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戰略部做規劃之后,齊政開始想辦法聯系政府高層。
能源行業就是如此,離不開政府的支持。
一個明顯的例子就是生物柴油。要將生物柴油納入現有成品油銷售體系,或者鼓勵公交、環衛等政府管理的車輛優先使用生物柴油調合燃料,又或者削減淘汰傳統柴油產能,都離不開政府的產業政策。
起碼,如果中國的柴油行業標準以生物柴油標準為強制性國家標準,未來擁有中國最大規模能源林基地的晉省輕松就能消化產能;如果中國的柴油標準不鼓勵生物柴油推廣,這憑空多出的數百萬噸生物柴油就要另尋銷路了。
齊政手捏著電話,想了一會兒,打給了發改委副主任胡其遠。
因其出色的表現,胡其遠今年的擔子更重了,除了分管固定資產投資司、農村經濟司、資源節約和環境保護司,還增加分管地區司(含京津冀協同發展相關工作)、西部司、振興司……嘉谷的大多數戰略投資計劃,都與他的分管工作攸關。
正因為此,齊政等嘉谷高層平時不會和他做太多牽扯——雖然胡其遠是國家部委中的“嘉谷支持者”,但傾向是一回事,聯系密切又是另一回事。
當然,嘉谷喜歡和官方保持一定距離是沒錯,但與高層保持溝通也并不違反原則。
電話很快接通,對于齊政面談的請求,胡其遠果然答應得很痛快。
齊政緊急飛往首都。
走進發改委辦公室,沒有寒暄的時間,胡主任笑道:“齊董來了,坐下吧,把你的意見說說看。”
齊政坐了下來,道:“就是我在電話里說的,主要是晉省的能源林計劃。我是想推廣‘合作社制’種植模式,由政府或有實力的企業出資大面積種植,我們嘉谷提供生產資料和種植管理技術,生長維護、果實采摘等環節則外包給農民合作社,同時也享受分紅……”
胡主任默默地聽著。
國內的煤炭產業化解產能過剩起碼涉及130多萬人的分流安置。作為煤炭大省,晉省必然是減員分流的重點區域。去產能過程中的就業與職工安置問題,是政府和企業今后一個時期最為重要也最為復雜的一個問題。
政府對于提供就業的投資安排,總體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但企業,特別是能源企業,不見得會上心。
如果把能源林看作是一個礦藏,縱觀能源企業,那就是一個個只進不出的饕餮,讓個體參與油田分成?想屁吃呢。
人手他們有的是。大型能源國企,本身的規模就大得嚇人,員工總數動輒十幾萬乃至上百萬人,增加一個萬人或者數萬人的“工廠”,根本感覺不到人力資源上的壓力。或者說,他們根本不用重新招聘,光是閑置下來的,白得工資的職工和管理人員就足以運行一個大型能源林基地了。
采用合作社體制,等于是要國企轉變管理模式,對一個官僚機構來說,哪怕是半官僚機構來說,也不會有比這更困難的東西了。
胡主任正是知道這一點,抬頭問道:“如果你是擔心轉型的能源企業不夠專業或效率低下,為什么不將能源林養護人員直接納入嘉谷職工體系呢?”
齊政果斷搖頭:“嘉谷現在著力控制正式員工規模以輕裝上陣,而不是讓人力資源膨脹……”
誠然,將能源林養護人員納入嘉谷職工體系,確實是最直接的做法。
以嘉谷體系旗下產業的收益率,投資生產每年至少可以賺到20%的利潤,而且它的容量非常大,容納幾十萬人都不會遇到瓶頸。
然而,恰恰是考慮到人的因素,齊政還是拒絕了擴大員工規模。
現在的國內的人工成本已經不能說便宜了,而隨著人口出生率逐年走低,再過十年二十年,人工成本進一步上升后,擴張成幾十萬人甚至上百萬人的嘉谷集團又該面臨多大的壓力?
還有管理的難題。都說“人一過萬,無邊無際”,上百萬人的管理,或者說高效管理,難度是呈指數增加的。
縱觀國內員工人數最多的兩家企業——中石油和富士康,都有上百萬人的規模。前者靠著政策和壟斷,支撐起對員工的保障;后者靠著高壓,但那名聲,嘖嘖嘖……
嘉谷沒有前者的條件,也沒有后者的心狠;齊政也沒有自信帶領幾十萬上百萬人,闖過以后的層層狙擊,開掛也不行。
因為作為人,就不會像是機器那樣,具有穩定的邏輯需求曲線,無論是工人還是公司職員,永遠都會要求更好的待遇和福利——在經濟上升期,要做到這一點并不難,但到了經濟下降期,要滿足眾多人的需求就困難了。尤其是員工開始大批量的退休之后,再好的壟斷企業也支撐不住這種純粹的消耗。
這種無法預知而且不斷膨脹的人工風險,即使是一個國家都無法承受,以齊政為首的嘉谷管理層自然非常謹慎——若是遭遇生產縮減,大規模的裁員帶來的不止是企業的不安,還有無數家庭的破裂。
既然如此,聘用更少的職工,聘用更優秀的職工,并且不斷的培訓自己的職工,就成了嘉谷避險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至少,哪怕是到了經濟環境不好的時候,較少而優秀的員工也不至于變成巨大的負擔。相比之下,那些人多而技術水平弱的國企,在日子不好過的時候,想翻身就太不容易了。
“坦白來說,我是有私心的。但對于想投資能源林的礦企來說,通過這種方式減少負擔,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齊政說到此處,停頓片刻,讓胡主任略作消化,才道:“而且,讓合作社參與分紅,也能調動社員積極性,植物這玩意,粗放管理的話……”
“粗放管理的話,大概會吞噬掉技術創新帶來的一切優勢。”胡主任不用齊政說完,就明白了。
但明白歸明白,他仍不免有些猶豫。
雖然國家部委能對國企做指導工作,但國企會不會服從,服從到什么程度,還真不好說。
他更多的是擔心嘉谷,道:“你們現在是各方的香餑餑,但按你說的分蛋糕,壓力估計不會小啊。”
“壓力總是會有的。”
“但是,在晉省礦企將能源林當作救命稻草的關頭分蛋糕,這種壓力,恐怕是不同尋常的。”胡主任說得非常實誠,他確實是從嘉谷的角度上考慮問題。
嘉谷的意見,將很大程度上左右晉省能源林計劃的發展,但如果遵從齊政的要求,不免有得寸進尺之嫌,反而不美。
哪怕迫于壓力,最后答應了,長久來看,也很可能會影響雙方的關系。
不比嘉谷自己投資的農業項目,這樣的風險,嘉谷原本是不必冒的。
但有人覺得義不容辭。
站在晉省的角度看,過去是為了一個黑色產業,犧牲其他綠色產業。
有意思的是,晉省的歷史和未來、挑戰與出路、癥結和良藥,在每一年的《晉省省情報告》里,都用官方文體寫得明明白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