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喪門星,飯都吃不上了,哪有銀子給你作賤?滾,給老娘滾出去干活。”這是一個中氣十足的婦人聲音。
“娘,我求求你了,大妞都燒了兩天了,就給她抓一副藥吧!我求你了,我,我多干活,我,我一天只吃一頓飯,大妞是你的親孫女啊,你忍心看她去死嗎?她還那么小。”小媳婦明顯氣弱。
“一個丫頭片子,我有什么不忍心的?家里哪有銀錢給她糟蹋?你個不下蛋的母雞,進門五年了,就生下這么個丫頭片子,你是存心想害我老李家絕后是不是?連兒子都生不出來,你活著還有什么用?趕緊給老娘出去干活,今天掙不到是個銅板就別回來。”
然后是小媳婦挨打哀求的聲音,緊接著院門開了,小媳婦被從里面推了出來,“交不回十個銅板,看老娘怎么收拾你。”門嘭的一聲關上了,里面還不時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
小媳婦滿身狼狽地拍門,“娘,你開門,大妞還燒著呢,娘,你開門,好歹讓我給大妞喂一口飯啊!大妞爹……”
奈何無論她怎么哀求,那院門都緊閉著。
小媳婦絕望了,整個人倒在地上,無比狼狽。
左右鄰居也只遠遠地看著,沒一個上前的,好似對此習以為常了。只有一個年紀頗大的老婆婆看不過眼,“造孽啊!”
余枝走過去,悄聲問:“老人家,這家什么情況?”
老婆婆看了余枝一眼,見她相貌和衣著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夫人,也許是真的憐憫那個小媳婦吧,便什么都說了,“還能什么情況?婆婆磋磨兒媳婦唄!那家姓李,婆婆是個老潑婦,年輕時就打爹罵娘,一個胡同都無人敢惹。也是報應,家里就一個獨子,還病病怏怏的,到了說親的年紀也沒人愿意跟她家做親。偏她兒子眼光還高,長得不好的鄉下姑娘還不要。
“那個小媳婦是她家買來的。當初剛來的時候,那叫一個水靈呦,手上連一個繭子都沒有,這才幾年,就被磋磨得不成樣子了。那小媳婦是個命苦的,連個娘家都沒有,她婆婆嫌棄她只生了個閨女,日日催她出去干活,還不給吃飽。對著親孫女不是打就是罵,那么一點點的孩子,可憐呦!
“她婆婆不講理,咱也不敢勸,誰要是勸上一句,她能圍著你家門罵上三天三夜,回頭還會更作賤那母女倆。咱們這些街坊鄰居啊,也是真心可憐她們母女,只敢背著她婆婆接濟她們一二。”
“她男人也不管嗎?”余枝看了一眼不遠處渾身透著喪氣的小媳婦。
“您是問那老潑婦的男人?嘿,他要是能管住媳婦就好了,打年輕那會就沒管住過。那小媳婦的男人也不是個好東西,跟他娘一條心。念過幾年書,跟大少爺似的,成日不出門,讓媳婦伺候著。別看他病病歪歪的,私底下卻打媳婦,自己打不動,就喊他娘打,心可毒了。”
余枝皺眉,這是什么家人?簡直是魔鬼!
老婆婆小心地看了看余枝地臉色,“這一回是大妞病了,都燒了兩天了,聽說這兩天水米都沒進一口。她婆婆不僅不給請大夫,連抓藥都舍不得,還逼著小媳婦出去做活。這位好心的夫人啊,您若是有心,就幫那小媳婦一把吧,好歹是兩條人命啊!”那大妞若是沒了,小媳婦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余枝笑了笑,徑直朝小媳婦走過去,“安秋紅!”
小媳婦猛地抬頭,“您,您是?”她渾身顫抖,嘴唇哆嗦著,不敢置信地望著余枝。
這么些年,她被人叫李家的,李家媳婦,她自己都快忘了她是有名字的。她姓安,閨名秋紅。她生于秋天,山上的楓葉正紅,娘便給她起了這個名字。
對,她家在京城,家里是做買賣的,她是安家的嫡長女。十四歲那年元宵夜跟著堂兄堂姐一起出門看燈,被人拐子迷暈了,就再也沒回過家了。
“你爹叫安少元,你娘是齊氏,你下面還有三個兄弟,你是十四歲的元宵節被拐的。安秋紅,我說得對不對?”余枝看著比實際年齡蒼老十歲的安秋紅,心底無比嘆息,“我是來尋你的,送你回家。”
安秋紅早已淚眼朦朧,聽到“回家”二字,她哇地一聲就哭了出去,哭聲是那么悲愴和委屈。真是聞著傷心,聽者落淚啊!
回家!她還能回家嗎?她這個樣子,還回得了家嗎?
“你嚎喪呢!我老李家怎么娶了你這個喪門星?哭,哭,哭,成天哭喪著臉,一點福氣都被你哭走了。”院子里傳出惡毒地咒罵聲。
賀曉蝶個暴脾氣,一腳把院門給踹倒了,“你個老不死的嚎喪呢,給你兒子嚎喪的?”
所有人都驚呆了,連痛哭的安秋紅都戛然而止了,她扭頭看著倒在地上的院門,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余枝見狀,問她:“你要不要帶著孩子跟我走!”
一聽到孩子,安秋紅頓時如夢初醒,她胡亂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從地上站起來,無比堅定地道:“我跟您走!”
她心里十分清楚,這是她們母女唯一活命的機會。至于余枝是不是騙子,呵,她還有什么值得別人騙的?就是她是騙子吧,只要能救大妞,騙就騙了吧!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院子里賀曉蝶已經跟李婆子吵了起來,跋扈的李婆子要打賀曉蝶,嘴里還不干不凈地咒罵著。賀曉蝶可不是善茬,三教九流什么沒見過?能怕她這個?直接把她推倒地上了。賀曉蝶腳往磨盤上一跺,石磨頓時兩半了,“你再罵一句試試?”
李婆子嚇得呦,一手捂嘴,一手撐地飛快往后退,恨不得能離賀曉蝶遠遠的。
慫貨!賀曉蝶翻了個白眼,這樣的人她見多了,根本就不用跟她廢話,直接給她點顏色瞧瞧就好。
安秋紅恨恨地看了李婆子一眼,特別解氣。她直接去了柴房,把她的閨女大妞抱了出來,入手的輕和滾燙,讓她忍不住又流下眼淚,“大妞,乖,娘帶你去看大夫。”
“你要去哪?”李婆子見兒媳婦抱著孩子往外走,連忙問。有賀曉蝶在,她心里著急,卻不敢上前攔人。
安秋紅停下腳步,無比仇恨地看著李婆子,“你管不著。”離開這里,她要帶著女兒離開這里,這個死老婆子,以后休想再磋磨她!
賀曉蝶笑嘻嘻地說了一句,“自然是回家。老東西,你莫不是忘了你兒媳婦是怎么來的吧?”
見兒媳婦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李婆子急了,“你不能走!你是我李家的媳婦,你哪也不許去。你們,你們要把我兒媳婦帶哪去?來人啊,搶人了,還有天理嗎?”
可惜她人緣太差,沒一個人肯上前幫忙的。當然了,余枝這一行,又是馬車,又是隨從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們也不敢啊!
“你兒媳婦?婚書有嗎?聘禮有嗎?什么都沒有,誰是你家兒媳婦?有種去官府告去,我們還沒追究你虐待我們家小姐和小小姐呢。”賀曉蝶冷笑著,視線落在西邊的那間屋上,那屋里有人,應該是那個病秧子,至始至終他都沒出來,哼,孬種,算什么男人?
李婆子被鎮住了,眼睜睜地看著兒媳婦隨著她們上了馬車離去。
整條巷子的人也都默默地看著,安秋紅倒是跟那位好心的老婆婆低聲說了一句,“我家里人找來了,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