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合先生,不要老是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要不要出去散散心?”在濱田的打氣下,我說:“那就等我一下!”這兩天我連口都沒漱,胡子也沒刮,于是我刮胡子、洗臉,轉(zhuǎn)換成輕松的心情,和濱田一起到戶外時已是二點半左右。
“這時候,反而應該到郊外散步!”濱田說。
我也贊成:“那么,往這邊走吧!”
往池上的方向走,我突然感到厭煩停住腳步。“這方向不好,很忌諱!”
“嗯?怎么回事?”
“剛才說的,曙樓就在那方向呀!”
“哦,這樣不行!那么怎么辦?從這里一直走到海岸,往川崎的方向看看嗎?”
“好啊,那樣的話是最保險的。”
濱田于是轉(zhuǎn)身朝相反方向——停車場的方向走;想想那方向也不是十分保險。要是娜奧密還去曙樓,現(xiàn)在也不能保證不會帶熊谷出來,不一定不會在毛唐和京濱間往返,總之,省線電車停的地方是禁忌。
“今天真是太麻煩你了!”我若無其事地說,走在前頭,轉(zhuǎn)過巷子,越過田圃路的鐵道口。
“那樣的事不用放在心上,我心想反正哪天一定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吧!”
“在你看來,我是不是很滑稽呢?”
“可是,我也有一段時間很滑稽,沒資格笑你。只是我自己冷靜下來以后,覺得你非常可憐。”
“你年輕無所謂呀!像我已經(jīng)三十歲了,遇到這樣的糊涂事,實在不像話。而且,要是你不說,我不知會繼續(xù)到什么時候……”
走出田圃,晚秋的天空仿佛在安慰我似的,天高氣爽,涼風陣陣,吹得我哭得發(fā)脹的眼睛陣陣刺痛。遙遠的線路上,那令人忌諱的省線電車在稻田之中奔馳。
“濱田!你吃過午飯了嗎?”默默走了一陣子之后,我問。
“其實還沒,你呢?”
“我從前天開始,喝了酒但幾乎沒吃飯,現(xiàn)在肚子餓得厲害。”
“那是當然的,不要勉強,弄壞身體不值得!”
“沒問題的,托你的福我覺悟了,不會再做傻事。我從明天起會變成另一個人,準備到公司上班。”
“那樣能舒展心情喲。我失戀的時候,想要忘掉,也拼命玩音樂。”
“能夠玩音樂,在那時候是很好的事吧!我沒有那樣的才藝,除了努力做公司的事之外,沒有其他方法。反正肚子餓了,我們到那邊吃飯吧!”
兩人這般閑聊,慢慢逛到六鄉(xiāng),之后不久,進入川崎街上的某家牛肉店,圍著咕嚕咕嚕煮著的鍋,又像在“松淺”時那樣開始喝起酒來。
“你,你來一杯怎么樣?”
“現(xiàn)在就喝,空肚子會受不了!”
“沒關(guān)系吧!為今晚我祛除災難,舉杯祝賀吧!我從明天起停止喝酒,所以今晚要大醉一場!”
“這樣子啊!那就祝你健康!”
濱田的臉通紅,滿是青春痘的臉,有如火鍋里的牛肉那樣閃閃發(fā)亮,我已醉得厲害,
分不清是悲傷或高興。
“濱田,我有一些事想問你。”我估摸著是好時機,更靠近他。
“你說娜奧密被取了很過分的綽號,究竟是什么綽號呢?”
“不!這不能說,的確有,但是太過分了!”
“過分,也沒關(guān)系。那個女的跟我已經(jīng)是陌生人了,所以不需要顧慮不是嗎?請告訴我叫什么呢?我要是知道的話,心情反而舒坦些。”
“您或許如此,我終究開不得口,所以請您原諒。總之是很過分的綽號,想象一下也就知道了。取這綽號的由來,我可以告訴您!”
“好吧!那就請告訴我由來。”
“可是河合先生……還是很為難呀!”濱田搔搔頭。
“那實在很過分呀!您要是聽了再怎么說一定會心情不好的呀!”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你就說吧!我現(xiàn)在純粹是出自好奇心,想知道那個女的秘密。”
“那就說一點秘密吧!這個夏天您來鐮倉時,您認為娜奧密有幾個男人呢?”
“據(jù)我所知,只有你和熊谷,難道還有其他的嗎?”
“河合先生,您可不要嚇一跳呀!關(guān)和中村也都是喲!”
我雖然醉了,還是覺得身體有如觸電。接著不由得咕嚕咕嚕灌了五六杯之后,才開口問:“那么那時候的那一票人,沒有一個漏掉?”
“是的,還有您想是在哪里見面的呢?”
“是大久保的別墅?”
“您租借的盆栽店的廂房呀!”
“哦……”我說話的時候有如快要窒息,心情跌入谷底,“哦,這實在太意外了!”終于聲音開始像呻吟。
“所以那時候最為難的大概是盆栽店的老板娘吧!因為礙著熊谷的面子,也不能請他滾出去,可是自己的家變成魔窟,各色各樣的男人頻頻出入,對左鄰右舍而言也很不光彩。還有,萬一被您知道了事情就大了,所以,我想她也是提心吊膽的吧!”
“難怪有一次我問娜奧密的事,老板娘很為難,吞吞吐吐的,原來有這樣的原委啊。娜奧密把大森的家當成幽會場所,把盆栽店的廂房變成魔窟,這些我都不知道,哎呀!吃了好多苦頭!”
“河合先生,說到大森,我應該道歉!”
“啊哈哈哈,沒關(guān)系,一切都是過去了,沒問題的。不過,想到娜奧密的巧妙欺騙,倒有一種痛快的感覺。她的手段那么高超,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宛如相撲的技巧什么的,被對方背起來狠狠地摔出去。”
“同感同感,如你所說的。這是怎么樣呢?那一票人都被娜奧密耍了,彼此都不知道嗎?”
“不,知道的,不知怎么搞的,有一次兩人撞在一起了!”
“沒吵架嗎?”
“那些家伙默默地結(jié)成同盟,把娜奧密當成共有的東西。從那之后給娜奧密取了很過分的綽號,背后大家都叫她的綽號。您不知道反而幸福,而我深深感到同情,心想怎么樣才能把娜奧密救出來,只要
一提出大家就大怒,反而把我數(shù)落一頓,我也就只能束手無策了。”
濱田或許是想起那時的事,語調(diào)感傷。
“河合先生,我那時候在‘松淺’見到您時,我從未向您說過這樣的事吧。”
“那時你是說,最能隨心所欲地操縱娜奧密的是熊谷。”
“是的,我那時是這么說的。那并不是謊言,娜奧密和熊谷在粗野處個性很合,所以感情最好。因此,大家都奉熊谷為頭頭,認為壞事都是他教的,我才那么說。還有更過分的,我沒跟您說的。那時我還祈求您不要舍棄娜奧密,引導她向善。”
“引導不了的,我反而被拉下去。”
“任何男人見到娜奧密時,都是這樣的。”
“我也覺得她確實有那種魔力,所以不靠近她,要是靠近,自己會有危險的。”
娜奧密……娜奧密……我們彼此之間不知重復說了幾次這名字。兩個人將這名字當下酒菜喝下。那順暢的發(fā)音有如比牛肉更甜美的食物,用舌頭品嘗,以唾液舔舐,然后再送到嘴里。
“彼此彼此,被那樣的女人欺騙一次也行……”我無限感慨似的說。
“那倒是!我也是因為她的關(guān)系才嘗到初戀的滋味。盡管很短暫,但畢竟也做了一個美夢,想到這不得不感謝喲!”
“可是,她以后會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
“往后大概只有墮落下去吧!依熊谷的看法,馬可尼爾那里不可能住很久,兩三天之后大概到別的地方吧!我那里也還留有娜奧密的東西,說是或許會來。究竟娜奧密有沒有自己的家呢?”
“老家是淺草的名酒制造商呀!我覺得他們可憐,至今都沒有跟誰提起。”
“是嗎,出身這東西是無法爭論的哪!”
“依娜奧密說,本來是‘旗本’的武士,自己出生時住在下二番町的豪邸。‘奈緒美’這個名字是祖母取的,祖母在鹿鳴館時代是跳舞的時髦人士,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總之,家里很窮,我現(xiàn)在想想也還覺得可憐。”
“這么聽來,更覺得可怕啊,娜奧密身上流著與生俱來的淫蕩血液,有那樣的命運,總之,要您收留。”
我們兩個人在那里聊了三個小時,走出戶外已過夜晚七點,然而話題一直聊不盡。
“濱田,你是搭省線回去嗎?”走在川崎街上,我問。
“接下來走路太累。”
“那當然!我搭京濱電車,那家伙在橫濱,省線的話感覺似乎有點危險。”
“那我也搭京濱。可是,娜奧密小姐到處跑,總有一天會在哪里不小心碰到呀!”
“那樣子,戶外也不能隨便走了。”
“她一定常去跳舞,銀座附近是最危險的區(qū)域。”
“就連大森也不一定安全,有橫濱、有花月園、有曙樓,說不定我還要搬家租房子住呢。至少,在事態(tài)平靜下來之前,我不想見到那家伙。”
我讓濱田陪我搭京濱電車,一直到大森和才他分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