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殺伐一路向北,如一汪血泉無情潑灑于茫茫雪原之中,呈了血凈與冰清,是如此刺目驚心。
冥獄之中,無數的凡胎昂起了頭顱,靜靜站在原地,似在等待著什么,眸子中原本的惶恐不安,統統化為了深深的期待,仿佛散發著名為希望的光。
麒麟來了,不僅擋住了妖軍,更是將那些圣尊盡數煉死在了北疆腹心之地。
眼下,最缺少的便是希望,鬼軍和無間善信通傳的消息讓無數凡胎將信將疑,卻又不得不信,不過一些接觸過修士的人卻是頗有見識,知道這代表著什么,已然激動得渾身顫栗。
“沒想到如此兇險的一戰,我等卻是無緣于軍主帳下效力,實在是頗為遺憾……”桂柳業斜挎著長刀,苦著臉,無奈地翻了翻白眼,“倒是聞來富有些運氣,居然一戰不缺。”
佛母已然重新勾連到無間佛獄之中,通傳了無間善信和一應鬼軍,血海正在全速趕回,重見天日就在今天。
這個消息仿佛浩瀚雷霆落到了永寂幽冥之中,予了一線明光,也讓無數凡胎滿是期待。
桂旗葉站在桂柳業的身邊,對他的抱怨似是早已習慣,沒有半分動容,只是靜靜地拭擦著長刀,仿佛沉默的峰巒。
然而沉默是擋不住對面嘮叨的,就如于寂寂的暗夜中,總有若明閃爍的星光,也有點點灼灼的野火,予了淡淡的光,雖是微弱,卻也鮮活。
桂旗葉的嘴角微微扯了扯,似是在笑,又似依舊面無表情,什么都沒有發生。
當年隨了軍旗主魂來這北疆之地,本以為是曠日持久之爭,不想百年之間已見分曉。
自有崢嶸來呈,自有血色入樽,自有欲逃無門,自有北疆逢春,自有修凡皆人……
“我給你說啊,等會見了軍主,我是必要請戰的,北疆首戰是我等鬼軍建功,這北疆終戰嘛,按理也是該八部鬼軍出手的……桂旗葉,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第六鬼軍首領的聲音喋喋不休地從邊上傳來,似是銀河九天而下,悠悠蕩蕩落入了襟懷。
桂旗葉突然開口,“我為人,不愿填禽獸口腹,寧去幽冥不去西天……不想到了今日,終是完了那人的愿。”
桂柳業猛然一怔,口中頓時沒有了聲音,過了良久,方才緩緩開口,語氣卻是變得有些低沉,“原來你也記得……”
他昂起頭顱,似是想要說出些什么來,可惜,仿佛有塊石頭壓住了他的胸口,堵住了他的喉嚨。
當年初成靈鬼之身,卻見了不忍言之事,事后兩大鬼軍首領什么都沒說,從此也再也沒有提起過那日入眼的凄涼,仿佛看慣了人間離舍。
祥和掩映之處,血色滿地,白骨依稀風吹去……恍恍惚惚之間,桂柳業似又看到了當年親手火化的花甲老者,面容上恢復了慈祥平和,沖他拱了拱手,似是致謝。
“不敢有一日或忘,所以,我每日拭擦這長刀……”
桂旗葉口中出言,今日意外地有些多,眸子中的赤光亦是愈發沸騰,就如同當年墻上那以血所書的字跡,烈得令人不敢直視。
桂柳業咧嘴一笑,用力地拍著第七鬼軍首領的肩膀,手甲擊在明鎧之上,當即“砰砰”作響。
長刀欲斬往事倉皇,寒刃如心燙,血色漫天今朝來償,心淚曾如江。 шωш★ тTk an★ ¢ ○
“既然軍主來了,今日北疆當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桂柳業的眸子中同樣騰起森然殺意。
兩位鬼王身后,諸多鬼軍列陣如山,一動不動,明鎧生光,寒刃沉沉,似要并肩去浴血殺伐,仿佛生死交付行叱咤,要將那漫天妖氛盡皆踐踏。
“來了!”桂柳業和桂旗葉同時面容上一凜。
冥獄上方,沉沉寂寂的幽冥霧氣驟然變得澎湃洶涌,仿佛有無形的大手正在其中渾攪,撕扯……
億萬的凡胎抬眼看去,神情激動,甚至呼吸都不由得放輕了幾分。
倏地,沉沉黑云仿佛承受不住沛然無比的巨力撕扯,緩緩裂開了一道縫隙,燦爛天光驟然鉆了進來,第一次灑在了幽冥之地。
澎湃的歡呼聲當即沖天而起,與之相對的,無數或清或濁的淚水,輕輕砸在冥土之中,悠悠蕩蕩。
諸多無間善信往空而拜,無數凡胎濁體熱淚盈眶,真的活了!
縫隙不斷變大,天光映射下,一道身影自裂縫中邁步而出,周身赤鱗宛若紅蓮之火,青絲幽瀑好似慈悲垂憐,明麗仙顏如那溫潤白玉,淡然傲絕,赫然仙子與佛母共一身,飄逸與嚴毅并來呈。
“我說過,必來接爾等重見生天,此誓,天地不可移,妖魔不可撼!”
天籟仙音回蕩在冥獄上空,裊裊若那清泉流瀉,卻有一種莫之能擋的力量,仿佛言說著眾生不渡,誓不成佛,又好似天宗之誓,呈于天地兩間,誠于人皇之前。
繪自意于天地,秉執心于無悔,癡意為弦,奏得一曲為懶偷閑,殺伐來見。
無間佛母,盤膝跌坐于虛空之中,作拈花狀,剎那之間,流輝普照,光芒四射,如蓮花般綻放,幽冥之中頓時彌漫著淡淡禪香。
依稀可以看見一尊威嚴神圣的菩薩相,在幽幽冥霧中載浮載沉,虛幻而飄渺,光華如蓮,更有森冷之意。
上下四方各個方位,頓時生出裂天之音,似是雷霆天降,可怖可畏。無窮無盡的佛性、愿力,豁然暴漲,沸騰如海,似要將整個幽冥都撐開。
莫名的氣機,于空空寂寂中降臨,有著幽邃不可測度的大勢。
沈采顏想要抓`住,卻是幽幽不得近,那氣機就仿佛天邊的燦爛云彩,曼麗幻美至極,想伸手去捉,卻是無論如何都觸之不及。
她是御靈妙身,掌控法寶自是無雙無對,可惜,于禪定中化生慧光,于玄機中輕取靈性,卻是沒有特別的造詣。
她也知道必是有大機緣現于幽冥,甚至就是自己的成道之機,奈何,自家怕是要白白錯過了。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悠悠一言自鬼契中傳來,剎那間令清冷魅惑的桃花眼眸生出了明光,整個人都明艷燦爛起來了,仿佛燭得了火意,猶如月移了遮云,好似于光怪陸離的夢中得了一瞬清明。
看著下方欣喜若狂的無盡眾生,以及那如海如淵的佛性愿力,沈采顏不禁輕輕一嘆,天高地闊,幸而遇見那妙人兒,自己才能見得天地這般變化,才能見得眾生如此動人。“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清冷仙音回蕩在幽冥之中,溟蒙蕩漾,卻如大日煌煌燦燦,普照天地無情萬物,垂憐乾坤有情眾生。
無盡的佛吟禪唱頓時響徹幽冥,有般若波羅密音、慈悲音、喜舍音、解脫音……佛光映耀,金星銀雨揮灑,成大功德光明云、大歸依光明云、大贊嘆光明云……
幽冥所在似成極樂佛國,有大歡喜,大自在,已度、當度、未度,皆凝為佛性,已成就、當成就、未成就,盡終是成就。
剎那之間,沈采顏身后已然凝出一圈佛光,是至覺于悟,是慈悲來呈,是明艷于天,是恍惚得證。
她不禁潸然淚下,行了如此多的路,終是成了!
終是能于滾滾逝水之中,永遠靜靜站在他的身后,或替他溫盞,或與他笑言……
轟!
無盡的有情眾生驟然發現,自己已然回到了陽世之中,天光灑在身上,暖暖的,讓人如此流連眷戀……
沈采顏抬起眸子,與那人的溫潤眉眼輕輕一碰,旋即羞澀垂下了眉眼,莞爾一語,“奴家能證元神道途,還要謝過老爺提點!
宗布大鬼王于前,蠆宴大鬼母來見!”
……
血海如大潮,鬼霧若滄波,一左一右向著溯雪妖廷的腹地絞殺過去,目標正是溯雪妖廷中樞,凈雪皇城。
沿途的妖軍想要阻攔,盡數撞了個粉身碎骨,就如泥牛入了海,也如那雪獅子靠到了火焰近處,一觸而融,仿佛被鯨吞一般,妖廷所屬之地,已然被血海和鬼霧掃蕩一空。
便是有那知機的妖王發出了警示,也沒能避開人族天宗的洶洶攻勢,大多數妖王皆是被血潮和鬼霧吞入,旋即再也沒有發出半點聲息,僅有皇城萬里范圍的妖王,因為距離較近,才勉強逃過一劫。
留守的妖圣慌忙發動了皇城妖陣,蕩起遮天蔽日的浩大風雪,遮蔽了皇城周遭萬里所在,才堪堪擋下了人族天宗的兵鋒。
不過眼下情況已經岌岌可危,溯雪各位大圣雖是發動了告急靈訊,但遠水救不了近火,洶洶血海和幽幽鬼霧,仿佛兩個恐怖的爪子,已然向著凈雪皇城緩緩抓了過來,有著說不出的大恐怖。
甚至諸位妖圣之間,也有一些分歧,到底是守還是留?
諸位妖圣毫不懷疑妖師會傾力來救,但是對于能不能撐到那一刻,至少有一半的妖圣并沒有什么信心,眼下既然血海反撲,冥霧來襲,可想而知無論是徹雷諸圣,還是溯雪妖皇,必然是中了埋伏,得了身死道消。
于漫漫風雪之中,血海和冥霧并沒有著急,而是好整以暇地破開漫天風雪,就如兩個機警的獵人,慢慢靠近一不小心落入陷阱的獵物,謹慎無比卻又冰冷無情。
也如那陰陽大磨,不斷消磨著凈雪皇城的防御陣勢,也令所有妖圣心頭生出凜凜寒意,若是再拖一日,怕是想跑都跑不掉了,而這樣的目的,可能恰恰就是對面的謀劃。
分則戰力削弱,合則一同落入陷阱。
毀梅妖圣的眸子中不由得露出一抹焦灼之意,“不能再等了,妖者,掌生之道,只要我等妖圣活著,溯雪便不會亡,若是我等盡數死了,那才是將這北疆之地拱手讓于人族天宗。”
“妖師的支援可能就在路上,若是我等逃了,便失了北疆的戰略要地,若是想奪回來,不知要費多少心血和謀劃!若是不守住北疆,我怕淵劫戰局之敗,便是由此而起!”
回寒妖圣搖了搖頭,沉沉出聲,“風雪大陣已開,便是血海兇戾,便是冥霧森然,也必然不敢孤軍深入,只要我等守住皇城,必然能得妖師來援。”
“可是,我等還未查明妖皇和徹雷諸圣陷落的原因,若是這等手段人族天宗還拿得出來,怎么辦?這皇城還怎么守?”
毀梅妖圣睚眥欲裂,據理力爭,“我不是懼怕身死道消,眼下凈雪皇城已是死地,我等卻是活棋,只要請妖師代為謀劃,將來未嘗不能再奪回北疆基業,若是死了,才是對淵劫不負責任!”
“好了,好了!去留肝膽皆雪凈,沒有哪位妖圣是怕死,但我等便是身死道消,總要死得有點價值!”
另一位妖圣慨然出聲,“總之,要么盡走,要么全留,決計不能給對面留出個個擊破的破綻。
要我說,一人一票,決定去留!”
諸位妖圣對視一眼,沉默良久,終是盡數緩緩點頭。
眼下妖皇隕落,沒有牽頭之人,如此作出決定倒也可以,只要統一了意見,諸位妖圣緊緊抱作一團,沒有任何破綻,哪怕崩,也要崩掉對面幾顆牙齒。
正在此時,一位妖王沖進了殿中,神色惶恐不安,甚至妖軀都在不住顫抖,好似看見了極其恐怖的物事。
“說,諸圣皆在此處,天塌不下來!”
回寒妖圣沉沉出聲,自有一股沉靜的力量蘊在其中,似那莽莽雪原安忍不動,淡然而漠漠。
“血海和鬼霧之上已然現出元神法相!”
妖王喉頭吞咽了一下,似是強力壓下了心中的那抹恐懼,“有刑天之主,還有金玉麒麟,甚至……”
“甚至什么?”毀梅妖圣眉眼一瞪,聲若怒吼,“當真是要來搏命的,真當我溯雪妖廷怕了不成?”
諸位妖圣皆是喟然嘆息,金玉麒麟親來,刑天之主已至,看來對面也是抱著不死不休的心思來的。
妖王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深深的苦澀,“鬼霧之上現出森森佛性,更呈了地獄之相,恐怕是佛母也證了元神了。”
他在徹雷妖廷應過職司,比起什么刑天之主,金玉麒麟,他倒是對那啖佛噬妖的嚴毅佛母,更感恐懼。
什么?沈采顏也終是證了元神道途?!諸位妖圣如被雷霆殛中,徒然色變,眸子中皆是生出凝重之意。
待妖王退出大殿,回寒妖圣搖了搖頭,長長嘆息一聲,“情況確實不妙,我等要早做決定了,是戰是走,諸圣皆在,一言而決。”
“……沙沙……投票……沙沙……投票……”幽幽的聲音從諸圣中傳了出來,表達了堅定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