他畢竟老了, 這樣的雨天讓他積年的風濕反復發作。而忠君愛國的他卻為了最后的勝利,一直隱忍。
“找不到, 也得找!”
這是他少有的怒氣,沒有人不理解。渾身明顯的抽痛還有頂在頭上的皇命,都讓他不堪重負。他用力抓緊大腿,換得幾分清醒。“齊海,這里地形你最熟。你和大貝子一起沿東路去找。四爺和八爺加上敖將軍一路,從西路去找。”據探子回報,葛爾丹最可能向東路逃竄,這樣的安排也是因為胤禛和胤禟畢竟年幼,怕遭了危險。
我還沒開口便被制止,“格格不準去,留在帳里等消息。”大家紛紛點頭同意,在軍營里我是沒有話語權的。他看我沒有躁動十分欣慰,遲緩片刻后再度說話,“葛爾丹城府極深,戰略高超,且善于絕路逢生倒打一耙。大家一定不能盡信收到的消息,我們一天沒有抓住他,一天都不能掉以輕心。特別是九爺、四爺,如果和他有遭遇戰,切不可硬拼,一定要及時回報。我怕他還有后招……咳咳咳……”
我上前扶著這老爺子,看臉色他是不能再講了。“請大阿哥做個分配,我先扶將軍回營。齊海,快來幫忙!”
隔日,他們都各自去了,只留下我孤獨地守候在費揚古的身邊。幾天后,老天爺莫名其妙地放晴,留軍的將士都在帳外歡呼,我也按耐不住,直接命人把費揚古抬出軍營和我一同曬曬太陽。他的病更重了,今天幾乎都沒有進食。恐怕是憂慮太重不可自拔,最傷害身體的莫過于此。
我在草原中肆意地奔跑,期待著他們在明媚的陽光中順利凱旋。費揚古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天以來唯一的笑容。我見他高興便開始哄他。老人家都是要寵愛和哄著的。
“您想聽可愛善良活潑天真的月格格唱歌么?”我把摘來的嫩草從半空灑下,他垂垂老矣的身軀跟著風中飛舞的草兒也漸漸活躍起來。
“那可愛善良……咳咳咳……那可愛善良活潑天真的月格格要唱什么給奴才聽呢?”
我命將士拿過來一個裝運糧草的廢舊四輪手推車,縱身跳入,車身搖晃了幾下但沒有翻到。此刻心中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曾聽過的一首歌謠,也是在大漠上的場景,那歌詞間淡淡的思念憂傷,仿佛重新回到了我久治不愈受傷的心房。
我對著微笑的費揚古和無盡的草原縱情歌唱,立刻吸引了全軍留守將士贊許的目光:
飛沙中,寒風中,故人去流浪
在遠方,他的聲音就是我夢想
當每次夜靜時,思念又回蕩
笛聲蒼涼,他可無恙
有了他的地方才是我的天堂
我心隨風飄揚,落在他的身旁
為了他
甘愿告別那故鄉的藍天
為了他
甘愿告別那成群的牛羊
穿越過千山萬水
我會向他奔去
只為能跟他去流浪
流浪四方……
“好了,格格下來吧。”一曲聽完,費揚古果斷地選擇叫停,并指著身邊的將士說道,“叫他們各歸各位,開始日常操練。”
我這才懂得,是我的演唱太動人心扉,以至費揚古都擔心此舉會牽起思鄉愁緒,擾亂軍心。我跳下手推車,拿起手柄,“撫遠大將軍,想不想上來享受手推車的味道?”
“成何體統,奴才怎么敢讓格格推車……”
我趁機擺出可憐相博取同情,“我從小就沒有爺爺,如今您讓我圓了心愿都不成嗎?”瞧見我眼淚盈眶的樣子,便點頭同意了。他跳上車前先撤走了將士守衛,并確定了所有的士兵已經在認真操練。
“開車咯!開車咯!”“哈哈哈哈!”費揚古的笑是粗狂而虛弱地,和著我銀鈴般的笑聲在草原上展開著一場歡樂和聲音樂會。
“爺爺~~~~!”
“誒。”
“爺爺~~~~~!”
“誒~~~~~~~!”
我們越跑越遠,沒大沒小不合禮數地在碧草藍天中暢游。
“爺爺我教您唱個歌兒~~~~!!”
他笑道,“剛才的太傷感了換個鬧騰的!”
“好嘞!”今天的腦子轉得比一休哥還快,立馬想到了一首唱了起來,“妹妹你大膽滴往前走哦~~~~往前走~~~~莫回呀頭~~~~~~~!”
“妹妹你大膽滴往前走哦~~~~往前走~~~~莫回呀頭~~~~~~~!”
“哈哈哈哈~~!爺爺您唱得真好!”老人真是夸不得,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跑調大王了,竟然一遍又一遍地唱起來!
“妹妹你大膽滴往前走哦~~~~往前走~~~~莫回呀頭~~~~~~~!”
…………
草原上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一主一仆……我漸漸忘記了手部因推車的疼痛感,一往無前地向前進軍,直到河邊。我蹲下來用隨身攜帶的水壺為費揚古舀水喝,他硬是不依,自己走下車來。
“奴才剛才已經放肆了,怎么還敢讓格格為奴才舀水……”我如此頑固的人最后還是不敢和一個生病的老人作對,于是隨了他并小心攙扶。
誰知他剛舀完水便大叫起來!“不好!”
說完不顧一切地轉身就跑。我愣在原地一陣兒沒反應過來,但瞧見他虛弱的身子竟跑得飛快,定是出大事了!天地之間突然狂風大作,混沌不開,我奮起直追并高聲呼喊,“快來人啊~~~~~!快來人!”
“快馬通知大貝子和齊海回來,四爺和九爺危險!!!”
“什么?”我沖進帳中便聽見最關鍵的一句!
“格格~~葛爾丹有詐!!!奴才愧對皇上~~~”費揚古一口鮮血噴出,糟糕!肯定是剛才的急速奔跑所致!
“叫軍醫!!!”我沖口而出,望著已經陷入昏迷的費揚古焦頭爛額。怎么辦?我該怎么辦?!“來人!馬上去西面的河邊搜查!速速回報!”
“領命!”守衛將士看我急火上頭也不敢懈怠,立刻飛奔而出。
不過半刻鐘,剛才的守衛命人拿著從河里撈上的一大堆東西回來了。我望著地上的垃圾堆冥想……到底是什么讓費揚古如此激動和害怕?葛爾丹有詐……我蹲下仔細勘察剩余的物品殘渣,身旁的人在我耳邊說著,“格格,這都是幾日來發大水從上游沖刷下來的東西,主要是一些行軍輜重和食物殘余……”
我的老天!!!葛爾丹還有大批精銳藏在西路密而不發,胤禛他們這一去肯定要落入賊網!!我抓著參領前胸的衣服說道,“派出去找大阿哥的人什么時候能回來!!!”他一個大男人被我這么突然一抓,說話都支支吾吾起來,“回~回格格,他~他~已經派人去找了,但不知道~~不知道他們走了多遠……”
我放開他的衣領,左腳奮力往地上垃圾堆里一踹!哎呦~~~這么疼!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兒!我也不管誰大誰小,能不能做主了,沖著一幫沖進來的大小軍官說道,“馬上點齊全軍留營將士,留三分之一繼續看守大營,其他的都跟我去營救四爺和九爺!!!”
“格格不可!!!”
“怎么??就因為我是女人??所以不能指揮你們??”
“非也!留營將士不能動,這是大將軍的命令!!即便皇上在這里,沒有大將軍之命,我等妄動也是死罪!”
“頑固不化!變通會不會?救人你會不會?!”
“格格息怒!軍令如山,不可撼動。還是等大貝子的右路軍回來再行商議……”
“他們都被葛爾丹做成炸醬面了你們還在研究!!”我拿起超級沉重的大刀憤憤地往帳門移動,誰也不敢上來抓我,但誰也不愿讓我莽撞地送死。
“格格~~!格格~~!”
“廢話!都走開!”
正當我們僵持不下之時,齊海沖進帳內便看見我傻乎乎拖著大刀往外挪的丑模樣。我就跟見了親爹一樣撲上去,爹親娘親齊海最親!關鍵時刻你總能像超人一樣出現在我的眼前!“齊海!快跟我去救胤禛胤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