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見到楚靈的時候，楚靈正在后山的山崖上抱膝而坐，仰頭看著滿天星辰，似乎有心事的樣子。

直到李森走到楚靈背后，楚靈方才垂下螓首，回頭看了李森一眼。

這一眼，有些寂寞、也有些哀傷，隱約間似乎還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楚靈沒有說話，只是這樣子看著李森。

而李森此刻，方才第一次發現，數年不見之下，這個以前經常黏在自己身邊的師妹，已經發生了太多的變化。

她模樣雖然依稀還是以前的秀美模樣，但已經成熟了太多，乃至于眉宇間全然沒了以往的稚氣，反而有一種冷漠。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將她面龐映的有些蒼白。漫天繁星落入她的眸中，意外的有一種疏離感。

見到此幕，李森心中不自覺的微微一痛。

她容顏依稀依舊，卻再非從前那個活潑可愛的鄰家師妹了。

李森深吸了一口氣，立在山崖的山道上，離楚靈三丈多遠的地方站了好幾個呼吸的時間，方才邁動腳步，來到了楚靈的身旁。

“靈兒師妹，我來了。”李森盡可能放松語氣的說道。

楚靈聞言，不再看李森，將目光移向了漫天星海。

“嗯。”她輕輕地答應了一聲，似乎對于李森的到來，并沒太大的反應。

李森不以為杵，直接盤膝坐在了她的身旁，一雙眼睛看著楚靈，臉上的微笑絲毫不減。

“師妹，幾年不見，你出落的越發秀美可人。師兄我見到之后，都有些不敢相認了。若是將你放在吳國境內，恐怕那些自視甚高的江南美人，都要在你面前自慚形穢了。”

李森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并無任何的異樣，但實際上是有一種輕薄的意味。因為兩人數年不見，開口就是這番話，的確容易讓人惱怒。

果然，李森這句話剛說出去，楚靈嬌軀便是微微一顫，眉宇間隱約閃過一絲嗔怒之色。

她抱緊了膝蓋，再不理會李森，只是朝著星空望去。

李森見到此幕，卻終于收起了笑容，然后長長的嘆了口氣。

“靈兒，你果然還在生我的氣。若換成以往，你聽到我這般輕薄的說話，一定會不依不饒的。”

“哼。”楚靈輕哼了一聲。

李森卻抱著肩，也開始抬頭看星星。

“靈兒，你看著這漫天星星，充斥寰宇、狀若銀河，是不是很漂亮？以前，我們也經常在曉月峰后山的櫻花樹下賞星星看月亮，那時候的我們，多么無憂無慮。唯一有些惋惜的，恐怕就是你我都不會制作糕點，也不能飲酒，所以難免有些遺憾。

楚靈聽到這番話，側過頭瞟了李森一眼，但很快就像目光收回去了。

李森卻十分自覺的一拍儲物袋，從中摸出了一個錦盒，順帶還拿出了一壺酒。

“這是我路過越國的時候，特地在那里買來的什錦盒，里面有你最愛吃的紅豆糕，還有越國特產的馬蹄酥、栗夾餅、八珍糕。當然，除了吃的之外，還有吳國特產的桂花酒，都是一等一新鮮的。”一邊報著名字，李森一邊將什錦盒緩緩打開。

果然，不大的盒子中分列著九樣極為精致的點心，而正中間的，赫然便是楚靈最愛吃的紅豆糕。

一股點心獨特的香甜氣息，從盒中四溢而出，籠罩住了李森和楚靈。

楚靈本來不愿搭理李森，可聞到了這股香味之后，肚子卻忽的咕咕叫了起來。

楚靈俏臉微紅，轉過頭來白了李森一眼，然后伸出手，隨手拈了一塊紅豆糕，放進嘴中。

紅豆糕稚嫩香甜，入口嫩滑，楚靈一口咬下之后，一雙美眸不自覺的瞇了起來，原本還掛在俏臉上的冷漠，登時消散了大半。

吃完一塊之后，楚靈又拿了一塊，一點都不客氣。

李森卻呵呵笑道：“平日里，你便是一生氣就不吃飯。所以我猜，你這會兒如果還沒睡的話，一定是餓了。看來，這一次精心準備的討好，到底還是掐準了師妹的脈啊。”

楚靈本來在吃紅豆糕，豆皮都掛在了嘴角上，聽到這話之后，卻直接白了李森一眼，從鼻子里哼出了一個聲音：“老奸巨猾，果然是個壞人！”

只可惜，她嘴里吃著東西，話說不清楚，含含糊糊的，到李森耳朵里變成了這么一句話。

“來點菊花，果然自個乖銀~”

李森摸了摸鼻子：“嗯，有時候我是挺乖的，不過還沒到九月呢，沒有菊花。”

“噗呲。”

噗嗤一聲，楚靈忍不住笑了，嘴里的紅豆糕都差點噴出來。

李森老懷大慰：“師妹，你終于笑了。”

楚靈連忙收了笑容，再度白了李森一眼，但是卻伸出手來：“酒呢？”

“我給你倒。”李森提壺斟酒，遞給楚靈。

楚靈接過酒杯，仰起脖子想要一飲而盡，結果剛灌下去酒，便立刻咳嗽連連，卻是被嗆住了。

“慢點喝。”李森有點心疼，伸手想扶。

“要你管。”楚靈卻一把拍開李森的手。

“我可是你的師兄，看見你這樣怎能不管？”李森皺眉。

“我沒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師兄。你已經背叛了青靈宗，去聚星商盟過花天酒地的日子去了。”楚靈一雙大眼睛瞪著李森。

李森嘆息：“你果然還是在意這個。”

“我當然在意這個，因為我是青靈宗的人。”楚靈很執拗。

“門派之別有這么重要嗎？”

“那我呢？我不重要嗎？你忽然之間就跟著一個叫魏少爺的人走了，拋下了危在旦夕的我們。難道我對你而言，真的不如榮華富貴重要，真的不如長生不老重要？”楚靈依舊瞪著李森，但是雙眸之間卻已經隱有淚水。

李森聞言，默然無語。

楚靈卻抱緊了膝蓋，將目光移了回去，看向了山崖下方廣袤無垠，墨色浸染的山河大地。

“你知道嗎，這幾年以來，我一直都很想你，想的心都痛了。后來，我便開始恨你，恨你為何拋棄了青靈宗，選擇了離開我和爹爹。再后來，我的心在愛恨交織之中，都已經快有些麻木的時候。你卻又以一種輕描淡寫的姿態，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楚靈這番話，說的雖然口氣極輕，仿佛自言自語，但毫無疑問都是說給李森聽的。

李森沒辦法接口，于是只能沉默。

楚靈卻似乎根本就打算聽到李森的任何回答，她只是怔怔的看著遠處的墨色山河，繼續輕聲囈語道：“今天剛見到你的時候，我很歡喜，但很快的我內心就被悲傷所充斥。因為我知道，師兄你這種有雄心壯志的人，是不可能留在青靈宗這個沒落無名的宗門里面。你是一頭雄鷹，早晚要翱翔天空，而我只是一只灰色的麻雀，戀家而又守舊，永遠都無法追上你。”

李森聽聞此言，越發默然。但卻不知為何的，忽然想起了當年自己在曉月峰的時候，曾經在自己屋檐下避雨的一只灰色麻雀。

那只曾經跟李森相依為鄰數年之久的麻雀，如今也不知道是否安好，依然無恙。

楚靈卻根本不理會李森如何作想，只是繼續輕聲說道：“師兄，你讓我恨著你，或者干脆忘記你就好了。這樣，我也不用遭受這么多的折磨。所以今晚，你不來見我最好。那樣明日你走的時候，我也不會生出太多的牽掛。或許再過幾年，我就將你忘掉了。或許再過幾年，我已經嫁作他人，自然也就不該再想你……”

說到這里，楚靈淚水難以自抑，淚水從她蒼白的臉龐滑落，滴落在了她的淡綠色長裙上，染成了一片淚痕。

李森能夠清晰的感知到，楚靈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到底有多么的心痛。

李森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唯有牽起楚靈的一只手，輕輕按著，以示安慰。

楚靈這一次，沒有將李森的手甩開，而是默默的擦干了眼淚，然后看向了李森。

“師兄，你不應該對我這么溫柔，也不應該像剛才一樣花費心思的逗我開心。如今的我們，畢竟不再是從前。你要做的，最好是像五年前一樣，用最冷漠的態度來面對我。你知道嗎？這樣子的話，對你也好，對我也好，對大家都好。這樣的話，我也就可以死心。”

李森聽到這里，原本還默然的神色，終于如同古井中的一絲漣漪波紋一樣，晃動了起來。

李森看向了楚靈，目光中帶著一絲憐憫：“師妹，你我的心臟都在跳躍，你我的鮮血也同樣炙熱，為什么就一定要死心呢？對于我們這些修行者而言，未來的世界蘊含了無限的可能。只要努力拼搏，就沒有什么是不能實現的。也許有朝一日，你我可以攜手與共，一起飛升仙界，永享長生。”

“攜手與共，永享長生。”

楚靈喃喃的重復了一句，最后卻微微搖頭的自嘲一笑。

“師兄到底是有氣魄的人，這一句，可比世俗紅塵中的攜子之手，白頭到老要氣派的多。可惜的是，靈兒雖然很努力了，卻連筑基期都難以突破，就更提以后漫漫遙遠的飛升大道了。”

“希望再渺茫，終究也是希望。”李森卻堅定的點了點頭，然后將楚靈的手拉到了自己面前，低頭看著楚靈的雙眸，十分認真的說道：“我會盡我一切的可能，幫你進階下去。”

楚靈聞言，俏臉上神色登時復雜了起來，變化了數次之后，終于化為了欣慰之色。

楚靈微微側身，將螓首靠在了李森的懷中，右手抓著李森胸前的衣襟，低聲說道：“師兄，你果然還是以前的那個師兄，對靈兒還是一如既往的好。有你剛才那句話，靈兒這輩子都不會再怨恨你了。”

李森看著懷中的伊人，聽著這番話，心中一時間各種感情紛涌而至，有憐惜、也有心痛，其中五味雜陳、難以言述。最后，心中的千言萬語，萬千思緒，都化作了一個動作。

在皎潔如鏡的月下，李森輕輕伸出雙臂，將楚靈擁入懷中。

遠處山河如墨、蒼穹如畫，李森和楚靈相擁坐在山崖之上，清涼的晚風從山下沿著峭壁一陣陣襲來，吹得李森和楚靈的衣玦紛飛，黑色長發飛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