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兒快步上前, 將靈力注入沈熙明即將散亂的魔元，沈熙明的眼神一直落在揚靈身上。每次他有危難，她會挺身而出, 卻不願留下。
“昨夜是你？”沈熙明眼神熾熱, 聲音喑啞。
揚靈眼睫一顫, 緩緩點頭, “是我。”
如果知道沈熙明在發覺她打破了封印後會心神動搖至如斯地步, 昨夜她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離開。
她覺得是她的懦弱讓他傷成這樣，而他是她的命運，她不該再逃避。
揚靈走到沈熙明身旁, 握住他冰涼的手。沈熙明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眼中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你的手好涼。”揚靈小聲說著, 偏過頭用臉頰輕輕蹭著他手背。
這細微到不足一提的溫存, 卻讓沈熙明甘之如飴。
兩人魂魄糾纏, 她早已寫進了他的骨血，是他無法控制的最爲柔軟也最爲橫衝直撞的存在。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又在一寸寸悄然崩塌。
房門灑進來的明亮日光被一個高挑纖長的背影遮擋, 揚靈眼前的光線驟然一暗。
“涼麼？”
背後傳來清冷又譏誚的女聲，揚靈轉過身，只見碧幽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框，一手緊握成拳,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和沈熙明。
北弦站在她身後, 無奈地默默搖頭。青羽和緋葉瞬時交換了一個嗚呼哀哉的眼神。
揚靈疑惑地皺起眉頭, 不理解碧幽爲何這樣尖銳。沈熙明輕輕捏了下她的手, 她回頭, 沈熙明眼中濃烈的痛苦和掙扎讓她的心猛然一跳。
碧幽盯著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只覺得礙眼至極。
“你還要和她糾纏到什麼時候？”
她不允許有人這樣輕視她, 她已經受了太多委屈，她也不想再忍了。她要沈熙明對她忠誠，她要沈熙明與揚靈一刀兩斷。
她知道自己有這個底氣，也有這個資格。
沈熙明將所有的無奈壓回心裡，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被揚靈緊握著的手。揚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手不知所措地懸在半空。
“我會和她成婚。”沈熙明一字一頓，聲音疲憊低沉，卻也肯定明晰。
他的話重錘般砸進揚靈心裡，將她砸得七暈八素。她身體一晃，隨即又勉強穩住了重心。
半晌，她才醒悟過來沈熙明說了怎樣一句話。她睜大眼睛，一滴眼淚硬生生地從她眼中掉落。她遽然低下頭，無措地遮掩自己的慌亂。
碧幽冷冷看著兩人，白皙纖長的手用力扣在門上，將指甲摁出一片淺白。她的心裡有些快意，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恨。
揚靈垂著頭站在沈熙明榻前，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她跌跌撞撞地奪門而去，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地方。
笑話，她是一個笑話，一個自以爲是的笑話。
“揚靈……”緋葉不安地跟著追了出去。
屋內一片死寂，沈熙明面如死灰，碧幽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始終一言不發。沈熙明脫力地仰面躺倒在牀上，眼神暗淡的若一潭死水。
“你滿意了？”青羽忍不住心中憤慨，出言相譏。
碧幽倏地看向他，眼神銳利如刀，聲氣傲慢輕蔑，“你憑什麼這樣跟我說話？”
“你既然這麼怕人說，不如讓人全都閉嘴。”青羽冷笑，“可惜我孑然一身，不吃你仗勢欺人那一套。”
“大膽！”碧幽暴怒。
“夠了。”沈熙明面無表情地制止青羽，逞這一時的口舌之快實在毫無意義。青羽依言住口，憤懣不平地對著碧幽翻了一個白眼，
碧幽氣得渾身發抖，她憤而轉身，撞上北弦無可奈何的眼神，積攢許久的怒氣便瞬間爆發。
“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她厲聲質問。
北弦不說話，可他的眼神已經暴露了他的所思所想。先前青羽頂撞她，不過是無關痛癢的一句話，他便挺身而出，而剛剛他卻一直保持著沉默。
“好，很好！”碧幽咬牙冷笑，一甩衣袖決然而去。北弦心下哀嘆一聲，連忙追了上去。
於兒戲看夠了，方施施然走到沈熙明榻前。
面前的女童身材嬌小，神情一派天真，沈熙明打量著她的目光卻似在揣度著一個深不可測的敵人。
“你爲什麼要救我？又爲什麼要帶走她？”
於兒笑不作答，隔著臉上的面紗，她的笑顯得分外神秘莫測。
“在這個時候，還能想著我到底是爲何而來，所求何物。沈熙明，你也算個人物。”
“書冊中曾有過記載，於兒者，情感化之，其形如人，蛇頭有兩，常遊江淵，見於洞廣，乍潛乍出，神光惚恍。”
“既然你能自由穿梭三界，且繼有天地初開時的混沌神力，又何必帶走她？”沈熙明的語氣並不客氣，“不要跟我說你只是出於好玩。”
於兒把玩著青蛇，悠悠而言，“可你至少也能看出來我並無惡意。”
“並無惡意？”沈熙明陡然提聲，“你就不該把她從蓬灜宮帶到妖界，她本來已經決心放下我，要好好做一個修仙之人！”
要不是於兒從中橫插一手，揚靈無謂會受到方纔的傷害。
“放下？”於兒不以爲然地笑笑，“她要是真的放下了，我也不會被她的夢境進入到她的神域。”
“你爲何傷成這幅模樣，自己心裡不清楚麼？揚靈雖然在劍冢清修，卻一直像你這般自苦。”
於兒一嘆，“她失去一魄，身體已經弱於常人。以她在劍冢的狀態，鬱結而死也不過十來年的事情。”
“更何況……”於兒停頓一瞬，又道：“我需要你們兩人間強大的情感維持我不消散。”
她摸摸青蛇光滑冰涼的蛇身，“我這次現世，已有十七年。這千年積攢的力量已經所剩無幾，不足以消滅計蒙從混沌之境中泄出的神魂。”
“我想在我此次消散之前，和你們一起找到鳳凰，除掉冰魄。”
於兒這十七年來，一直停留在妖界，揚靈的夢將她引至人界，她感知揚靈的記憶，才知道魔界冰魄肆虐一事，可惜這時已臨近她消散之期。
“憑你的能耐，找到鳳凰不是易如反掌？爲什麼還要跟著我們？”沈熙明不解地問，按理說於兒聯通三界，且能讀人心緒，找到鳳凰應當不是一件難事。
於兒無奈攤手，“我不能通過諸夭之野。”
“我乃情感所化，對我來說共情通感是一件本能的事情。諸夭之野上遍佈幻境，我一腳踏進去，恐怕就會流連在無數串連的幻境之中，直到力量耗盡。”
話到此處，沈熙明終於明白了於兒一番作爲的原因。她既需要寄託在揚靈與他強大的羈絆中維持自己不滅，又需要沈熙明破除幻境帶她找到鳳凰神魂寄居的梧桐樹。
“鳳凰是上古神祇，神魂易散，只能收寄於遠古的通靈之物中。即使有那隻三青鳥幫忙喚醒神魂，仍需要由我做爲載體，將之送往魔界開明海。”
“你還能存在多久？”沈熙明問。
於兒認真地回答，“三個月，不再耗用力量，我還能維持三個月。從明日起，我就會寄於揚靈心緒之中，等你們通過諸夭之野再現身。”
“羈絆在我跟她之間，你也可以寄在我的神域。”沈熙明不耐煩地說。
於兒這話的意思顯然是要讓他帶著揚靈一起去諸夭之野，可現在這種情況，兩人怎麼可能一路同行？
他不想再傷害揚靈，也不想她跟著他們冒險。他們是有幾百年修爲的大妖大魔，而她不過是一個凡人。
“穿梭兩界需要消耗大量的力量，我沒辦法將她送回去。等幫你們消滅冰魄了，你自己打開魔界封印將她送回去吧。”於兒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當然不送回去也可以。”
不送回去？沈熙明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苦笑。不送回去，她也只能在魔界受魔氣侵蝕魂飛魄散。比起滅散於世，他寧願揚靈在人界轉世輪迴，以後能毫無負擔地過自己的生活。
於兒從房中離去，沈熙明獨自一人躺在牀上，只覺得自己陷入進退維谷的艱難境地。
難道他真的要帶揚靈去諸夭之野？他要如何說服揚靈，又要如何和她安然度過這一路的旅途，然後再各自道別？
沈熙明深深嘆氣，無力感席捲過他全身，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北弦跟著碧幽匆匆離去，他追在她身後想要解釋，兩人一路上拉拉扯扯，引得路過的鸞鳥紛紛側目。
走到一僻靜處，北弦強硬地拉住了碧幽的手腕，“碧幽！”
“你給我放開！”碧幽甩手，口氣冷硬不已。
北弦依言鬆手，碧幽狠狠瞪他一眼，轉身就要走，北弦急了，一下摁住她肩膀免得她再掙脫。
“你聽我說！”他提高了音調。
“不就是那些話麼？我不需要聽你說！”碧幽惱怒地堵住他的話，“如果你想勸我放過他們，那你還是閉嘴好了！”
北弦連連點頭，曲線救國，“我不勸你放過他們，我勸你放過自己行不行？”
“我？”碧幽冷笑，“我能得到所有我想要的東西，什麼放過不放過？！”
“這個樣子的沈熙明，真的是你想要的麼？”
碧幽一愣，倔強地轉過了頭，“總有一天。”
“不可能有這一天。”北弦也不想再跟她婉轉其詞，“永遠不可能會有這一天，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你永遠也等不到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