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夢芷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來,如今卻灰頭土臉的回去,即便她知道蘇炳成不會就此將她怎樣,但一頓責備是免不了。
自她嫁到宰相府至今,莫說責備,蘇炳成便是連一句重話都未曾對她說過。
這一切,都怪那個小賤人。她一定要讓她生不如死。
送走了不懷好意的一群人,蘇明月看著小廳里碎了一地的木屑,鳳眸中閃爍著濃濃的不屑。
“小姐,你……”紫萱紅腫著一張臉靠近,眼底有著崇拜之色,也有一些狐疑之色。
蘇明月清冷的目光緩緩掃過她腫的高高的面頰,雖看清了她眼底的疑惑,卻并不打算解釋,只淡淡一句:“今日,你受苦了。”
今日若不是她突發奇想讓冷情帶她翻墻而入,估計這時候她已經被人攔在門外,進退不得了。
冷情帶著她進來時,何夢芷剛巧帶人趕到不久,戚嬤嬤逼迫紫萱進去叫她的時候。
她干脆將計就計,從后院的小窗翻入,所以紫萱走進去看到她坐在床畔時,還被嚇了一跳。
然后蘇明月命令她不準聲張,出去后只說叫不醒自己,其他一切不必多說。果然,何夢芷迫不及待要破門而入。
隨后蘇炳成到來,蘇明月在關鍵時候現身,并找借口把蘇炳成引進去,讓他好好看看這個一直被他忽略且不喜的女兒,平日里過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以前的蘇明月懦弱膽小,再加上癡傻不會說話,很是不得蘇炳成喜愛,每次看到也只是瑟縮的躲在遠處,悄悄看一眼自己這個父親。對于蘇炳成的印象,一直都很模糊。
不過上次匆忙的一眼,蘇明月已經可以斷定,這個蘇炳成的性格剛愎自用、多疑狡詐。
“小姐,好不容易今日相爺也在,還看到了您平日所受的苦,您干嘛不直接求相爺處置了大夫人?!弊狭舛肆艘槐逅^來,眉宇間有著一股怨氣。
蘇明月只看了一眼,抿唇冷笑:“你當真以為,相爺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處罰大夫人?”
“小事,這怎么能是小事呢?”紫菱不滿的撅著嘴,牽動傷口又忍不住齜了齜牙,“小姐您可是相府嫡出的小姐,按著尊卑位份吃穿用度來說,還應該排在大小姐和四小姐的前面,但卻一直過著連下人都不如的日子,這還是小事么?”
蘇明月聞言,看著紫菱的不光不由多了一絲深意。這個小丫頭,以前真正的蘇明月腦子不清楚時,她倒不曾這般激動過。
“好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什么用?!碧K明月斥責一聲,見她垂眸時眸底劃過的一絲不甘,抿唇勾起一抹深邃笑意。
蘇炳成那種人,如果今日自己一味地胡攪蠻纏,反而惹他懷疑。倒不如點到為止見好就收,留下一些東西讓他自己去想去查。
再說了,蘇明月一直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你當這個堂堂宰相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么?
只不過沒有人這樣將這件事搬到臺面上來說,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可以說,造成蘇明月這種生活最大的劊子手,其實就是蘇炳成。而何夢芷,頂多算是個幫兇和執行之人。如果沒有蘇炳成的默許和無視,何夢芷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般苛待堂堂嫡女。
按下這些情緒,蘇明月咬了咬牙,鳳眸之中滿是冷凝之色。
隨后她吩咐冷情出去買了些藥材,自己做了些傷藥賞給滿院子的人。隨后又拆了走之前璟王給她的信,說是毒手藥王留下的。
這些暫且不表,單說蘇炳成將何夢芷和秦嬤嬤叫到書房一番訓斥之后,果然如蘇明月預料的那般,也僅僅就是訓斥罷了。
秦嬤嬤被罰了三個月的俸祿,何夢芷半點責罰都沒有,只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
這句“三思而后行”可就含義頗深了,既有讓何夢芷日后收斂一點的意思,也有暗示她日后要做什么當想清楚,不要再留下任何把柄讓人抓住的意思。
因此何夢芷從書房出來的時候,滿面陰狠的神情中也添了一絲得色。
相爺的多疑她是知道的,今日蘇明月簡簡單單幾句話,看似無知天真的行為卻引起了這位生性涼薄之人的注意。依照他的心性,當不會這樣簡單就輕易揭過。
蘇明月,從今日開始,你在這相府之中才是真正的寸步難行。
靜謐的書房之中,宰相蘇炳成手執狼毫筆揮毫潑墨,手腕翻騰游走之間,一副氣勢恢弘的畫作就此而生。
“幽冥,你來評評我這幅畫如何?”隨手將筆擱在一旁的筆架之上,蘇炳成對著空蕩蕩的書房突兀的開口說道。
原本空無一人的角落處,驟然浮現出一抹淡黑色的影子,恍若流動的黑色霧氣。
那霧氣慢慢騰挪到蘇炳成身邊,每挪一步距離似乎就變得更加清晰一點,等走到蘇炳成身邊時,便徹底顯露出了身形,竟是一個渾身上下都裹在一件寬松黑袍中的人。
只見這人與蘇炳成并肩而立,絲毫沒有任何恭敬謙卑之感,看似隨意卻在無形中散發著一種極端陰冷的寒意。他的臉全部隱匿在寬大的黑色斗篷之中,看不清楚長相。一雙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從寬大的袖袍中緩緩伸了出來,指尖沿著蘇炳成的畫作游走,一筆一畫似乎是在臨摹,但微微仰頭的動作卻又更像是在感受一般。
他的手根本不像是正常人一般,手背的經絡在透明的表皮下一覽無余,而指尖的指甲卻是漆黑一片,甚至每一根手指都留著寸許長。
這與他的名字倒是非常契合,幽冥、幽冥,他的出現和形象,當真像是從九幽之下而來一般。
片刻后,幽冥長長吐出一口氣,說話聲音如同生了銹的鋸子,嘶啞難聽:“相爺胸襟廣博,筆走龍蛇間有氣吞山河之勢。只是細節處卻隱隱透了一股不盡如意的郁郁,觀相爺收筆時略顯倉促的痕跡,相爺似乎有何煩心之事?!?
“哈哈哈……”蘇炳成爆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卻又倏地收斂住笑聲,一雙清冷眸子泛著陰狠異樣的光芒,幽幽道,“靈虛丹,千金難求的靈虛丹,當真是可惜了。”
幽冥聞言,收回手抄在袖中,明明是春日和暖之際,他卻仿佛受不住寒一般:“倒也不算是可惜,靈虛丹是何種神藥,其藥性溫和綿長,之所以能使人壽元延長,便是因其藥效可在人體內存留數十年不散。”
“此話當真?”蘇炳成驟然雙目一亮,臉色多有欣喜,但隨即又頗為失落,“但藥力已融入人血脈,也是枉然?!?
幽冥嘎嘎一笑,陰森而可怖,碩大的黑色帽底有森然白光一閃而沒:“相爺當真是當局者迷,既然是血脈,自然有獲取的法子?!?
蘇炳成微微一愣之后,也立刻明白過來,唇角的笑意越拉越大,最后抑制不住爆發出一陣得意的笑。那眉眼深處的貪婪,讓他原本堪稱俊美的臉生生變得扭曲。
而站在他身旁的幽冥卻又似出現那般,悄無聲息的畫作一團黑霧,消散在空氣之中。
經過白日里的一番鬧騰,到了晚間,大廚房那邊送過來的膳食簡直可以成為豪華。
八寶玲瓏鴨,水晶魚豆腐,清蒸鱸魚,水晶蹄髈……各式各樣豐富的菜色差點把蘇明月唯一的那張小飯桌給壓垮了。
送飯菜的丫頭把菜一一擺好,這才冷著臉不冷不熱的扔下一句:“秦嬤嬤吩咐了,以后三小姐這邊的飯菜都要根據宴席的標準來做,免得虧了三小姐您的身子,再到大夫人面前去告黑狀說吃不飽?!?
“放肆,你……”因為抹了蘇明月特制的藥膏,紫菱臉上的紅腫已經消下去不少,一張清麗容顏因為小丫頭的話被怒火染紅,剛要出聲教訓,就被蘇明月的小手給拉住了。垂眸望去,只見自家小姐笑的一團和氣,慢悠悠的道,“如此還要多謝秦嬤嬤,這樣一來我院子里的丫鬟也不愁吃不飽了?!?
那小丫頭臉色一邊,難聽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對上三小姐眼中那冷幽幽的森寒目光,明明三小姐笑的還是如往日一般怯懦,為什么目光卻如此嚇人。
最終,小丫頭嘴里那些罵人的話還是沒敢說出口,只重重的哼了一聲,扭頭走了。
“小姐,這小丫頭這么目中無人,小姐您干嘛縱著她?!弊狭夥薹薏黄降牡馈?
紫萱拿起筷子,眉目安靜的夾了一筷子鱸魚放在蘇明月面前的碟子里,輕聲道:“小姐,奴婢伺候您用膳吧?!?
嗯,不錯。這個紫萱倒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慧性子,也比紫菱沉得住氣,倒是個可堪大用的人。
眼底閃過一絲滿意,蘇明月隨手點了幾個菜,扭頭對看著紫萱道:“把這些送去給院子里那幾個小丫頭,就當是小姐給她們夾菜,寬慰她們今日受的委屈了。”
紫萱掃了一眼蘇明月指的那幾個菜,福了福身子道:“奴婢代那些丫鬟們,多謝小姐了?!?
“小姐……”紫菱想勸,小姐好不容易得了這許多的菜,干嘛賞給那些小丫頭,簡直是浪費。剛起了個話頭,就被紫萱以眼神制止了。
蘇明月微笑點頭:“快去快回吧?!?
紫萱將菜小心翼翼裝進食盒,拉著紫菱的手,迫著她與自己一道去送菜。
“冷情,坐下來一起吃吧。”兩人走后,蘇明月微抬了眼,招呼橫梁上的冷情。在那個角落窩了一天,她也不嫌腿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