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蘇朗那如同燃燒著火焰的眼睛,顧衛卿頗爲莫名其妙:不就是打理個茶園麼,他怎麼比揀了金元寶和娶了媳婦都高興?多日不見笑模樣的俊臉,此刻樂得像個小傻子,賤兮兮的。
建寧府不大,蘇朗從黑道堂主搖身一變爲正經的茶農,沒兩天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顧衛卿既想用他,就沒打算虧待他,從頭到腳都替他裝扮一新,比從前借住在顧家更多了幾分體面。她給蘇朗撥了一個小廝,叫顧能,年紀也就十二、三歲,卻是個極爲伶俐的,遞個話,跑個腿,實是方便。
顧衛卿帶蘇朗出入茶園,叫他和茶園裡的老師傅虛心學習。
蘇朗也揣著一股不服輸的勁,他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分晝夜都泡在茶園裡,好早早出師,能替顧衛卿獨當一面。
偶爾顧衛卿也帶他出外應酬,遇到相熟的人便介紹一句:“這是蘇朗,我的結義兄長,如今幫我打理茶園,以後還請大家多關照。”
顧衛卿在建寧府大小也算個名人,在茶界又有一席之地,說話還是有幾分力度的,衆人雖不齒她不顧祖宗顏面,腆顏做了王爺的男寵,可到底是和王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誰也不敢惹她。
惹她就是惹王爺,賀琮殘暴噬血,衆人誰沒聽說過?除非是忒活得不耐煩了纔敢去招惹他。
三不五時顧衛卿就要出入王府一回,回回都有侍衛騎著高頭大馬,持刀拿劍,威風凜凜的護送,那架勢,就是建寧知府的排場都遠遠不及。
背後人們將顧衛卿貶得一文不值,恨不得提到她都覺得有辱斯文,可當面遇見,還是畢恭畢敬,百般討好、逢迎。
也不是沒變化,顧衛卿再出門,大姑娘、小媳婦是不再擲果盈車了,看仍然照看,卻都是聚在一起指指點點、嘰嘰喳喳,偶爾有零星語句落到顧衛卿耳朵裡,是千篇一律的詆譭和誣衊。
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流言最終傳進了顧大太太耳裡,這天顧衛卿又去了王府,一夜未歸,顧大太太氣得臉色鐵青,在自己的院子裡等到了二更,確定顧衛卿不會回來了,這才轉身進了佛堂。
她跪了一夜,唸了一夜的經,哭得眼睛腫的瞇成了一條縫,不斷的在菩薩像前喃喃自語,天矇矇亮時才掙扎著起身。她身子本就單薄,這一夜便舊病復發。
她卻不肯請郎中,連著顧衛卿都不許告訴,只說:“若是不聽我吩咐,盡皆打死。”
顧大太太不欲見人,世事卻不能盡如她意,顏素氣沖沖登門求見。
勉強梳妝,顧大太太塗了厚厚一層脂粉,纔算把蒼白的臉色遮住,纔出門,就見顏素揹著手在廳裡來來回回的走動。
她上前道:“哥哥幾時來的?倒是有些日子沒來了。”
顏素見她,便怒從心起,指著她道:“我哪還有臉出門。”
顧大太太臉色一僵,這麼多年,兄長還是頭一次如此疾言厲色,只膽怯的問:“這又是爲何?”
顏素見她怔然不語,知她做賊心虛,又氣又怒,用手點著她道:“你還要問我?難不成玉卿在外頭做了什麼事,你這當孃的一無所知?”
顧大太太陪笑道:“我確實不知,哥哥不妨慢慢說,好歹她是你外甥,還要勞你教導。”說到最後已經帶了懇求。
顏素氣呼呼的坐了,道:“你呀你,叫我說你什麼好?都說慈母多敗兒,這話一點兒不假,我看都是你縱的,你瞧瞧現在玉卿成什麼模樣了?他在外頭做生意如何,就不說了,可怎麼就和賀王爺攪和到了一起。”越想越怒,道:“你不知道外頭人是怎麼說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什麼男寵,什麼……唉,我都沒臉學。”
顧大太太用帕子拭著眼角,道:“風言風語,哪裡可信……”
“信不信,我自己知道,你把玉卿叫過來,我親自問他。”
顧大太太有些慌張的道:“這,這可不湊巧,玉卿不在家。”
顏素舉起茶碗摔個粉碎,恨聲道:“無知婦人,無知婦人,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護著他,他是不是又去王爺府上了?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落淚,你是非要他敗壞門庭、喪恥辱德,你才肯往心裡去呀。”
顧大太太嚇得一閉眼,勿自替顧衛卿辯解:“她也有苦衷。”
“行了,什麼苦衷。”顏素憤然道:“先前你說要讓他和若兒結親,我就不願意,如今細想竟是對的,也幸虧兩家親事沒做成,否則我顏家都跟著丟人現眼。你不拘管著你自己的兒子,我管不著,只是以後顏、顧兩家的情份就此作罷,我顏家雖不算詩書世家,可也是要臉的,你顧家不嫌丟臉,只別牽扯到我。”
說罷氣沖沖往外就走。
顧大太太緊走幾步,道:“大哥,你且等玉卿回來,聽聽她怎麼說。”
顏素哼道:“有人親眼見了他在王府出入,時常過夜,究竟做了什麼糟污事,天知地知,你我心知,還有什麼可說的?”
顏素出門,憤憤前行,拐腳到了酒館,不禁提步進去,小二陪著笑臉上前,叫了一聲“顏老爺”,問:“您要點兒什麼?”
顏素要了一壺竹葉青,一盤醬牛肉,一碟五香花生米,自己悶頭喝酒,旁邊有同樣喝酒的閒漢便指著他竊竊私語,話裡話外都說他是玉公子的舅舅。
顏素聽了個滿耳,只覺滿心屈辱,啪一拍桌子道:“他是顧家的不孝子孫,和我顏家有何關係?我顏素清清白白出身,堂堂正正做人,不屑與此等豎子爲伍,自今日起,我已與顧家斷絕關係,更與顧玉卿斷絕了甥舅之情……”
衆人轟然叫好,有那不嫌亂的便道:“孃親舅大,玉公子又沒個親爹,只你這一個親舅舅,打斷骨頭連著筋,你說得好聽,這親戚情份是說斷就能斷的?”
還有人道:“斷的好,顧家丟人現眼,全無廉恥,不能牽連了顏老爹,不如你當衆與那顧家小兒撕羅開,我等也好與你做證,免得將來連累你。”
更有人道:“斷是斷,可那顧家小兒這幾年若不是顏老爹照拂,哪得今日榮光,他雖靠曲身諂媚攀得榮華,卻不能不飲水思源,顏老爹總得討些補償纔是。”
被衆人拱得心火十足,顏老爹拍著胸脯道:“列位父老瞧好吧,我定然當衆和他恩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