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界人皇宮之內,不時便會有遁光落下騰起,各家金丹和謫星道子進進出出,倒是令得人皇宮多出了不同往日的熱鬧盛景。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般忙碌的背后,卻是洶洶的殺伐和殘酷的劫爭……
刑天之主悍然身化神魔,金玉麒麟情愿將僅有的陽壽燃于淵劫之中,這樣決絕的姿態,已然令所有元神心有凜凜,為了這次劫爭攻勢,各家天宗傾其所有,拿出了所有壓箱底的東西。
金玉麒麟更是明言,為了避免因果牽扯,除非必要,便是連元神也不一定能清楚全部謀劃,他只能承諾,絕不會以各位元神為餌,若相關布置可能身死道消,會由元神自擇。
沒有公平,甚至極為殘酷。
不過各家天宗的元神卻是沒有異議或是抱怨,仿佛理應如此,麒麟之誠已然經過了無數的考驗,從沒有令人失望。
有人越過了劫深淵海,撥開迷霧慨然而來,呈了明光瀲滟于懷,驚動一天月白,搖此黑沉云開,是人道之幸,更是天宗之幸……
缺冽仙尊看著鄭景星,心中有著深深的感慨。
入了凡世,誰能無塵?作為資深元神,他見過無數道子,明艷的,墮落的,想遠離劫爭的,只一心破命的……但大多數連化入血海的資格都沒有。
只有眼前這位金玉道子,堪稱淵劫中最大的奇跡,仿佛悠悠人道垂憐眾生之苦,方才以此回應,賜下了這般一往無前的麒麟。
若說天地之艷,諸多如英道子足足占了乾坤中的八成之多,麒麟獨有四成。
“景星,若是有著安排,你盡可明言,這一戰你和默舒擲命如此,難道我還懼怕身死道消么?”血海元神淡淡笑了笑,斬盡血海陰渣,卻是令他道心重新變得剔透。
第一次淵劫他逃了命,第二次淵劫他冷了心,卻不是怕了身死道消,只是不值之事,他根本不屑為之。
他相熟的元神并不太多,曾經結下仇怨的卻是有不少,能稱得上為友的,也不過一個劫宗元神,倒是值得信任的人之中,有著刑天之主和金玉麒麟。
鄭景星并無半分動容,只是沉默了幾息,方才悵然出聲,“有些話我非常想對仙尊說,但我不敢,便是有要事相托,我也不敢讓仙尊得了清明。”
不敢?血海元神不禁微微瞇起了眼睛,眸子的最深處有著一絲不可置信,金玉麒麟還有不敢的事?當真是聞所未聞!
“渡彌那老兒,曾對我說過一句話,難得糊涂……我思前想后,深以為然,不知景星欲說又不能說的,可是與之有關?”
缺冽仙尊淡淡笑了笑,眸子中已經生出一抹了然之色,不就是雙英偽作不和么,不就是無止刀君是默舒假扮的么?公孫無止本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成長起來的,得了渡彌仙尊的暗示,得了刑天之主的默認,他自然是心中有數。
鄭景星幽幽嘆息,先是點了點頭,卻是又搖了搖頭,如此矛盾的舉動頓時令缺冽仙尊一頭霧水。
“我不說,是為了仙尊好!畢竟已經有兩位知情的元神,已經于淵劫中擲下了性命,雖然歸結于因果礙難是無稽之談,但既有前事,無論如何,我不能令仙尊再來冒險。”
驟然間,金玉麒麟眸子中的神光卻是變得莫名黯淡,“我想說的是,待淵劫結束,我自會向仙尊說明此中因果,非是不給血海魔宗體面,還請仙尊信我!”
血海元神哈哈一笑,慨然點頭,“好說!好說!不過有言在先,只要劫爭之后,你與我飲上一杯酒,便是有天大的因果,都算是揭過去了。
唔,須得當著渡彌那老小子的面,必然能令他的眼珠子跌在地上,摔個粉碎!”
鄭景星怔了怔,旋即看了看南域的方向,眸子中有著深深的遺憾。
“渡彌仙尊……渡彌仙尊……”他勉強張了張嘴,卻是難以發出半點聲音。
“怎么,他煉制青蜃瓶可是遇到關礙了?又在悶頭閉關?
他就是這臭毛病,一旦煉起器來,誰都不會給好臉色!景星別和他計較,等他恢復了清明,怕不是火急火燎地來告罪。”血海元神撫掌大笑起來,難得眼下血海境界稍高,能夠力壓仙藤幾百年,倒是他頗為得意之事。
至于仙藤重新煉回九階?究竟誰高誰低,卻也要比過才知!在此之前,足以令他在劫宗元神面前揚眉吐氣。
想到得意之處,缺冽仙尊自顧自倒上了一杯靈酒,輕輕放在鼻端嗅了嗅,嘲弄的滋味是如此甘甜美味,實在令人沉醉。
“渡彌仙尊……為了煉制破魔青蜃……已然以身化韻,匯入了靈寶之中,等我等發現之時,已是木已成舟。”金玉麒麟咬了咬嘴唇,每每思及青慧仙尊和劫宗元神的付出,都能令他滌蕩己心,也令他提高了警惕。
天地至謊彌漫乾坤,不僅將天魔和妖廷網陷于內,便是人族天宗的元神,亦是盡在其中,有那赤誠的,有那心真的,自然敢無悔地擲下性命。
他有劫爭要事相托給缺冽仙尊,按姜默舒的意思,還是將諸般因果給挑明,萬一有著不忍言的事,卻是能令血海元神沒有任何遺憾。
不過他思前想后,卻是否定了本體的想法,直到那個“不”字脫口而出,他心中那隱隱的恐懼方才消散開來,令得他長長舒了一口氣,似是斬斷了無形的枷鎖。
青慧仙尊不計生死,渡彌仙尊也拼卻了性命,他不希望缺冽仙尊是第三位,當然,除了那至謊至秘,其它卻是要如實相告,令血海元神自擇。
“胡說!”缺冽仙尊面色鐵青,手中的玉杯已然化為了齏粉,道體四周更是血韻震動,似乎壓都壓制不住。
落入他眼簾的,卻是鄭景星面帶凄容的樣子,似是死生師友,碧落黃泉寄了云煙,又如同行同赴,入劫兵鋒終沉流年。
怎么可能?血海元神沉沉嘆了一口氣,靈識中已然補齊了最后一塊拼圖,怪不得元屠金柱之戰如此明艷,怪不得兩道諸脈天子一個也不曾走脫,怪不得司命刀一直難以降服……
金玉麒麟沒有必要騙他,這才是落花和破滅諸脈天子隕落的真`相,原來自己的老友,已是慨然誠了他曾經許下的誓言。
原來,不僅是刑天之主,不僅是金玉麒麟,為了淵劫的勝利,太多太多的人,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價,長夜有君先去,方有云散處天光明華。
“不想渡彌贏了我一輩子,卻是不給我任何超越的機會,可恨!可恨啊!”血海元神長長嘆息,面容籠罩在淡淡熾紅之中,似是呢喃叨念,似是深深埋怨,“你倒走了個干凈,你倒走了個干凈……”
“龍下淵自愿歸入器道,已經化名前去玄兵劫宗,以承渡彌仙尊之志,雖然這并不代表什么,卻是他的破命之誠!
眼下不便公開祭奠渡彌仙尊,但我相信,這一天絕不會太遠!”無數的記憶交織翻滾,鄭景星仿佛又回到了劫宗元神悍然擲命的那一日。
一點點的光亮涌`入了沉沉的淵劫,能不能將黑暗的視野撕裂,將無盡的夜幕扯落,沒有人知道!青慧仙尊試了試,渡彌仙尊試了試,他也愿意試一試!
愴然天地,誰渡我淵夢幽幽,此間殺塵厚,此間劫爭舊,亦有碧血熾意稠。
劫潮挾歲,諧趣付濁酒入喉,玄兵殺風流,劫中心長憂,縱身來換劫盡頭。
“好!為了這一天,我需要做什么?”缺冽仙尊沉沉出聲,眼前模糊的光影再度歸一,映入眼簾的,是金玉麒麟淡然而堅韌的眉眼。
鄭景星點了點頭,“妖廷被分隔東界和西極,我需要仙尊主持東界戰事,我會親自主持西極戰事。
尚春如則會調到東界全力配合你,仙尊放心,尚春如只負責出力與背書,絕不會有礙劫爭決斷!至于其它元神的分派,仙尊與我再細細推演一番。”
“非是我不愿擔責,為何不是無間佛母主持東界戰事,若是她愿意來此執爭運籌,我愿意全力配合。”
血海元神眸子微瞇,不禁有些迷茫,不管從任何角度來看,無間佛母無疑都是更合適的人選,經過北疆劫爭,鎮守北疆的各位元神皆是心服口服,便是他也不例外。
僅僅三百年,無間佛獄如今已是九階之威,積蓄之盛,祭煉之快,由不得他不服氣。
金玉麒麟淡淡笑了笑,“對上化真妖廷,對上迦云真,再充分的準備都不嫌多!
既然是殺爭,正該全力以赴,這既是沈采顏的意志,也是姜默舒的心愿,便是我,也不想放過任何一點勝機。
不是說雙英合璧,天下無敵么?哪怕口彩,我也要占了!”
血海元神一怔,旋即心有戚戚的點點頭,若是能選,他也想雙英盡在手中,可惜,為了劫爭的格局,他卻是不能與金玉麒麟相爭!
缺冽仙尊倒上了三杯靈酒,鄭景星心有所悟,旋即點了點頭,正色端起了其中一杯。
“砰”
輕輕碰杯之聲響起,最后一杯酒卻是被血海元神灑在了空中,似是故人亦在此,玄兵堪磨礪,似戰鼓不曾歇,去殺妖云低。
……
迦云真發出了沉沉嘆息,神色雖是平靜,不過眸子中卻是有著一抹難消的悵然。
眼下的淵劫格局,仿佛就如這沉沉的虛天,遮住了一切的希望,擋住了一切的未來,難以掙扎。
若非刑天之主證了神魔之身,若非金玉麒麟太過赤誠,中止淵劫的計劃絕對能成功,而“溺爭”人族的計劃也會按部就班的運作起來。
只可惜,對面的絕世道子,卻是沒有給妖廷這個機會,反而積聚力量,欲要掀起更加恐怖的殺伐之潮。
面對人族天宗的咄咄逼人,他能選擇的方向實在不多,對方以狂風暴雨一般的淵劫攻勢,根本不給妖廷任何喘息之機。
四族劫爭,戮族已然消亡于麒麟天,天魔僅剩了若塵一道,妖廷看似還有一爭之力,但局面也是極為不好。
原本四下包圍人族的格局,因為南域龍宮的陷落,以及北疆兩大妖廷的覆滅,反而變成了巨大的破綻,妖廷的軍勢被生生分割了。
而人族天宗卻是可以從容調動力量,來行劫爭殺伐之事,更何況在金玉麒麟的協理下,各家天宗更是不會有任何的保留,實在可怖!
“妖師想讓我若塵諸脈如何來配合?”重塵天子亦是沉沉嘆息。
人族的絕世道子太過明銳,沒有任何妥協之意,也不取任何諧和之舉,就是生生要殺來,分出個高下生死,比起前兩次淵劫,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人族必然兵分東界和西極,和我妖廷鉗制相對,力量凝聚于拳,胸腹必然空虛,所以,我需要各位天子全力墮天襲擾!”迦云真沉沉出聲,神色極為認真。
如此劫爭,倒也正確!諸脈天子同時點點頭。
眼下金玉麒麟不受偏斜,堅持劫爭殺伐,甚至令各位大自在天子生出一種錯覺,會不會金玉麒麟本就是天子化身,已然有著天子魔執,只是這魔執卻是落到了與天子敵對的另一方。
劫爭不休,甚至更烈,若是妖廷因此實力大損,諸脈大自在天子便是下一個目標!所以,和妖廷配合,共對劫爭戰事,于雙方都是有利可圖。
“可以,我等必然配合妖廷墮天而落,不過姜默舒神魔出世之時,天地亦是生出悲鳴,不知化真妖廷和流明妖廷能不能抵擋得住。”重塵天子點了點頭,眸子中難得多出一抹隱憂,甚至沒了身為大自在的從容不迫。
“各大妖廷皆有玄秘,北疆有化人之術,南域有真龍之血,東界有血脈相融,而我西極變有戾煞之威。
人族便是想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我妖廷一定能頂`住人族的侵襲!
剩下的,就拜托各位天子了!以墮天之威使人族有腹心之患!”
迦云真淡淡開口,神色極為誠懇,“鎮住人族天宗,就是續住了淵劫,此乃這麒麟天自己選擇的道路,豈能容人族擅自替天地做主。”
各位天子皆是喟然嘆息,妖師說得沒有錯,淵劫本就是天地自己的選擇,人族天宗居然妄圖畢全功于一戰,將淵劫一并終結,簡直可笑!
天地不悅,天魔不忿,妖廷不服,人族天宗掀起如此大戰,最是損耗氣運,便是金玉麒麟能燃壽來撐,又能撐多久?
還想河傾月落,還想長夜終明,豈不是癡心妄想?
自有魔暗云深,令其迷失來時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