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明方丈聞言,想了一想,最后搖了搖頭。
“其深如海,其高如天,不可測也。”
聽到這話,四名禪師均是面色猛然一沉。
好一會兒,證空禪師方才面色沉重的說道:“我等四人不遠萬里的趕來苦竹島,表面上看起來是為了找這名‘黑袍和尚’學習佛法。但實際上,卻是來打探此人底細的。人界雖然廣闊無垠、修士眾多,但數百年來,老僧幾人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人界的佛門之中,何時出了個這種級別的妖孽存在!”
另一名黃袍老僧則是面露憂慮之色的道:“連你圓明都看不出深淺的人,恐怕八成就是化神期的境界了。此人擁有如此高深的境界,難道就真的沒有什么野心嗎?要知道,我佛門眾僧剛剛在這幾年里,被懷海法師耗費極大心血的統一聯合了起來。如今佛門領袖已經公認是懷海法師了,可根本沒有多余的位置留給這個來歷不明的黑袍和尚!”
此言一出,另外兩名黃袍老僧亦是連連點頭。
但圓明法師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奇怪之色。
“我佛宗,什么時候如此熱衷于爭名奪利了?依我所見,那黑袍和尚佛法高深、品性端正,即便是將佛門領袖之位讓于他,也沒什么。這方面,懷海法師想來也是沒什么意見的。”
“嘿,圓明你倒是看的很開!”
證空嘿然一聲,然后聲音卻壓低愈發低沉了:“可此人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惹得眾多僧侶猜忌不已。更有許多弟子如此擔憂,萬一她是個女子呢?”
“女人?”
聽到這話,即便是開明豁朗猶如圓明方丈,也不禁微微一怔。
“的確如此。”
一名黃袍老僧低聲說道:“許多苦竹島的弟子,都反應過這個情況。不過有的人眼中,此人面孔是一名絕世美人,有的人眼中,此人面孔卻又是猙獰的妖魔鬼怪。不過,以老僧的目光來看,這名黑袍和尚無論真正面目是什么,只要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么我等就無法對其信任。”
證空則微微點頭的道:“的確如此。人界大劫的危險,到如今還沒有完全解除。我等多留一個心眼,即便是顯得小氣,卻也沒有太大的壞處。否則,一旦出現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意外,恐怕就要后悔莫及了。”
圓明方丈聽到這里,沉默了好一會兒,終于緩緩的點了點頭。
“證空禪師之言,也不無道理。如今時局艱難,人界危機四伏,多留一個心眼總沒有壞處。”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夠理解我等的苦衷和難處。”證空等人聞言,神色再度緩和了一些。
看起來,他們已經將圓明方丈當成可以信任的人了。
因此,一些不可告人、難以啟齒的話語,也從他們口中說了出來。
“無論如何,我們現在都要立刻開始調查這名黑袍和尚的底細。如果他執意不愿說明來歷的話,我們就要將他當成魔族的奸細來處理!”
“不錯!寧可錯殺,不能放過。”一名黃袍老僧的面色,都有些猙獰起來。
圓明卻長嘆了一口氣:“這名黑袍和尚從外海來到苦竹島上,也已經半年之久。平日里也只是講經布道、傳授佛法,閑時便呆在藏經閣里寸步不出,從未有任何惡行,我等怎好對他下手?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再者說,我也不認為真有什么魔族之人,能夠將佛門經典研究的如此透徹。”
證空禪師聽了,也不生氣,而是說道:“那依你所見,我等應該如何?”
“不如直接向他表明我們的顧慮,并且說明清楚如今的形式。如果他深明大義的話,應該會主動告知他的來歷,以及他為何出現在此地的目的。”
“若能如此,當然是最好的。不過,他若是不愿意透露呢?”證空禪師瞇起了雙眼。
圓明方丈沉默不語,緩緩轉動著手中的佛珠。
好一會兒,圓明方丈方才徐徐說道:“既然如此,我等就不得不出一次手,用實際行動來探一探此人的底細了。”
證空禪師聽了,白眉聳動:“甚好。看來圓明師弟也是一名識得大體的人。不過,我等來之前,覺得以我們四人聯手之力,人界之中除了那些化神期修士之外,沒有我四人壓制不住的存在。可如今看來,這個黑袍和尚恐怕也有幾率是化神期境界的人。因此,為了保險起見,我等不妨聯絡一下萬靈島的海族大長老。你看如何?”
圓明方丈微微點頭:“也好。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先以禮相待,盡量客客氣氣的向他詢問。若能夠不動手,最好不要動手。”
“放心吧。我等畢竟也都是佛門之人,并非好戰的道門修士,自然不會執著于動手的。”
證空禪師四人,卻紛紛答應了下來。
很快的,五人便在茅屋之中,將話題引向了還未完結的‘人界劫難’上面,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話來。
……
此時此刻身處于藏經閣的李森,自然不知道苦竹島后山上的這些事情。更不知道苦竹島僧侶們表面上對黑袍和尚恭敬有加,背地里卻是如此的猜忌。
此刻,李森正在藏經閣中往來走動,隨手翻閱著閣中的各類書籍。
李森發現,藏經閣里面的書籍雖然數量眾多,但大多數都是跟佛經法理有關的書籍。而且相當部分,都是佛門之中聲名不菲的大和尚,所遺留下的佛法感悟。
若是一名虔誠的佛門弟子見到這些高僧手跡,恐怕早就激動的渾身顫抖、涕淚橫流。
但李森對此,卻根本就沒興趣。
李森真正在乎的,是藏經閣里面有沒有佛門的各類修煉功法。
十分顯然,這座藏經閣并沒有讓李森失望。
在往前走動了一段距離,來到了藏經閣的后半部分之后,李森終于發現了佛門弟子修煉用的功法秘籍。
這些佛門秘籍不僅種類繁多,并且境界劃分由低到高,排放的十分整齊。其中,除了功法的修煉之外,其余包括丹藥、陣法、煉器、御獸、驅蟲在內的各種獨門功法,亦是應有盡有。
除此之外,乃至于建筑、園林、棋藝、音樂在內的各種雜藝典籍,亦是數量繁多。甚至也都相應的引出了對應的修煉之道。
李森見到了,不禁為之驚嘆。
“佛門修行果然迥異于道門,沒想到下棋、彈琴、乃至于吃飯、睡覺都可以成為一種修行方式,真是令李某欽佩。”
可就在此時,一個仙樂般的平和聲音,從藏經閣一側響起。
“佛門的修行并不注重身體修煉,而專注于修心。只要有一顆純凈透徹的佛心,纖塵不染、時時擦拭,那么無論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算是一種修行。”
此言一出,李森不禁嚇了一跳,連忙朝著說話之處看去。
卻發現那里,竟然不知何時立著一名身披黑色僧袍,看不清面容的和尚。
這個黑袍和尚站在一個書柜的陰影之下,一點氣息都沒有散發出來,以至于將注意力放在眾多功法典籍上的李森,一時間都沒有發現此人。
不過,李森雖然心中極為吃驚,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這個古怪和尚,但李森的反應還是很迅速的。
“沒想到大師也在這里,李某剛才沒有留意到,真是失禮了。”
李森跟著老遠,對這名黑袍和尚拱手施禮,臉上還露出了一絲笑容。
豈知,黑袍和尚轉過臉龐,‘看’了李森一眼:“你很怕我嗎?”
“大師這話是什么意思?”李森面色微微一沉。
黑袍和尚卻微微的搖了搖頭,一副有些惋惜,又有些悲傷的樣子。
“佛法已經普及人界數十萬年之久,這藏經閣里也堆滿了各種頗有可觀之處的精妙言論。但是卻沒想到,人心還是如此的脆弱,即便是久浸佛法的佛門中人,竟然也會有如此強烈的猜疑心。令人惋惜,令人心痛。”
李森聽到這話,不禁挑了挑眉毛,有些沒聽明白。
不過,李森還是回答道:“猜疑之心,乃是源自于不信任,又或者是威脅到了自身利益時,才會生出的情緒。大師精通佛法、與世無爭,怎么惹得佛門中人猜疑?”
那黑袍和尚聞言,不禁多看了李森一眼,說道:“你懂人心?那,心是何物?”
“心于胸膛之中,顏色赤紅,有拳大小,燥熱跳動不休。心若不跳,人即死去。”
李森面無表情的道:“在李某眼中,人心什么的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得先讓自己活著。只有活著,才能做其他的事情。而不巧的是,李某又是個十分貪心的人,因此一直都想活的更長久,最好能夠長生不死,與天地同壽。”
“長生?”
黑袍和尚聞言一愣,最后口氣莫名的露出了一絲嘲諷:“果然是道門的執念。可你們這些修道之人即便是真的長生不死,舉世無敵了,又有什么用處呢?到了最后,還不是一樣登高臨頂,空虛寂寞?”
“那就是長生以后才要考慮的問題了。”
李森看向了黑袍和尚,說道:“請恕李某直言,大師之所以讓人生出猜忌,乃至于懼怕之意,是因為閣下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吧?倘若不能開誠布公、了無間隙,又豈能讓別人真正的相信你?”
聽到這番話,黑袍和尚沉默了起來。
良久之后,他方才幽幽的嘆了口氣。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所修煉的功法較為特殊,此副身軀如今已經變成了‘無我無相’之體,早已經沒有所謂的真面目了。”
說到這里,他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來到了李森的面前。
只見他的面龐處,依舊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模樣,完全看不清楚面容。
可李森一旦凝神看去,卻又能從這片混沌模糊的面孔上,看到千百種似曾相識的面孔。
“無我無相,無形無色。在這個境界里,我已經沒有了具體的形色,眾生觀我之時,心中認為我是何等面容,我便是何等的面容。眾人念我慈悲,我便是菩薩相。眾生俱我丑惡,我便是修羅相。因此,我這副容貌,便是一面能夠洞察人心的鏡子。而如今……”
說到這里,黑袍和尚又朝著李森走近了一步,那副混沌不清的面孔,離李森竟然只有三寸之遠。
但他的口氣,此刻卻平靜到了極點。
“而如今,在你眼中的我,又是什么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