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義大師仍舊沒有說話,而是不動聲色地起身,一個人朝著外邊走去。
韓沖不曉得楊廷義大師此舉說明了什么,可現(xiàn)在的自己,絕不敢妄加揣測。
五位大師,有兩位給予了正面評價,有兩位并未發(fā)出異議,余慧的這件花鳥彩繪瓷罐看來將要蓋棺定論,其為八大山人朱耷的真跡。
通過蛟龍鑒賞了一下,韓沖肯定自己的斷代沒有問題,它這個瓷罐所產(chǎn)并非在于清初,而是往后推至少一兩百年之間。
說畫技,的確毫無瑕疵,幾乎就是八大山人的風(fēng)格,八大山人擅畫山水和花鳥,他的畫筆意恣縱,不構(gòu)成法,蒼勁圓秀,逸其橫生,一花一鳥不是盤算多少,大小,而是著眼于布置上的氣勢和地位,八大山人作畫,乃是有一個三者取勝法,在于是否用的適時,用的出奇,用的巧妙。
有的時候,八大山人在寫意上邊還會借用他的書法,畫中盡管筆墨不多,但是加上他精妙的書法,立即可以云補其境。
當下的花鳥圖清新雋秀,風(fēng)格極近八大山人之風(fēng),落筆的幾個書法花鳥歡戲,也參悟了人性。這跟朱耷初為僧,后為道,繼而還俗的經(jīng)歷也有必然關(guān)系。
僅僅是韓沖通過年代,略微知道他的矛盾。可如若』,..不能找到畫風(fēng)的差異,這個花鳥彩繪的瓷罐足以以假亂真,成為八大山人的作品。
韓沖當下有感嘆,既是八大山人的作品,沒想到他其后的一兩百年間竟然還有人將他的畫表現(xiàn)的如此惟妙惟肖。
假若說這位模仿者不是一個大師,那必然將是歷史的損失。
但韓沖心中卻是堅定的認為,這位能夠?qū)舜笊饺说漠嬜鞅憩F(xiàn)的這么神似形似的,一定也是一位大師。
并且,這位大師的作品風(fēng)格一定也有朱耷的逸風(fēng),只是在那個年代。這位畫壇巨匠應(yīng)該還不足以功蓋朱耷,準確地說,這位大師應(yīng)該還不名一錢,就如同唐伯虎最早的時候也是靠著臨摹其他名家的畫為生,而他那個時候不足為外人道說。
長期的模仿,熏陶,筆觸的習(xí)慣使然,包括畫作的風(fēng)格一定有所轉(zhuǎn)變,會無可避免地受到八大山人畫作的影響。
韓沖此刻在搜索的乃是一樣具備這種畫作風(fēng)格的大師。
八大山人的畫在當時影響并不大,傳其法者僅牛石慧和萬個。萬個是八大山人的弟子,能作一筆石,而石之凹凸淺深曲直肥瘦無不畢俱。所寫花鳥及題款,均神似八大。
不過,萬個與八大山人作為一個朝代的人物,相差也是幾十年而已。在時間上好像還差了一些。
牛石慧是八大山人的弟弟,更是同時期的畫家,他的畫風(fēng)盡管和八大山人相近,形似。筆情畫意充分表現(xiàn)了他的磊落不平之氣。但他的書法藝術(shù)和八大山人在筆墨上則較粗獷潑辣。并且時間上更不契合。
盡管不可能是兩人,可并不能排除后期同樣踴躍出的大家。
八大山人的畫開創(chuàng)了西江,江南畫風(fēng)的新氣象,對后世繪畫影響是深遠的。他不落常套,自有創(chuàng)造的大寫意,不同于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徐渭奔放而能放。具有強烈的個性,八大山人則是嚴整而能放。
再往下推,那就是稍后清初時期的“楊州八怪”。他們對于朱耷的作品比較熟悉,風(fēng)格受其熏陶,當然,晚期的“海派”以及現(xiàn)代的齊白石,張大千、潘天壽、李苦禪等巨匠,無不受到八大山人的影響和熏陶,但這就跟當下的作品不可能有年代上的關(guān)系了。
揚zhou八怪。
首當其沖的乃是鄭燮,也就是后人景仰的畫竹先生,鄭板橋。他少年應(yīng)科舉為康熙秀才,雍正十年舉人,乾隆元年進士。
作官前后,均居揚zhou, 以書畫營生。鄭板橋擅畫蘭、竹、石、松、菊等,而畫蘭竹五十余年,成就最為突出。取法于徐渭、石濤、八大山人的他未成名之前,便工于模仿前人之畫。
從這上邊看,鄭板橋十分有可能做過這樣的一幅畫,和他同期的另外揚州七怪,也都有這樣的可能性。
他們的作畫前期未形成自己風(fēng)格前,均受到了八大山人畫作的影響,這個作品他們同樣都有能力作出。可鄭板橋系公元1693年生人,與朱耷大師相差也不足百年。
若考察年代,這幅作品還是有所出入,而其他六位揚|州八怪和鄭板橋生卒接近,只是有一位在揚zhou八怪中較為年輕,他就是公元1733年生人的羅聘。
他祖籍安hui歙xian,后寓居揚zhou,曾住在彩衣街彌陀巷內(nèi),自稱住處謂“朱草詩林”。
為金農(nóng)入室弟子,未做官,好游歷,但其間更多以臨摹名家之畫,賣畫為生。
他畫人物、佛像、山水、花果、梅、蘭、竹等,無所不工。尤其花鳥山水,極近八大山人之風(fēng),筆調(diào)奇創(chuàng),超逸不群,別具一格。
要知道,八大山人的文人畫,在筆墨運用上做到了削盡冗繁,反樸歸真。一點一劃,旨在攄其心意,是慘淡經(jīng)營所得,而羅聘長期游歷的生活,懷才不遇的經(jīng)歷,恰恰能夠表現(xiàn)出來那種筆墨清脫,簡約疏宕之感。
而羅聘晚八大山人一百多年,這在時間上更加吻合了。
韓沖無不想到了這幅畫乃是羅聘大師的作品,羅聘大師韓沖知道的是他有一幅傳世的鬼趣圖。
《鬼趣圖卷》是他的存世名作,他以夸張手法描繪出一幅幅奇異怪譎的鬼怪世界,借以諷喻社會現(xiàn)實,堪稱古代杰出的漫畫。《鬼趣圖卷》共8幅,以鬼為題材,被當今研究漫畫史的人認為是中國早期的漫畫之一。
這也使得他成為后世十分推崇的一位揚zhou八怪之一,僅僅落于鄭板橋之后。
羅聘大師的畫作傳世也不多,鬼趣圖之外的作品更加少見,所以這一幅作品盡管不是八大山人的作品。但是他仍舊是揚zhou八怪的作品,價值并未削減多少。
卻可能因為個人的喜好,價值不減倒增。
韓沖的感覺很奇妙了,為什么對于這一幅作品如此關(guān)注,一方面,韓沖作為鑒賞家,定要給所鑒作品一個正確的斷代和品鑒,二來,更關(guān)鍵的在于韓沖跟本次文物交流大會的至寶有著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
本屆交流大會的重寶將要以市價一半的價值為自己收入,如果收到的是一件仿品。或者藝術(shù)成就沒有那么高,自己當然算是吃藥了。
說是時間很短暫,但是鑒賞的確還是耗費了一點時間,后邊的鑒賞大師們也都一一觀摩了這一件大師的藝術(shù)品。
有兩位大師在前邊的保證,夸贊,后邊的鑒賞專家自然沒有提出異議的。大家不約而同地表現(xiàn)這是一件杰出,大開門的八大山人的花鳥粉彩瓷罐,只等著最后方老的定價。
不曉得什么時候,楊廷義回來了。他又不動聲色地坐了下來,只是,這一次他的臉上容光煥發(fā)的,好像有什么高興事發(fā)生了般。還湊趣地跟后邊的幾個鑒賞專家說了些悄悄話。
韓沖不經(jīng)意的發(fā)現(xiàn),楊廷義說話的時候沒什么復(fù)雜的表情,但聽到他講話內(nèi)容的幾位一時間愣怔了,臉上由顯得驚疑不定。
方老和高老。包括崔向東商量了下,似乎對于這件重寶的定價格外重視,而議定后。由方老來發(fā)言。
“這件花鳥山水彩繪瓷罐乃是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的遺作,畫風(fēng)確認為朱耷細密有間,清新雅致,相法相生,惟妙惟肖的藝術(shù)風(fēng)格,八大山人的作品傳世極少,所以這一件無疑是一件大開門的重寶,我們最后合議的價格是…”
“等一等。”
余慧和眾位鑒賞家,觀眾都準備聽這重寶的價值了,但沉默不語,老氣橫秋的楊廷義一個等等,還是叫大家多少產(chǎn)生了一點疑惑。
余慧先道。“楊大師你…”
“余大師,方老,抱歉打斷一下,你們說這件花鳥彩繪的瓷罐為八大山人遺作,恕我不敢茍同。我本來也不太確定自己的判斷,但我專門跟我安hui的老友魏培基,徽派的大師打電話咨詢了一下,卻證實了我的判斷。”
“這幅作品應(yīng)當是公元1700年之后的作品,從年代上可以見得。而公元1705年,八大山人辭世,他的作品之后便不可能出現(xiàn)。但這幅作品的確是八大山人的作畫風(fēng)格,這種別致的,象征手法表達寓意,將物象人格化,寄托自己的感情,確實是八大山人的理念。我想這一定是一位高超的作畫人表現(xiàn)的八大山人的作品。就像是我的好友,他一樣能夠臨摹出來這樣栩栩如生,分毫不差的作品一樣,我是說這個并非八大山人的真跡。”
方老聽到楊廷義的話,先愣了幾秒,但鑒賞至少千件寶物的他當然不會對于這場場合不知道如何處理。
好在楊廷義及時提出了疑問,方老下一秒朝著觀眾致意。“不好意思,各位,因為我們其中一位鑒賞大師,楊大師對于這件寶物還有異議,所以給我們一點時間。”
場上的突發(fā)狀況會有,但如此尷尬的真心在歷屆文物交流大會上這是第一次。
大師的手,推敲當然能夠差不多的確定一個寶物的年代,但是說到精確到百年之內(nèi),甚至幾十年之內(nèi),則是一般的鑒賞師傅無法達到的。
考驗眼力,手力的時候,方老不是沒有這個能力,而是,面對這么精細,臻于完美的畫技,方老實在不確定能有誰可以臨摹這么契合,一時間才忽略了。
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剛才楊廷義提說的那個人物,徽派大師魏培基,他就是這方面的一個鬼才。
能夠?qū)⑶叭说淖髌纺7碌陌俜种傧嘟腥穗y以辨識的能力,這絕對是一項特異功能。
楊廷義大師提出疑惑,韓沖倒也并不覺得奇怪,至少之前他的詭異已經(jīng)有了預(yù)兆。而本著對藝術(shù)品,文物負責(zé)的態(tài)度,楊大師提出異議也合情合理。反而剛剛叫韓沖更為關(guān)心的是,楊廷義口中說到的朋友,徽派的大師魏培基。
這的確是個很厲害的大師。
不僅精通繪畫,雕刻也是一流。韓沖有一段時間都想拜魏培基大師為師父呢。
鑒賞再次開始。
這個時候,幾位大師更加專注地在進行文物的斷代。
八大山人的花鳥畫成就特別突出,也最有個性。
其畫大多緣物抒情,用象征手法表達寓意,將物象人格化,寄托自己的感情。如畫魚、鳥,曾作“白眼向人”之狀,抒發(fā)憤世嫉俗之情。而斷代,論其花鳥畫風(fēng),還可分為三個時期。
50歲以前朱耷為僧時屬早期,署款“傳綮”、“個山”、“驢”、“人屋”,多繪蔬果、花卉、松梅一類題材,以卷冊為多。畫面比較精細工致,勁挺有力。
50歲至65歲為中期,畫風(fēng)逐漸變化,喜繪魚、鳥、草蟲、動物,形象有所夸張,用筆挺勁刻削,動物和鳥的嘴、眼多呈方形,面作卵形,上大下小,岌岌可危,禽鳥多棲一足,懸一足。
65歲以后為晚期、藝術(shù)日趨成熟。筆勢變?yōu)闃忝蹅ィ煨蜆O為夸張,魚、鳥之眼一圈一點,眼珠頂著眼圈,一幅“白眼向天”的神情。
他畫的鳥有些顯得很倔強,即使落墨不多,卻表現(xiàn)出鳥兒振羽,使人有不可一觸,觸之即飛的感覺。
有些禽鳥拳足縮頸,一副既受欺又不屈的情態(tài),在構(gòu)圖、筆墨上也更加簡略。這些形象塑造,無疑是畫家自的寫照,即“憤慨悲歌,憂憤于世,一一寄情于筆墨”。
而察覺到這些差異,安俊山和段壽海果不其然發(fā)現(xiàn)了不太吻合的地方,這花鳥繪圖明顯是八大山人中期的一些風(fēng)格。
形象有些夸張,畫筆比較奇駿。
結(jié)合時代,而器物的綿薄之氣,器皿的手感,整體上跟八大山人時期的瓷器渾然有了絲微微的差距。
這種差之毫厘的鑒賞,全在大師們的眼和手中,有的時候真心說不出來具體器物上太大的差別。
這也才是一個大師所以稱為大師的關(guān)鍵。
不過,問題隨之產(chǎn)生了。
說這不是八大山人的作品,但為何他對于八大山人的作品拿捏的如此精準,像是出自原作者,方使得大師一念疏忽。
這會,方老,崔向東,高德全也在思考,到底是誰完成了這幅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