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雙魚座。”他面無表情道。
羅娜啊了一聲。
“那你愛哭嗎?”
“你才愛哭!”
兩人起身往外走, 羅娜想起以前看到的數(shù)據(jù), 說:“參加里約奧運會的運動員里,水瓶和雙魚差不多占了30%。”
“真的?”
“是啊。”羅娜分析道:“參加比賽的北半球運動員多,水瓶和雙魚都是冬季出生的, 可能冬天的小孩體質(zhì)要牢靠一點?”
他哼笑一聲, 不自覺挺直腰板走在前面。
小孩還是好哄……羅娜正想著,段宇成忽然停步, 她一不小心差點撞上。
“你好好走路啊。”
段宇成好像看到了什么, 緊走了兩步。
這座商場是環(huán)型構(gòu)造,一共七層,中間是露天的, 視野很開闊,羅娜和段宇成正處在三樓位置, 上下都能看個通透。段宇成站到邊緣往上望。羅娜走到他身邊,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是七樓新開的一家健身中心。
“怎么了?”
“……我剛剛好像看見我同學了。”
“是嗎?他們在這健身?”
“是賈士立。”
說誰健身段宇成都信,唯獨賈士立, 這個號稱要一輩子把體脂率維持在35的男人竟然主動來到健身房。
天崩地裂了。
段宇成笑了:“時間還來得及, 能去看看嗎?”
六月的天,少年的臉,羅娜淡定點頭。
他們坐電梯上到七樓, 這家名為“POWER ”的健身房才開了半年多, 設施很新, 門口擺著花盆和廣告牌。
一位長相甜美的女性工作人員招待了段宇成, 問他有什么需求。
“我找人,剛剛進來的那個。”
健身房面積可觀,分里外兩層,外面是器械,里面是特色課教室。現(xiàn)在大學基本放假了,有不少學生模樣的人在健身運動,外面一排跑步機都被占用著。
段宇成很快找到那坨胖碩的背影,叫了聲:“賈士立!”
賈士立好像正在等跑步機,聽見叫聲回頭。這時段宇成注意到賈士立身邊的那個人,是之前見過幾次的國際經(jīng)貿(mào)的劉一鳴。
賈士立走過來:“你怎么在這,你不是要回家嗎?”
段宇成說:“還沒到時間呢,剛看到你進來,你怎么要來健身了?”
賈士立說:“沒,就來跑跑步。”
段宇成察覺他的語氣有點不對勁。
劉一鳴也過來了,段宇成笑道:“你們干嘛呢?”
劉一鳴說:“沒干嘛,中午他說要跑步,我就帶他過來了。”
段宇成看向賈士立,“這樣嗎?”
賈士立嗯了一聲。
羅娜看完了廣告。她很少去健身房,跑步也都在戶外,有時心血來潮想練練力量,也會選擇A大自己的健身中心。她都不知道外面健身房已經(jīng)有這么多花樣了,光特色課種類就有幾十種。
她進到里面,剛好聽到賈士立對段宇成說:“你沒事先走吧,我去跑步了。”聽起來好像沒什么心思跟段宇成說話。
賈士立跟著劉一鳴走了,段宇成被留在原地。
羅娜問:“走嗎?”
段宇成還看著賈士立,說:“再等等。”
他明明記得當初他們一起去游樂場的時候,賈士立對劉一鳴和江譚的態(tài)度很不對付,怎么會跟劉一鳴出來跑步。
甜美的接待問:“二位有什么要咨詢的嗎?我們有體驗卡,可以免費體驗一次的。”
羅娜婉拒:“不用了,我們只是看看。”
“那二位請到這邊等。”
羅娜拉著段宇成出了健身房,段宇成還在往里看。健身房都是玻璃墻,就算在外面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賈士立已經(jīng)找到了空機器,劉一鳴給他調(diào)試。
羅娜問段宇成:“他以前鍛煉嗎?”
段宇成搖頭。
羅娜看著上機跑步的賈士立,說:“那別一下子練太猛了。”
賈士立開始跑步,劉一鳴在旁邊拿著秒表,這畫面段宇成怎么看怎么覺得奇怪。
過去六七分鐘,羅娜體育從業(yè)者的心態(tài)端起來了。眼見賈士立的臉色越來越差,呼吸越來越急促,羅娜嚴肅道:“怎么回事,總不運動的人不能這么跑,你快進去讓他停下。”
段宇成點頭,剛要進去,賈士立停下了。他兩腳分踩在跑步機兩邊,雙手撐著扶手,頭低著,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段宇成的步子沒邁出去,好像在猶豫還要不要過去。
“去吧。”羅娜說,“都已經(jīng)等這么久,不差這一會,確認他沒事我們再走。”
他們再次回到健身房,段宇成去找賈士立,羅娜攔住要追上去的迎賓小妹妹。她比小妹妹足足高了大半頭,淡淡道:“那是他同學,說點事就走,耽誤不了多久。”
賈士立往休息室走,剛從跑步機上下來時他臉色蒼白,現(xiàn)在走了幾步,越走越紅。
段宇成跑到他身邊。
“你還行嗎?”
賈士立停頓了兩三秒才認出段宇成,他緩慢搖頭,嘴巴動了動,但沒出聲音。
段宇成拉住他的手臂,賈士立竟然打了個晃,往地上栽。
“沒事吧?”
“我要……歇會……”
“別坐地上。”
段宇成架著兩百斤的賈士立來到休息室,讓他坐到橫椅上。休息室有兩個人正換衣服,看過一眼,沒說話。
賈士立還在發(fā)虛汗,手腳顫抖,雙眼翻白,頭輕微打轉(zhuǎn)。
段宇成摸向賈士立胸口。
段宇成常年訓練,對心率非常敏感,手一搭上,就知道肯定過200了。
這是個危險的臨界值,賈士立的肺部壓力會加大,而且因為他身體供能不足,也會出現(xiàn)視線模糊,呼吸困難,聽力幾乎喪失等癥狀。
賈士立其實也沒進行高強度運動,他不過是在跑步機上跑了不到十分鐘而已,跑成這樣只能說明他常年不運動,身體機能完全退化了。
“靜下來,慢慢調(diào)整呼吸。”段宇成蹲在他面前,“有沒有感覺惡心,如果惡心就去吐。”話音未落,賈士立胸口微微痙攣,段宇成意識到這是嘔吐前兆,急忙找垃圾桶,可惜晚了一步,賈士立盡數(shù)吐到地上,休息室里頓時彌漫起酸臭的味道。
那兩個換衣服的喊道:“哎!你別在這吐啊!”
段宇成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收拾。”
也不知賈士立吃了多少東西,吐個沒完,段宇成把垃圾桶放到他身下接著,又到洗手間找來了拖把。
屋里兩個人受不了這味道,都走了,臨了還不忘給個鄙夷的眼神。
賈士立把胃吐干凈了,開始一次次干嘔。又過了一會,他不吐了,段宇成聽到細細的抽泣聲。他抬頭,賈士立抱著腦袋哭了。
“怎么了?”
“……你別管我了。”他氣若游絲。
“到底怎么了?”段宇成推推他的肩膀,他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會跟劉一鳴在一起?”
賈士立聞言哭得更起勁了,他斷斷續(xù)續(xù)把事情經(jīng)過講給段宇成。
原來來健身房跑步是他跟劉一鳴打的賭。
期末考試結(jié)束后,班里玩得不錯的幾個同學約出去吃飯,差不多就是之前游樂場的那批人。飯吃得很不愉快,江譚和劉一鳴一直在說健身的話題,還鼓勵其他同學跟他們一起去商場新開的健身房。最后有女生問健身和不健身會差多少,江譚半開玩笑似地指著賈士立,說:“喏,就差這么多嘍。”
大家都笑了,施茵也在場,她也跟著其他人一起笑,這更加刺激了賈士立。
賈士立就說練一身硬邦邦的有什么用,正常能跑能跳就得了唄。
劉一鳴說他連正常跑跳也做不到,說像他這樣的上跑步機,8公里的慢跑十分鐘都堅持不了。
賈士立火氣上來了,跟劉一鳴打賭,說十分鐘肯定能跑下來。兩人約了今天來測試,結(jié)果就跑成現(xiàn)在這樣了。
“我真是個廢物……”賈士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那么喜歡她,她跟著所有人一起笑話我。”
段宇成不知該怎么安慰。
“我連十分鐘都跑不下來,我考上A大,我看這么多書有個屁用……”他說著,一邊用手使勁抓自己的皮膚,都抓出赤紅的道道來了。
段宇成拉住他:“你干什么?”
“癢!特別癢!”他崩潰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段宇成按住賈士立的手:“沒事,別慌。你長時間不運動,毛孔都堵著了。現(xiàn)在忽然調(diào)動身體,有點不適應而已。”他耐心解釋,“你覺得癢是因為氣血在沖擊這些堵塞的地方。看過武俠小說嗎,差不多跟打通任督二脈是一個道理,等這陣過去你就會覺得非常舒服的。”
賈士立滿面狼藉:“真的?”
“當然。”
賈士立失神地坐著,他漸漸恢復平靜,也很快注意到自己干的好事,低聲說:“對不起,這么麻煩你。”
段宇成笑道:“有什么對不起,我當初跳河的時候不是更可怕。”他把地上最后一點渣滓也擦干凈,輕聲說:“趁著這次機會,你就鍛煉一下吧。”
賈士立沒說話,段宇成仰頭看他。
“就算不為女人,也為了自己,健康才是最重要的,身體壞了什么都沒用了,對不對?”
賈士立怔怔看著他,半晌道:“完了……”
“怎么了?”
“我可能也要愛上你了。”
“……”
段宇成把紙巾包往他身上一砸,起身了。
羅娜在接待區(qū)跟工作人員胡侃,她斜靠在柜臺上,看向器械區(qū)的方向。兩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跑完步,走來這邊,問羅娜:“教練,這里有地方賣冷飲嗎?”
羅娜說:“我不是這里的教練。”
前臺工作人員往外指了指:“走到頭是家飲品店。”
小姑娘們剛要去,羅娜說:“剛剛運動完不要吃冷飲,沒人指導過你們嗎?”小姑娘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說:“沒呀,好吧,那我們喝白水。”
前臺小妹有點尷尬。
在器械區(qū)最里面,劉一鳴正跟一個男人說著什么。
羅娜問:“那里那兩個是誰?”
前臺小妹說:“是托尼教練和新來的兼職助教。”
劉一鳴跟這位托尼教練說了會什么,然后相視一笑,再然后托尼教練走向休息室。
段宇成已經(jīng)把地擦干凈了。
“這屋怎么這個味呢。”
段宇成回頭,見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的男人走進來,衣服上印著健身房的LOGO。
段宇成說:“對不起,我朋友剛才吐了,已經(jīng)收拾完了。”
托尼身材高大健壯,剃個小平頭,兩臂紋身,仔細看后腦殼上還有兩塊疤,頗為兇煞。他來到賈士立身邊,說:“你就是跑吐了的那個吧,我都看著了。”他做了個自我介紹,“我是這里的教練托尼,你那種跑步方法是錯的,對身體傷害很大,我來指導你吧。”
賈士立有些驚訝,他看看段宇成,小聲說:“行嗎?”
托尼扭頭看了段宇成一眼,說:“你們都是A大的學生吧,我們這有不少A大的學生。離學校近,練起來方便。正好現(xiàn)在會員卡辦理有折扣,你們要一起辦嗎?”
段宇成搖搖頭:“我不用了,你問他吧。”
托尼轉(zhuǎn)向賈士立,說:“你肯定得練吧,你看你身體素質(zhì)都差成什么樣了。”
“啊,哦……”賈士立茫然點點頭,“會員卡多少錢?”
“月卡500,年卡2000,我還是勸你辦年卡,這樣劃算。”
“辦了卡這里器械就都能用了嗎?”
“當然能用。”
賈士立算了算,覺得2000一年還是挺便宜的。他給段宇成一個詢問的眼神。段宇成說:“學校里也有健身中心……”
托尼嗤笑道:“學校有專業(yè)教練嗎?沒有教練指導自己亂練?那還不如不練。”
段宇成想了想,還是不拆臺了,他對賈士立說:“你自己好好考慮吧,我先走了。”
另一邊,羅娜等得哈欠頻頻,終于把段宇成盼出來了。
少年一靠近,羅娜緊起鼻子。
“你身上什么味,酸了吧唧的。”
讓羅娜露出這種嫌棄表情是段宇成無法忍受的,他進了洗手間,從手到臉洗了四五遍,又翻了身新衣服換上。
他們往商場外走,路上羅娜問:“他剛才吐了?”
“嗯,慘死了。”段宇成聊起剛剛休息室發(fā)生的事,還把賈士立跟劉一鳴打賭的事情告訴了她。“你看,之前我們怎么勸他鍛煉身體都沒用,這次被喜歡的女生嘲笑了,馬上就受不了了。你說女人對男人影響有多大。”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瞄羅娜,只可惜羅娜的關注點在另外一件事上。
“那個叫劉一鳴的是我們學校的?”
“嗯,我跟他們玩過幾次,不過不太合得來。”
“前臺跟我說他是這里的兼職助教。”
“兼職助教?他在這當助教了?”
羅娜又問:“是不是有個叫托尼的教練去找你們了,他說什么了?”
“也沒說什么,就是想讓他辦會員卡。”
“多少錢?”
“年卡2000塊。”
在A大這個地段,一家新健身房年卡2000塊真的不算貴。但劉一鳴跟托尼最后相視一笑的畫面讓羅娜心存疑慮。
“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別被蒙了。”
段宇成聽從羅娜指揮,給賈士立打電話,問他情況怎么樣。賈士立語氣發(fā)飄,說剛剛托尼帶他做了體測,現(xiàn)在在分析結(jié)果。
“我、我可能要不行了。”
“啊?”
“你說的對,我身體太差了,我之前還不聽你的話,我——”
“你先冷靜一下,把話說清楚。”
段宇成聽到手機里那位托尼教練說:“別打電話了,還有幾項沒說完呢。”
“我回頭再聯(lián)系你。”賈士立匆忙掛斷了電話。
“喂?喂——”
段宇成放下手機,和羅娜對視了一眼,一同往回走。
趕回去的時間很巧,賈士立正在前臺準備刷卡呢,托尼鋼鐵巨人一樣的身材站在門口堵著。
段宇成撥開托尼,來到賈士立面前,一把搶來他的卡。前臺放著項目單,段宇成拿起一看,頓時瞪大眼睛。
“28400?你瘋了吧你?!”
托尼把項目單拿回來,沉著臉:“你干什么?”
段宇成沒有理他,使勁掐掐賈士立的肥臉。
“你給我醒醒啊!”
賈士立明顯已經(jīng)有些蒙了:“教練說我體質(zhì)太差了,這是私教課的錢……”
一節(jié)550塊,一共48節(jié),再加上2000元的年卡費用,一共28400元。
羅娜拿起賈士立的體測表,上面用紅筆圈了無數(shù)個圈,打了無數(shù)個叉。對于賈士立這種能考上A大金融系的人來說,這簡直是一份來自地獄的試卷。
段宇成說:“你不就是想減肥嗎,你管住嘴,跑跑步就行了,買什么私教課?”
托尼沉聲道:“你是他什么人,替他做決定?”他看向賈士立,氣勢逼人。“你基礎代謝能力差,體脂率太高,BMI 指數(shù)嚴重不合格,過度肥胖,這些難道是我編出來的?”
賈士立唯唯諾諾道:“不是……”
“你想練就練,不想練就不練,別弄的好像我坑你一樣。為自己健康投入永遠都不虧,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賈士立有點被洗腦了,把銀行卡從段宇成手里又拿了過來。
“我還是買了吧。”
“別買!聽我的!”
托尼冷笑一聲,“他真是你朋友?自己身材好,有女朋友,但死活不讓你練,是真為你著想?”
羅娜張了張嘴,可是感覺這個氛圍不適合插話。
托尼說:“反正你自己決定,我有多少學員你在這片打聽一下都知道。你跟著我練,絕對最快出效果。你現(xiàn)在覺得28400貴,等我?guī)惆焉眢w練得比你這位‘朋友’好的時候你就該感謝我了。”
賈士立大腦缺弦一整天,直到這一刻才有點回過神來。
他指了指段宇成,問托尼:“你能帶我練得比他身體好?”
托尼說:“當然。”
賈士立說:“我這位朋友平日也有鍛煉,跑跑步什么的,你覺得他身體有什么問題嗎?”
托尼賞了段宇成一眼,淡淡道:“能看出來他平時有鍛煉,但沒有專業(yè)教練帶著,自己都是瞎練。戶外跑步非常磨損膝蓋,他看著身體不錯,其實內(nèi)在都是隱患,上機器一測就出來了。”
羅娜挑眉。
正巧段宇成回頭,兩人對視一眼,羅娜冷淡地揚揚下巴。
段宇成回頭,外套脫了。
“那就測測吧。”他說,“把你們所有體測內(nèi)容都幫我過一遍,看看我有什么內(nèi)在隱患,真要毛病大了,我也來個兩萬八的套餐。”
他外套一脫,托尼就后悔了。
這都他媽一月份了,段宇成外套里面只穿了件薄毛衣,緊貼著身體,能看出明顯的肌肉輪廓。
那胸,那肩,那上圍,這哪是“平日也有鍛煉”的水平。
托尼也不傻,不會自討沒趣。
“我們每天體測名額有限,你當說測就測呢?”
“又不能測了?”
托尼不耐煩了,問賈士立:“你到底買不買,不買別浪費我時間!”
到這份上了,賈士立也算徹底清醒了,看著手里兩萬多的賬單,頭皮發(fā)麻。他拉著段宇成,小聲說:“走走走,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