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無聲,醜婦輾轉,輕悄悄坐直身子,垂眼看身邊睡著的小人兒蜷縮著身子。平安真的和她太不一樣,她的皮膚黝黑,平安的皮膚白皙嫩滑;她的長相粗糙平凡,平安的長相已經略顯妖孽。
可以想見,小包子隨著年齡的增長,那得迷倒多少家的姑娘!
這樣的長相,實在是不適合生在一個莊戶人家的小孩兒臉上。孩子生得好,那是這家人的福氣。
生的過好,那就不是福氣,而是禍患了。
幸的是,本朝不興分桃之禮,當今聖上同樣不喜男男相愛。由此,那些前朝裡留下的喜歡押完男ji的風氣才漸漸淡去。
世事無絕對,明面上一派光風霽月,內裡是否真的那樣乾淨剔透……,答案是毋庸置疑。
這就和前世裡,人們永遠是按照“顯規則”說的,按照“潛規則”做的。
一想到那位“二爺”不合常理的對待平安的好,醜婦不由一陣膩歪和擔憂。
“兒子呀兒子,阿孃既然來到了這裡,既然認了醜婦這個身份,阿孃就會護你周全。”醜婦望著兒子天真無邪的睡顏,邊自言自語哼道:“阿孃的小平安喲,快快長大喲,換你保護阿孃喲,阿孃等著享清福喲。”
哼唱了會兒,醜婦下了炕,今晚實在睡不著。
今日裡選擇與佟掌櫃表明態度,請他給那位“二爺”帶去的話……,但願那位二爺只是心血來潮,但願那位二爺別再對她的平安那麼好了。
好得……令,她心驚膽戰!
醜婦此時根本就沒往另一個方向去想,因爲那個想法在最初的時候就被她否決了。
……
因爲睡不著,心裡躁動得慌,醜婦躡手躡腳輕輕開了房門,穿著一件單薄的小衣,走到院子前站著發呆。
她出房門的時候,驚動了伏在檐廊下休息的銀狼。銀狼擡起腦袋看了一會兒,發現她只是在發呆,又繼續瞇眼睡去。
醜婦就這樣發著呆。
擡頭,月朗星稀。
低頭,月光下自己孤獨的影子。
記憶彷彿又回到前一世的時候。
那時候,她家的醫院,對外接待所有客人,對內……
整棟的VIP獨棟別墅,爲了特殊身份的高貴人羣而建立的,隱藏在蒼翠的山腰間,一棟一棟的獨棟別墅,有院子,有游泳池,……她,那時候八歲,因爲父親得罪了的人,手臂受了槍傷,於是住進了這裡,也是這樣午夜睡不著,偷偷爬起來,赤著腳,站在院子中。
擡頭,看月。
低頭,孤影。
四周靜悄悄的。那時候,她甚至希望,天,永遠不要亮,至少那樣,她還有天上的月亮和身後的影子陪伴。她可以和月亮說笑話,她可以和影子玩捉貓貓。儘管永遠得不到迴應,儘管誰也捉不住誰。
她就這樣在院子裡玩了一晚上,可是,天還是亮了。
天亮了,什麼都沒有了。那一天晚上她沒有在房間裡的事,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包括陪著她住進來的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的母親。
……眼前,多麼熟悉的場景,只有她、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影子。
“嗚啊,阿孃……”一股孤獨從腳下蔓延,還沒有到達心臟的位置,身旁已經捱過來一個軟軟糯糯的暖包子。
小平安睡眼迷糊,一隻白嫩的小手一邊兒揉著眼睛,一邊兒期期艾艾地靠向醜婦。
“咋不睡?才一更天咧。”醜婦被這一聲軟軟糯糯的聲音喊得回過神,就問平安。
“凍醒了。”
怎麼可能?大夏天的夜裡,咋會被“凍”醒?又不是冬天裡!
醜婦明顯不會相信這麼拙劣的謊言,於是裝作繃著臉就呵斥:“說謊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你昨天個晚上還把被褥子全都踢到地上去咧,這熱天兒,晚上咋會凍醒人?說謊說的也不高明。傻蛋。”
“是真的!”平安急了,脫口就說:“炕上少了阿孃的溫度哇!”
啊……原來,是這樣啊……
醜婦呆愣住,突然之間眼睛一熱,眼眶溢出些許溼熱。鼻頭也有酸意。溫度,卻迴歸身體了。
原來有人會連她的體溫都那麼在乎的。心,暖暖的,像能夠孕育出綻放的最美的玫瑰花的暖房。
醜婦吸吸鼻子,一把抱起正抱著她大腿的小平安,嘴上繼續不依不饒地罵道:“傻蛋!這天熱著咧,人家是要越清涼越好,你倒好,老往阿孃懷裡湊,也不怕捂出一身的痱子來!”嘴裡罵罵咧咧的,抱著平安,幾步走到井口邊,一隻手就拉過井邊的矮板凳坐下去,把小包子的小屁股安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咔擦”一聲,揭開井口上的鐵蓋子,她力氣大,一隻手就完成了吊井水上來的事兒。
井水吊上來,倒進一旁的木盆兒裡,平安不明所以:“阿孃要嘎哈呢?”
“傻蛋!嘎哈?你好意思問阿孃嘎哈咧!嘎哈?給你這個傻蛋洗腳丫子唄。”醜婦一把抓過平安的一隻腳丫子,動作看似粗魯,實則卻沒用上力氣,嘴邊還一個勁地念叨:“你瞧你乾的啥事兒!咱家窮的連鞋子都買不起了?以至於你得赤腳走在地上?”
醜婦一邊罵一邊洗,嘴巴就沒停過,手上給平安洗腳丫子的動作卻極爲輕緩柔和:“瞧瞧,多髒的腳丫子。阿孃咋生你這傻蛋兒子咧。”
平安縮了縮腳丫子,一邊兒阻止醜婦:“阿孃,俺的腳丫子纔不髒咧。洗一洗就好了,阿孃當寶一樣地洗了又洗,擦了又擦……”
“臭小子!這還沒長大吶!就說起阿孃的不是了,要是長大了還得了?”醜婦給了平安一個毛栗子:“阿孃還指望平安長大孝敬阿孃咧!看來喲,是阿孃做白日夢咧!”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抱著平安走到檐廊下,從她自制的鞋架子上拿下一雙平安的小布鞋,給他穿上。
平安任憑醜婦說,也不反駁。穿上乾淨小布鞋後就屁顛屁顛拉著醜婦又走回矮凳前,這回,平安把醜婦推上矮凳上坐下,自己個兒一把捧起醜婦的雙腳,放進裝滿井水的木盆兒:“阿孃,俺給你洗腳。”
醜婦目瞪口呆……,眼前這小子的臉蛋兒笑得比花兒還燦爛,她呀,心裡也暖呼呼的。就是有一點……,她心裡除了暖呼呼的感受外,最大的感受就是……
“你這小子,忒壞!”醜婦憤恨呀,……這小子絕對是故意的。剛纔她還說他不穿鞋,狠狠罵了他。這會兒這小子就用實際行動告訴她——阿孃,你也沒穿鞋吶!
“阿孃,彆氣,阿孃喜歡光腳走,俺也喜歡光腳走,所以,俺們是母子咧。”
哦……原來喜歡光腳走的就都是母子了……醜婦說不出心裡什麼感覺,只覺得自己的腦仁兒疼的慌。
被這小子擺了一道啊……,她就說了,她剛纔罵他的時候可沒停過,這小子咋一句都不吭的,原來吶,人家在這兒等著咧。
儘管滿臉的懊惱,醜婦心裡卻笑咧了嘴巴。還是有兒子好呀。有兒萬事足!
正想著,腳上覆上一塊乾淨的布料,擦拭了幾下,又給穿上了鞋子。
“阿孃……”平安歪著小腦袋,俏皮地笑著,正要邀功吶,……
醜婦眸光一寒:“是誰!”聲音瞬間降到冰點。手也在第一時間將平安拉向懷裡。
“嗷嗚~!”伴隨醜婦冷聲喝問的是檐廊上原本閉目睡覺的銀狼。
“阿孃?”平安輕聲詢問醜婦。
醜婦垂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卻聽不到聲音了。
“……奇怪了,剛纔明明門外有聲音靠近的……”醜婦輕聲低語:“難道是聽錯了?……不!我不可能聽錯的!”
“梭梭……”
這回平安也聽到聲音了。這種聲音有點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撓著門板發出的聲音。平安臉色頓時發白,這孩子堅韌,硬是咬著牙不哭不鬧。醜婦將手臂縮得更緊一些。
銀狼早就已經跳下檐廊,步向醜婦身前,擋住了醜婦和平安。
它幽綠色的狼眼緊盯著不遠處的大門,一副警惕地模樣。
醜婦垂眼看了一眼眼前的銀狼……就憑這個連狗都打不過的小狼崽子,真的要有惡人來了,那也擋不住。
“梭梭。”這一次,撓門的聲音重了一些。
醜婦忽然將平安放下,“阿孃去看看,你回屋子躲好了。”欲轉身,卻叫人抓住衣襬:“別去,阿孃,危險的。”
平安泫然欲泣。
“乖,躲進屋子,阿孃就透過門縫看一看。”她安撫平安,聲音中卻露出果決,不容人拒絕。
說罷就朝著大門輕手輕腳走過去。
其實,最好的辦法就是躲進屋子,當做沒聽到這聲音,然後等到天亮了,村裡有人來人往了,到時候自然就沒事了。
但是!醜婦很清楚,要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她這個晚上是睡不踏實的。
與其讓未知的危險一直潛伏在身邊,不如主動出擊,把事情弄清楚。
誰知道那撓門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現在只是撓門,過會兒會不會是撞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