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喬坐在帳中,細長的手指絞在一起,不安之色露出言表,呂媭微笑不語,自顧自的飲著殘酒,不時的打量一下共喬。共喬也沒心思和她說笑,緊緊的咬著下唇,不時的瞟一眼帳門,豎起耳朵傾聽著外面的一舉一動。
夜?jié)u漸的深了,一直沒有傳來共尉回營的聲音,不僅共喬覺得意外,最后呂媭也有些奇怪了,她看著漏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一個半時辰了,他們還沒談完?
“嫂嫂——”“阿喬——”
兩人同時叫道,又同時停住了,打量了對方一會,忍不住笑了起來。
“嫂嫂,他們談什么呢,談這么久?”
“我怎么知道?”呂媭白了她一眼,“你在帳里,我也沒有出去。”
“哼!”共喬站起身來,作勢欲走:“我不陪你了,回去休息。”
“早該去了。”呂媭笑道:“說什么陪我,是我陪你好不好?”
“不識好人心。”共喬佯怒,舉步出了大帳,脆生生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恚骸拔颐魈旎嘏沓侨ィ催@偌大的軍營里,還有誰還來陪你。”
“你要回彭城?”共尉迎面走來,正好聽到共喬這句話。共喬一見到他,顧不上和他說話,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嬌笑著問道:“大兄,談什么呢,這么晚才回來?”
“當然是軍國大事。”共尉理所當然的說:“你怎么還不去睡,問這些干什么?”
共喬一窘,吐吐舌頭,自我解嘲的笑了兩聲:“有沒有……談些別的?”
“別的?”共尉想了想,一本正經的搖搖頭:“沒有。”
“一點也沒有?”共喬泄氣的松開共尉的胳膊,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又有些不死心的問道。
“當然沒有。”共尉擺了擺手,似乎有些不耐煩的說:“不早了,趕快回去睡,明天還要行軍呢。”
“行什么軍嘛!”共喬跺腳道:“你這做大兄的,也不管妹妹的事,我不跟著你了。我明天就回彭城去,我要找阿翁去告你的狀,你們兩口子都欺負我。”
“回彭城?”一只腳已經踏進大帳的共尉停住了腳步,眼神帶笑的看著共喬:“你真的打算回彭城,不去新鄭了?”
“回彭城,不去新鄭。”共喬氣哼哼的說,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又停住了,眼神亮亮的看著共尉,驚喜的一拍手:“去新鄭,你要去新鄭?”
共尉嘎嘎一笑,也不理她,閃身進帳。共喬站在那里想了片刻,喜笑顏開,雀躍著去了。
第二天,共尉升帳再次軍議,商議向北攻擊的問題。這次韓(王)信一聲不吭,韓王成也沒有多說什么,共尉說什么,他就應什么。桓齮和周叔見了,心知肚明,也不點破。當下按原先的部署,細化了方案。韓(王)信帶其本部五千人馬向西一路攻擊陽翟、陽城,直抵太室山下,如果有可能的話,能拿下轘轅關最好,實在不行也要守住太室山。周叔向東攻擊鄢陵、尉氏,進入魏地,與魏豹會合,共尉率大軍向北攻擊潁陰、新鄭,爭取能夠擊破京縣、滎陽,飲馬黃河。
計議已定,大軍又休整了兩天之后,韓(王)信、周叔率兵先行出發(fā),又過了兩天,共尉帶著大軍浩浩蕩蕩的一路向北,諸縣聞風而降。韓王成一路走一路征召人馬,九月中到達新鄭時,他手下已經聚起了近兩萬人馬。新鄭投降,韓王成宣布擇日即位,韓國正式復國。聽到這個消息,韓國的遺老遺少們蜂擁而來,沒多長時間朝庭的官員就齊備了,與此同時,大軍總數猛增到五萬。不久,韓(王)信捷報送到,他一路勢如破竹,如今已經占據了太室山,手下人馬達到三萬余。
韓王成聞之大喜,下令舉城歡慶,大酺三天。
在等待諸國賀使到來的日子里,張良用韓王成賞他的財物重新安葬了弟弟,然后就兼職做導游,帶著共尉游覽新鄭附近的山水。說起來新鄭也是個名城,古稱有熊,軒轅黃帝即在此建都,帝嚳時代又是祝融氏之國,西周時是鄶國,鄭國滅鄶,在此為都近四百年,韓國滅鄭后,又以新鄭為國都一百四十余年。直到秦滅韓之后,以韓為潁川郡,陽翟做了郡治,新鄭城才失去了往日的輝煌。如今韓國復建,新鄭再次成為韓國,骨子里的那股傲氣一下子又迸發(fā)了出來。
共尉聽張良說得頭頭是道,也是大開眼界。
也許是多年的心愿已了,張良往常眉眼之中總帶著的些許憂傷消散了,說到開心處經常開懷大笑。那天共尉和張良在潁水邊長談之后,共喬又帶著幾個女衛(wèi)回到張良身邊照料他的飲食起居,雖然還是以弟子相稱,并沒有挑明什么,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只是留著那張紙不捅破而已。
共尉也沒有閑著,利用韓王成忙著準備即位的時候心情好,他以各種名義向韓王成討要了許多精鐵。韓國出精鐵,出勁弩,從戰(zhàn)國時代起韓國的兵器加工業(yè)就是有名的,所以才被稱為勁韓。共尉如何敢放過這個大好時機,他不僅重新裝備了手下的人馬,還將一船船的精鐵沿著洧水進入淮水,送往東海,可謂是大豐收。至于韓王成謝他的宅子和錢財,他倒沒有太在乎,宅子退回去了,錢分了,全分給手下的將士,論功行賞,皆大歡喜,山呼萬歲。
大半個月之后,先是楚懷王的使臣到了,來的是項伯。項伯是右尹,算是相當給韓王面子,韓王十分高興,給予了極高的禮遇。項伯和張良是老相識,相見甚歡,一時倒把共尉給擠到一邊去了。
楚國的使臣來了,離得近的魏國使臣卻落后了兩天才到。讓共尉感到很意外的是,來的居然還是個項家的人,項佗,身份是魏相兼將軍。
共尉很詫異,項家的人什么時候和魏豹扯上關系了?看著共尉莫名所以的神情,項佗十分滿意,他笑盈盈的對共尉說:“君侯,武信君聽說你兵力不足,既要助韓,又要助魏,壓力實在太大,所以就派我領一萬人助魏王復國。有君侯大軍壓制,秦軍不敢輕動,佗僥幸成功,連下十余城,如今只剩下大梁未復。這次我到新鄭來,一是慶賀韓王即位復國,二是想請君侯、韓王幫忙,拿下大梁,魏王也好象韓王一樣,即位復國。”
共尉看著項佗那張笑盈盈的臉就覺得不舒服,他總覺得這個小子太假,換句粗一點的話說,豬鼻子里插大蔥——裝象,不象項羽那樣,不管是好還是壞,都是發(fā)自真誠。雖然他自己現(xiàn)在也蠻虛偽的,也蠻會裝象的,可是他還是喜歡真誠一點的人。
他從項佗的話里聽出了意思,魏豹不鳥他了,轉而投靠了實力更強的項梁,項梁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讓項佗帶著一萬人馬去幫魏豹復國,順便還做了魏相,先把坑給占了。
這一手順手牽羊做得真夠絕的。共尉雖然不爽,還是不得不暗自挑大拇指,要說見縫插針撈好處,還真沒有人干得過項梁,就是不知道這是項梁自己的主意呢,還是范增那個老頭的主意,反正都夠狠的。只是項梁不是跟章邯死掐嗎?怎么還有這閑情逸志幫魏豹?
“武信君在東阿城下大破秦軍,章邯被打得落花流水,現(xiàn)在窩在濮陽不敢出來了。”項佗忍了好久,總算沒有笑出聲來。他太得意了,共尉裝病蜇伏了那么久,終于等到拉攏韓魏的機會,沒想到叔公一出手,輕而易舉的就把魏國給拉到自己陣營里了,間接的還利用共尉吸引了秦軍注意。
“武信君大破秦軍?”共尉慢慢的回過神來,并沒有如項佗期望的那樣大失所望,而是很平靜的說:“這可太好了,武信君用兵果然高明,一出馬就打了章邯一個落花流水,不愧是項家的后人。”
項佗見他并沒有太多觸動,不免有些失望,臉上卻不好表現(xiàn)出來,連連謙虛道:“君侯過譽了,武信君說了,如果沒有君侯支持的一萬人馬,我們也沒這么容易。劉季雖然粗鄙,打仗卻極是兇猛,特別是手下的那幾個人,每次都是奮勇當先,就是比起阿叔來都不遑多讓呢。”
共尉嗤之以鼻,項佗這種小伎倆,他根本不屑一顧。他擺了擺手,打斷了項佗的話:“既然章邯現(xiàn)在在濮陽,那武信君在何處?”
“武信君正在猛攻定陶。”項佗皺皺眉頭,似乎有些沮喪:“定陶城太難打了,武信君圍了一個多月城,還沒能拿下,正準備召集阿叔和劉季他們一起去圍城呢。”
“子異和劉季不在定陶?”共尉和張良都感到有些意外,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說。
項佗搖了搖頭:“不在,阿叔和劉季分兵去打外城陽了。”
共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項梁這個時候還分兵去打什么城陽,攻什么定陶?趁你病,要你命,章邯軍敗,不趁這個時候把章邯徹底干掉,還等什么時候?打定陶?腦子壞了吧?
項佗見共尉臉色驚詫,還以為他被項梁的戰(zhàn)功給嚇住了,暗自得意的一笑,拱拱手說:“君侯,我還要去拜訪一下幾位朋友,就不多打攏了。對了,這位是周將軍派來的使者,說有事要呈報君侯。”
項佗走了,那個站在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語的那個中年人上前一步,沖著共尉和張良各施一禮:“陽武陳平,拜見君侯、司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