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強大的慣性,令李漢還算模糊的一段記憶終究來臨了。辛亥年末,京津同盟會骨干彭家珍等研討誅鋤袁世凱、良弼、載澤三位北方朝廷最后頂梁柱的決策。妄圖以殺止殺,加快南北和談的進程跟清廷的滅亡。
1月6日,如歷史上一樣,京津同盟會設伏欲炸袁世凱,不想他提前從汪兆銘處得到消息,伏擊未成,京津同盟會反而有數十人被抓捕,從此數日袁世凱遂閉門不出,警衛禁嚴,令京津同盟會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什么時候,老袁的待遇也給我混上了!”
李漢冷笑著將剛買來的申報扔在了桌子上,眉頭緊皺著,似乎心情并不是很好!
“啪!”
他的新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腮上被風吹得通紅的李東來連門都沒敲,直接闖了進來!
“先生,報紙上說您遭遇了暗殺,有沒有受到傷!”
四川的雪下了兩日才停下了,如今半個四川省都被皚皚的白雪覆蓋了!因此李東來腳上的靴子上倒是沾滿了雪水。
“東來,你來了!”瞧見自己的心腹情報官抵達了成都,他的臉上明顯多了不少喜色。
“坐下吧,上了報紙的東西能有多少真實的,不過是些加工過的東西罷了!”示意他的副官坐下,他苦著臉揉揉太陽穴,“這么急著讓你從重慶過來,沒辦法,成都離不開我,不過現在我必須往重慶去一段時間,這里除了你之外,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多謝先生的信任!”
李東來端過旁邊的暖爐烤起了火來,昨天突然接到李漢的命令,讓他盡快交接了重慶那邊的事務來成都報道,他忙著結束了手上的一些工作之后,幾乎是馬不停蹄趕了十幾個小時,連換了幾匹戰馬才趕到成都!
“那幾個刺客?”遲疑下,他似乎有些疑惑。
“哼!”李漢哼了一聲,“沒什么,幾個青年學生,似乎被前段時間四川內鋪天蓋地的質疑軍政府的報紙誤導了,也不知道從哪里弄到的炸彈,學人家鬧革命!”
他雖然說得輕松,心中卻是閃過一抹后怕。這是混亂的民國初年,多少本該在歷史上留下重重一筆的人物,就這么被一些被報紙煽風點火、左右了意志跟價值觀的年輕人不畏生死的行刺、暗殺掉了。不過,才剛就職川督十幾日的他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倒是令他感覺到了一點心寒與煩躁。
是不是,是不是該反擊了?
不過,這個念頭才剛出現都被他強壓了下去。還不行,還不是時候!
李東來臉上一沉,低聲道:“是不是跟他們有關系?”
李漢知道他說得他們是誰,點了點頭,“盧三親自拷問了,用了些手段才敲出來。這炸彈來的太蹊蹺了,不過也是多虧了他們,若不是他們,我還不知道這成都的警察系統中還有同盟會的人呢!”
李東來臉上更寒,“情報司監視的張培爵、楊滄白等多次出入重慶日租界,多次進出先生要東來注意的日本領事館!先生,是否需要東來處理一下呢?也好震懾...”
“不必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給李漢打斷了,他揮了揮手,“這段時間你費點心,人手不夠我從三協、四協給你再補充些人手,不過同盟會現在不能動,叫你的人盯緊點就行了,盡快查清楚日人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動作。前幾天日本領事要拜訪我,被我擋了回去。看來軍政府想要延遲跟日本領事接觸已經不太可能了。也好,正巧德國跟奧匈的使團剛剛抵達重慶,這一次便三個勢力一起接觸吧,也好叫有些人明白,我們選擇很多!”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從桌上的一堆文件里找了半天,翻出一份遞給了他的情報官,“種種情報都顯示,這次對我的暗殺是臨時起意,并且,沒有同盟會參與主要幾位參與其中。不過清理了警察局內的一些跟同盟會有不清不楚關系的人,我感覺還是不很放心。這里有份名單,是我有意要重用的一些官員,其中大多數都是以前支持立憲的名流,你去查查跟同盟會和租股局有沒有聯系。還有,幫我盯一下川路總公司的熊登第,他現在行蹤成謎,不過有人跟我提到這個人在就職川路總公司的總理任上貪墨不下百萬,還跟租股局的關系不清不楚。制造個意外,把他的家產接管了吧!”
“是!”
李東來接過文件翻看了幾眼之后重新坐下,“先生準備什么時候動身往重慶去?北邊來了些客人,有人往我那里遞了拜帖,說要跟先生見上一面。信我帶來了...”
他從貼身內兜里掏出兩封信放在了李漢的桌上,“另一封是馬參謀長派人送來的,漢陽那邊...”
1月5日,根據按南北和議協定,清軍必須自漢陽撤退。當天下午,清軍將領王占元往漢陽鎮守使馬榮成即武昌同時遞交撤離文書,宣布清軍自漢陽撤兵。不過不知道清軍打得什么主意,卻將撤退之后的漢陽城防大部移交給了熊克武、熊秉坤、蔡濟民等武昌系將領,將把連著漢陽城防的幾處重要據點移交給了馬榮成部,令李漢的革命軍在漢陽以漢陽城為中心占據了附近的絕大多數重要地勢,加上龜山跟漢陽鐵廠、漢陽兵工廠都在他的手上,結果自然引起了湖北軍政府的不滿,向第一軍總統官段祺瑞施壓,甚至馬榮成也接到了軍務部的命令,令他盡快將漢陽城防移交第三協、第五協!
由于成都只有一部聯通重慶的無線電報機,所以馬榮成致電重慶,詢問該如何處理!
“清軍包藏禍心!”眉頭一皺,他突然感覺腦袋又痛了起來,“好算計,我本以為到了時間,清軍也會以其他說辭推延一些時日撤兵呢,沒想到袁大總理倒是果敢,現在就選擇從漢陽撤兵。好算計,這爛攤子都扔了下來,現在他卻置身事外笑看咱們跟武昌斗起來了!”
的確,根據停戰協議,一月五日清軍必須從漢陽撤兵、六日差不多也該從漢口撤兵了。照理說,清軍有足夠的理由在漢陽、漢口兩鎮逗留段時間,但是現在看來他們卻完全沒有這意思。李漢心中一陣不安,如果是北邊那位開始下棋了,那么最好的辦法便是盡快便在南邊的大部分兵力抽調回北方,果斷的舍棄了南邊鞏固他在北邊的霸主地位。并且,漢陽多了李漢的革命軍這個覬覦者,那么北邊那位很可能果斷不拖延一點,明日便從漢口撤兵,留下他來吸引湖北軍政府的主力,好完成自己抽兵返回北方的戰略意圖。
“鐵廠跟兵工廠搬運的怎么樣了?”他詢問道。
“第二批已經從漢陽拆卸搬走了,軍政府先后跟德國、奧匈帝國、美國三國洋行租借了共5.1萬噸級貨船,不過到目前為止,也只完成了三成的搬運。往來漢陽跟重慶之間要耽擱太多的時間了。預計要全部拆卸并搬運,至少要到2月下旬才能完成!”
“太慢了..”李漢嘆了口氣,黎元洪一旦騰出手來,他是絕不會給他留出這么多的時間的。“吩咐馬榮成調集駐漢陽軍隊幫忙拆卸機械,另外,讓應城再支過去三十萬銀元,讓他從漢陽招募民工加快拆卸跟搬運速度。要小心千萬不能損毀任何器械。不過你說的對,往來重慶跟漢陽之間的時間的確太長了,這一點是我之前考慮不周。這樣吧,命令船隊先把貨物送到漢川。等到完全拆卸完畢之后,再從漢川轉移到重慶。總之,哪怕給我發動幾萬人,也要在一月底之前把鋼鐵廠跟兵工廠全部給我轉移到漢川去。”
頓了頓,“還有專業工人、技師,告訴他原來的薪酬給我再提一倍,不過幾千工人罷了,軍政府全當又養了一鎮。無論如何要在一月底之前完成!”
雖然感覺難度比較大,不過一直分神關注這武昌那邊的李東來也知道,軍政府現在要分神兼顧著四川,還有兩協的精銳被滯留在河南,僅靠在湖北的那些正在訓練的新兵營跟留守的第二協、河南混成協、投效了李漢的原湖北軍政府第一協胡玉珍部要抵擋湖北軍政府現在的四協有些困難了,畢竟他把戰線拉得實在是有點太遠、太大了!情報司已經收到了武昌那邊傳出來的風聲,鄂督黎元洪似乎最近有擴充民軍,以原來的五協編練為五鎮民軍的意思。清軍一旦撤退了,遍觀整個湖北省內剩下的勢力可就只有兩個了,到時候李漢可就要直面湖北軍政府的五鎮民軍了!
“是,東來等會便吩咐下面去回復馬參謀長。另外,根據先生的吩咐,馬參謀長繼續推行拉攏胡玉珍的第一協的策略,根據他發回的消息,胡玉珍已經在他面前向先生效忠了。最近湖北軍政府似乎注意到了第一協的問題了,武昌已經傳出風聲,軍務部開始考慮解除了胡玉珍的第一協代統制身份了。您看...”
“讓胡玉珍把第一協帶去黃陂縣駐守,日后我再做安排。告訴武昌那邊是正常的兵員調動。命令孫國安的河南混成協前往荊州換防,正式任命他為荊州鎮守使!”他先放下了馬榮成的信件,反正有他的情報官在旁邊提醒,等會再看也不晚。那封他口中北邊的人遞過來的信件倒是令他有些熟悉的感覺。
“皙子敬上,這楊皙子是誰?”
拆開信看了一陣之后,他頓時反應了過來,原來是表字。
“楊度嗎?他不是北邊那位的心腹嗎?怎么不在上海跟同盟會磨嘴皮子,來四川做什么?”
信里倒是沒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只是考套了幾句,然后說上一通久仰川督威名,特來拜訪一番之類的話。
“河南!”李東來在一旁小聲提醒了一句。頓時令他醒悟了過來,“原來如此,不錯,北邊那位派他過來,想必也跟河南有關。正好,我要從河南那邊抽調兵力南下。來的正好,這一次我去重慶,卻也要跟他見上一面!”
他的手捏的骨節噼啪作響,可見心中激動,“東來,我很快便要趕往重慶,一來要跟德使、日使、奧匈使團碰個面,順便談上幾筆生意。若是這幾筆生意談成了,則軍政府勢力必將甩開南方所有省份一大步。除此外跟北方來客談談也很有必要。相比之而言,聯合鹽業的成立跟第二次招股都已經成了次要的事情了。四川租股局的勢力一日不除我心中難安,這么一個‘第二政府’對我軍政府露出了敵意,若是有心在地方對抗軍政府,那么,我又要耽擱不少時間來料理他們了。還有四川省內的旗人貴族們,不愧是曾經漁利幾千萬川民數百年的勢力了,前幾天區區成都城中幾個膽小的勢力,被我恐嚇了一番之后,竟然真的舍棄了在四川的全部土地離境了。17.4萬畝...光是成都這幾家便貢獻了2.16萬畝良田。我在國外時有人跟我說過,一個國家的崛起必須要經歷血腥的資本原始積累,只有把根基打牢了未來才能跑的更快。本來我還愁著該如何才能完成軍政府的資本原始積累呢,現在卻已經有了答案了!”
他嘆了一口氣,歷史上因為民國初期對于滿清貴族的優待跟補償,結果導致這個近三百年從全國掠奪了何止數百億兩白銀(很多被表上了皇室資產、或被皇家賜給王爺、貝勒的珍奇珠寶、字畫古董都有數千年的歷史,價值根本無法估計)的超級資本勢力或隱退,或選擇了移民英國等歐洲國家(當時很少有移民美國的旗人貴族,有興趣的可以查一查),用了先后二三十年的時間間接轉移了近百億兩白銀的財富往國外去(有興趣的可以查看一下,最近幾年國家清宮劇橫行的背后可是有幕后的。),到了后世共和國改革開放之后,這些已經換了一身皮的原滿清貴族勢力或以澳大利亞財團、歐洲財團的名義投資中國,每年從改革的巨大紅利中賺取不下千億,可惜...
無奈的搖了搖頭,后世的共和國一些政策出現了嚴重的問題,但是那些根本不是他能夠影響到的。但是滿清貴族勢力必須得到打壓才行,比如后來的清廷在山東、滿蒙地區成立的宗社黨,便是已知的所有滿清貴族集團中勢力最強的。后來它依附于日本,先后高達數十億兩(一說為十幾億兩,因為很多滿清皇室的珍藏許多價值不好評估,所以,我選擇了一個出現最多的數據)的珍奇珠寶等被日本政府獲得,不夸張地說,是這個為日本未來二三十年的快速發展提供了所必要的絕大多數的營養,甚至不比日本政府的一戰獲益差多少。可惜...迂腐的國人...
近代民國歷史上缺少合格的獨裁者,袁世凱有能力,但是卻因為歷史的局限性加束縛太多,最終倒在了強國的大門前。比其他來,李漢更推崇日本跟德國式的決策者,不則一切手段的崛起,哪怕將崛起的陣痛跟災難轉移向其他國家跟民族也在所不惜。
正是因為幾個滿清的貴族讓他聞到了腥味,原本打算只讓這些人吐出土地便夾帶著財務離開的他變了心思了。不從他們身上狠狠的剝掉幾十層皮,誰也別想從四川活著走出去。
這樣的事情他自己不適合出面去做,并且因為清末國內已經誕生了‘私人財物神圣不可侵犯’的萌芽了,這樣的跟訛詐沒有任何區別的舉動在大多數的軍政府官員眼中跟犯罪沒有什么兩樣。所以,思考了一日之后,他終于定下了計劃。由性子比較陰狠、手段也學足了他的李東來也接手去做。
李東來面上有些茫然,到底受到歷史的局限性,‘資本論’這樣的巨作,他這個原本該消失在歷史上的小人物是沒可能讀過的!
李漢心中嘆氣,“東來,人是一種在學習中不斷成長的生物。有時間多看些書籍,不僅要看軍事方面的,經濟方面的你也要看。我會吩咐下面到租界跟洋人購買些經濟類的書籍。以后這一方面你必須加強一些。懂得多了,我們才能小輸、不敗、大勝、無敵。你要懂得!我走了之后,你的情報司接管整個四川省內的旗民管理,給我統計了所有的旗人貴族勢力,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不過問是否合法、報紙上怎么罵,我的要求只有一個,給我用盡一切手段,從這些旗人貴族身上剝下幾十層皮來。金銀、珠寶、古董、字畫、田宅,一切能夠轉化為資金,供軍政府強化軍事、構建工業、大興教育的東西,都要給我留下來,我要每一個離開四川的旗人貴族都只剩下一身單衣,還有,為了避免麻煩,自今天起旗人區給我進行完全封鎖。前幾日有幾個旗人打得好算計,把田產都轉移到洋人的銀行名下,以為我就不敢去取了!哼,洋人我現在的確不想多打交道,但是若有人妄圖沖擊軍政府的封鎖區,給我警告之后以間諜罪關上幾天...我倒要看看,這四川有多少洋人想進我的監獄中待幾天!”
“是!”
李東來立刻起身敬了一禮,他已經知道該怎么去做了!
李漢這才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下午就走,臨走前我會給你暫時調度成都所有兵力跟四川所有營級一下編制的權力,放開去做。軍政府的崛起必須要完成資本積累,我們已經等不及用三五年、甚至十年的時間通過實業、農業、稅收等來一點一點積累了...所以...”
他連連在李東來的肩上重重拍了數下,令他的年輕情報官明白了,自己的肩上擔子很重!
氣溫下降得很快,四川軍政府在成都、重慶以及各大縣城、州府城外設立的難民收容站已住滿了無家可歸的流民。雖然聽說四川軍政府的那位新任川督前幾日在報紙上發表了近期軍政府將會以實際行動重建四川、安撫流民的消息,但現在這種寒冬天氣確實不宜興工,流民們只好在這收容站暫時棲身,好在有吃有穿,雖然談不上吃飽,并且也只能做到兩三日擠一個床位一床厚被。物資的缺乏令各地收容站中被收容的流民們少不了有些許怨言,但也深知軍政府方面已盡了最大努力了。
除了怨言之外,剩下的就是憧憬了,憧憬著未來的好日子,新政府跟新川督似乎看上去都蠻不錯的。清末的土地兼并已經達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四川也不例外,每年到了秋末、冬天,都有至少數十萬人淪為流民,最后大多數餓死在了荒郊野外。今年四川混亂了小半年,原本大家都以為,這恐怕自己都要倒在寒冬之下了,卻不想新任川督責令各地開啟館官倉儲備糧,在各大縣城、州府設立收容站,每天雖然只有幾個拳頭大小的雜糧窩頭,味道也談不上多好。但是,光是這一份心就讓大多數人看到了活下去的信心了。
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最近‘新.四川’這個字眼開始在四川流行了起來。那位武力結束了四川混亂的新任川督似乎經常把它帶走嘴邊,因此報紙上也經常出現這些字眼。經過如今在四川軍政府的支持下,如今已經成長為四川銷量第一巨頭的‘中國之聲’報紙上面的介紹,新川督跟他的軍政府似乎最近都在忙著研究制定類似于‘湖北荊州’那樣的新政,隨著議論之聲的增多,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期待起了那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才能出現的‘利民’新政了。
人,總是要活在希望里的。
6日晚,重慶也下了一場雪,不大,只持續了半日便停了下來,少年不知愁滋味,雖然地上的積雪不過才半寸厚,可他們已迫不及待的在雪野中嬉戲起來,打雪仗已有些過時,他們更愿意出了收容站,站在官道旁往不遠處車馬不停息的城門望去。自達7日早晨開始,已經有百十輛馬車匆匆經過收容站旁邊的官道,往重慶城中駛去。看那車夫急匆匆的架勢,似乎重慶城中,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