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款步走到廳中,正要屈身行禮,只聽上首的太子已經按捺不住的起身大步過來虛扶住她的手臂道:“你身上有傷,就不必行禮了。”
說完又驟覺自己方才行為太過,便縮回了手走回座位上,板著臉掩飾尷尬:“你不在房中休息,來此處作甚?”
“勞太子殿下掛心,不過是皮肉傷,上過藥之后已經沒有大礙了。”蘇明珠抿唇輕笑,笑容端莊清雅,卻令滿室生輝,“臣女次來,是因為抓到了下毒的兇手,前來請太子殿下明旨降罪,看看該如何處罰。”
“什么?你抓到兇手了?”座上眾人紛紛一驚,即便是鎮定如秦王,也不由皺了皺眉心。
唯一還能保持神色不動的,大概也只有璟王了。
蘇明珠嬌笑一聲,搖了搖頭道:“倒不是臣女抓住的,而是毒手藥王老前輩。”見眾人不甚明朗的樣子,遂又解釋道,“臣女包扎傷口時想到,飲宴過程中殿下并未換過杯盞,之前都一直無事,突然中毒的話,必然是中途有人趁機動的手。既然如此,那宰相府中今日所有人都有嫌疑。藥王前輩調制的藥水能測出下毒之人手上殘留的毒粉,所以臣女便讓人將今日府中眾人都請去試了試,沒想到居然真的查了出來。”
說著朝后面招手示意,立時便有人將一個捆綁的五花大綁的漢子給架了進來。
“此人,便是下毒之人。”蘇明珠指著那漢子,擲地有聲的道。
眾人看了那漢子一樣,面容平淡,并無任何出奇之處,是個放在人堆中絕不會被注意到的人。若是這樣的人暗中下手,倒是能說得過去。
目光再落到他的手上,只見他右手掌心一片赤紅。看顏色倒不像是染上去的,反倒像是長在手心上的胎記印痕一般。
“藥王前輩說,下毒之人觸水后藥粉與藥水融合,便會留下這樣的痕跡。此事乃是藥王前輩親口所言,三妹在旁也可以作證。”蘇明珠說著,又朝身后打了個眼色。
只見一抹鵝黃色身影繞過門檻邁步進來,白紗覆面,卻依稀能看得出下面縱橫交錯的血痕。
璟王的目光自那女子出現之后,便一直牢牢落在她身上。漆黑晶亮的眸子含著淺淺擔憂,眸底深處毫不掩飾的情愫,看的蘇明月有些手腳發軟。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大姐方才所言句句屬實,藥王前輩確實說過,這人手上紅痕便是因為手上殘留著鶴頂紅的藥粉之故。”蘇明月行了個禮,垂眸說道。
“蘇宰相,你可認識此人?”太子目光犀利的看過來。
蘇炳成掃了管家一眼,管家上前仔細辨認了片刻,朝他搖了搖頭。蘇炳成這才躬身道:“啟稟太子殿下,這人并非是微臣府中之人。”
“不是你府里的人?難不成還是外面混進來的?”秦王饒有興致的問道。
蘇炳成面容一僵,就聽坐在何夢芷下首的蔣碧云起身跪伏行禮道:“殿下、相爺有所不知,相爺壽宴,一應物品采買均由外面的人送貨進來。臣婦疏漏,讓這等心腸歹毒的人混了進來,還請殿下和相爺降罪。”
“殿下,都是老臣治家不嚴,讓殿下受驚,還請殿下責罰。”蘇炳成也是袍擺一撩,跪了下去。
他一跪,相府的其他人自然也都跪了下去。一時整個前廳只看見一群黑壓壓的腦袋,還能端正安穩坐著的,也就只有璟王、秦王和榮王世子了。
太子早在他跪下的那一刻便起身迎了過去,本是想將蘇明珠扶起來的,但最終還是伸手扶住蘇炳成的手肘,將他抬了起來:“歹人有心,你自然防不勝防。此時說到底與你無關,只是這無恥賊人,卻不能輕易繞過。”陰鷙目光爆射過去,天家威嚴讓人不敢逼視,“說,你為何要下毒謀害本宮。”
那漢子一動不動,閉嘴不言。眼神惡狠狠的瞪了太子一眼,繼而沉默的垂眸。
只是在眾人都看不見的角度,眼神格外溫柔的看了蘇明珠一眼。這一眼,飽含著纏婘情意,和一種混不畏死的堅韌。
原來如此啊!蘇明月抿唇一笑,淡淡垂下目光。
找一個對自己深情無悔的男人來頂罪,蘇明珠,你這般玩弄人心、擺弄感情,還真是鐵石心腸冷些無情啊。
不過也是,堂堂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即便有情,也不會是對著這些低賤的下人。而應該是如同座下那幾位一樣,有著一個天潢貴胄的身份。
“你……”太子勃然大怒,一旁蘇炳成趕緊拱手俯身,“太子殿下,這人既然敢下毒,想必也是個硬骨頭,只是追問怕是不能讓他開口說話。”
“宰相的意思是?”太子擰眉看去,蘇炳成眸光泛冷,“不若將他交給微臣,微臣定會想法子撬開他的嘴巴,讓他說出該說的話。”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叫蘇明月忍不住心頭一跳。目光擔憂的看向璟王,而后者正施施然品茶,察覺她的關切,回以一記格外溫柔的笑。
額!妖孽,沒事笑的這么好看做什么,也不知是笑給誰看的。
“好,此事就有勞蘇大人費心了。”太子略一思索,明白他話中深意,滿意點頭。繼而又轉了話題道,“今日出來得也夠久了,東宮那邊還有些事務需要處理。先行離開之前,蘇大人不妨陪本宮一同去向其他打人打個招呼吧。”
蘇炳成自然恭送:“微臣領命!”
“請吧,蘇大人。”太子從容起身,大步朝門外走去。
路過蘇明珠身邊時毫不意外的頓住腳步,目光深深的道:“你身上的傷,好生將養著。回頭本宮再命人送些祛疤的藥膏來,你也是為了救本宮,若是因此留下疤痕,本宮心中也過意不去。”
“多謝太子憐愛!”蘇明珠羞怯垂頭,修長秀美的脖頸泛起一絲淡淡粉色,十分誘人。
太子忍不住又深深看了一眼,這才邁步離去。
一行人自然跟在滲透,一同朝著菊園的方向而去,只不過心中自然也有計較。太子此舉,不過是借此告訴其他人,他已經無礙,并且不打算追究相府責任,讓這些人也把嘴巴閉緊點。
這般恩威當頭壓下,宰相大人日后少不得也要偏向太子一點。
想通這一點,秦王一直淡然含笑的面容也有些沉下去了,手指摸索著折扇扇柄,心中百轉千回的思索著。
菊園內,諸位前來賀壽的大人們坐在席桌上三兩交談,面上也有憂戚之色。他們被宰相困在這里,具體目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此時見太子與宰相大人相攜而來,且相談甚歡的樣子,心中豁然明亮。
想必自今日之后,宰相大人明面上再怎樣持身中立,也是要偏幫著太子的吧。
一番寒暄客套之后,太子殿下話里有話的明里暗里敲打一番,諸位大臣們心中也有數,知道自己要管好嘴巴,于是冷落了大半天的氣氛終于又熱絡了起來。
辦完該辦的事情,宰相蘇炳成親自恭送太子到大門口,并朝著他的車架深躬行禮道:“微臣恭送殿下,改日微臣再帶著家眷親自前往東宮謝罪!”
太子一走,其他客人自然不好再多停留。秦王與榮王世子也是一番寒暄之后,相繼告辭離去,唯有璟王還留著。
不過他也只是問了問毒手藥王的情況,得知他已經先一步離開,也就告辭去了。
只是臨走之時對蘇明月說了句:“明日本王在府中設了詩會,你不妨來玩玩。”轉頭時看到蘇炳成的臉色不自然的沉了沉,又含笑加上一句,“大小姐若是無事了,也一起來吧。”
所有客人都送走了,蘇炳成遣散下人,把大夫人趕到聞湘居照顧蘇明珠,然后懲罰了二夫人,便將自己關在書房之中,誰都不見了。
書房內,蘇炳成雙手握拳背負在身后,面色陰晴不定,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在竭力忍耐怒氣。
許久之后,才聽他冷聲喚道:“幽冥,今日之事,你可看清楚了?”
“毒是大小姐下的,不過中途叫人動了手腳。”一抹黑霧在蘇炳成身邊漸漸凝聚,化成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
蘇炳成點點頭:“可看清是何人動的手腳?”
“沒有。”幽冥冷冷道,聲音刻板粗噶,似乎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
蘇炳成擰緊眉頭,連幽冥都沒能看清楚,此人顯然是個高手。
手指收緊,骨節泛出青白之色。蘇炳成驟然想到一事,不由脫口問道:“月兒體內有積毒,那她的血豈非不能用了?”
“璟王對三小姐甚為關心,想必會想盡辦法為她解毒。倒是大少爺……”
經他一說,蘇炳成這才想起來,前些日子蘇明軒突然中毒,他曾割了蘇明月的血喂給他喝,不知道可會有什么影響。
“軒兒切不可有事,你暗中留心,若有異樣及時出手。”蘇炳成冷聲吩咐,顫抖的嘴唇卻出賣了他此刻的緊張。
聞湘居內,蘇明珠氣得砸了屋子里所有的擺設,一屋子奴才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大小姐一貫的溫柔婉約,何曾像如今這樣發過這么大的脾氣。尤其是那一張本來美若天仙的臉此刻扭曲在一團,真是看著就叫人心驚。
“賤人,她到底是怎么躲過的!”她苦心經營的連環計,竟半點成效都沒有,怎么不叫她恨得牙癢癢。
何夢芷坐在上首位置,右手握拳指甲掐入掌心,也是一副氣怒到了極點的模樣。
“早說過那賤人今非昔比,咱們應當再謹慎些。”
蘇明珠一雙水眸滿是狠戾,銀牙緊咬。
蘇、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