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肆幼年的時候被送到歿刖當質子。
那時鳳闕國力已是衰微,鳳闕君王為求茍安將自己年僅十歲的幼子送往歿刖。臨行的那一天,鳳肆生母蕭貴妃駕鶴西歸,喪樂長鳴,卻也更改不了帝王的決定。
鳳肆身邊只有一個自小照拂他長大的宮婢,花一般的年紀,細聲細氣的坐在一邊安慰鳳肆。
鳳肆坐在輦車上,拉著宮婢的手不肯放開。
一路顛簸,鳳肆來到歿刖。
歿刖那時正是寒冬天氣,身子骨弱些的鳳肆染了風寒,一連咳嗽了幾日,也無人過問。小宮婢用幾床厚棉被裹著他,鳳肆都還冷的直哆嗦。后來沒辦法了,小宮婢去求御醫,那些御醫雖然品銜低,卻也是勢利眼,見著鳳肆不過是一個質子,各個推脫著不肯來看。
小宮婢沒辦法了,溜出宮找了個大夫抓藥,雖說那大夫欺生騙了她不少銀子,不過鳳肆的病還是因為吃藥而漸漸轉好了。
初春的時候,大病初愈的鳳肆抱著暖爐在房間里看書,歿刖的六皇子突然到訪,邀請鳳肆去春狩。
少時就沒有玩伴的鳳肆一口應下。
在獵場里,六皇子說帶他去獵花鹿,然后將他引到林子里自己走了。
因為年歲的緣故,鳳肆騎的是溫順的小馬駒,那馬腳程弱膽子又小。在林子里聽著遠遠的一聲虎嘯就哆嗦的不敢再動,鳳肆騎著馬在林子里兜兜轉轉,就是找不到來時的路。天色黑下來的時候,顛簸了一天的鳳肆終于體力不支的從馬背上滾了下來,栽倒在了一堆積雪里。鳳肆冷的直哆嗦,剛想站起來就一腳又滑倒在地上。
林子深處傳來一陣狼叫,正埋首在鳳肆身邊打轉的馬突然抬起頭甩下鳳肆跑開了。
四面都是沒有融化的積雪,摔了不知道多少跤的鳳肆終于找到一條出路,他沿著那條路一直走一直走,似乎走不到盡頭一般。
帶著人出來尋他的小宮婢找到他的時候,鳳肆就像已經凍傻了一般,小宮婢跑到他面前只叫了一聲,鳳肆就整個栽倒了下去。
后來,鳳肆就不愿意再說話了,神色一直都是怯怯的。
小宮婢每天換著法兒的哄他玩,他也就笑笑,然后低下頭又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鳳肆十一歲生辰的那一天,小宮婢給他煮了一碗長壽面,鳳肆吃著吃著眼淚就掉到碗里了。
“別哭呀,四皇子。”小宮婢用帕子給他擦淚。
鳳肆雙臂環著小宮婢的腰,“扶搖姐姐,你會一直陪著鳳肆嗎?”
小宮婢彎下腰來將鳳肆摟住,“奴婢會一直陪在四皇子身邊的。”
鳳肆揪著小宮婢的衣襟止不住的啜泣著……
兩年后,鳳闕大將來到歿刖,鳳肆坐在宴席上看著那個神色飛揚的男人。
站在身后的小宮婢一臉仰慕的對他說,“他叫云散。”
鳳肆點點頭。這個人他自然是認識的,雖然未曾見過,但早已耳聞多時。
宴席中途,云散借故離席,小宮婢偷偷的跟了過去,回來時面色緋紅。
“扶搖姐姐,你喜歡他嗎?”宴席散了的時候,鳳肆仰著臉問她。
小宮婢有幾分羞惱,“四皇子可不要胡說!云將軍他……”
絮絮的說了一堆,小宮婢神色突然頹喪下來,“云將軍那樣的人物,豈是奴婢可以高攀的起的。”
那時是小宮婢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落寞的情緒。
鳳肆抓著她的手,一路沉默。
云散來到歿刖只來見過鳳肆一面就匆匆離開了,仿佛根本不記得鳳闕還有這么一個淪落到他國艱難求生的皇子。
云散走了,小宮婢卻仿佛害了相思病一般,有時候在鳳肆身旁伺候著,叫她幾聲才恍然應聲。
又過了一年,鳳闕王病危,幾個握著實權的皇子斗的天昏地暗,最后還折騰出了逼宮的戲碼。鳳闕王一怒之下立了遺詔,將皇位傳給了遠在歿刖的鳳肆。接了遺詔的是云散便開始想辦法將鳳肆迎回來,可是那歿刖聽聞了這個消息,說什么也不肯將鳳肆放回去,還派重兵將鳳肆看管起來。
立位的事一拖再拖,鳳闕已經開始出現了動亂,云散無法,只得先扶持著年幼的九皇子上位,然后將消息散布出去,自己則暗中想著辦法。
鳳肆十四生辰那一天,小宮婢照例為他煮了一碗長壽面,然后問他,“四皇子,你想回鳳闕嗎?”
鳳肆點點頭,然后想到宮中已經沒有他所依戀的母妃,只剩下一群心懷鬼胎的兄長就又搖了搖頭。
小宮婢正欲開口,鳳肆卻突然說,“我想回鳳闕,那樣的話我就能封你做公主,將你許配給云散。”
小宮婢面頰羞的緋紅。
后來的一個深夜,鳳肆從夢中醒了過來,小宮婢眼睛晶亮的望著他。
“扶搖姐姐……”鳳肆只來得及叫一聲就被小宮婢捂住了嘴巴。
小宮婢說,“四皇子,你信我嗎?”
鳳肆點點頭。
小宮婢一笑,將鳳肆推到床空里,“等下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說話。”
鳳肆點點頭,面前的床幔垂下,遮住了他的視線。
小宮婢赤著腳跳下床大叫,“四皇子不見了——”
守在門外的人呼啦一下子涌了進來。
小宮婢像是被嚇壞了一樣,聲音哆嗦著,“四皇子被一個穿著黑衣的人劫走了。”
然后就是雜亂的腳步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面前的床幔被掀開,一個蒙著黑面巾的男人將縮在床空里的鳳肆拖了出來。
“我帶你回鳳闕。”
鳳肆被他扛在肩上,“扶搖姐姐呢?”聽不到男人的回答鳳肆開始掙扎起來,“你放開我,我要扶搖姐姐!”
那男人怕他的聲音將那些人招來,便哄他說,“她已經被救出去了。”
“真的嗎?”鳳肆停止掙扎。
男人點頭。
鳳肆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跟他走了。
那一夜他被送上了趕赴鳳闕皇都的馬車,男人扯下面上的黑巾,是云散。
然后就是回宮,繼位。所有的一切都落定了之后,鳳肆坐在王位上問云散,“扶搖姐姐呢?”
云散不說話。
鳳肆又問了一遍,“你說扶搖姐姐在這里等我的。”
云散捧上玉璽遞給他。
鳳肆一下子將玉璽丟出去老遠,霍地站了起來,“我不要這個,我要扶搖姐姐!”
沒有一個人理他。
云散將玉璽撿起來塞進他的手里,眼神像刀子一樣,“你是鳳闕的王,怎可為一個女人做出這樣有失體統的事!”
鳳肆哭叫著,“我不管什么鳳闕,我只要扶搖姐姐!”他撲到云散面前,開始揪他的衣襟,“你把扶搖姐姐還給我……”
所有的哭鬧都是無用的。
鳳肆成為了新君。
歿刖進犯,攻克鳳闕七座城池。將所有的地勢圖提供給歿刖的,正是扶搖。
云散覲見,說扶搖是叛徒。鳳肆捂著耳朵不肯聽。
云散擅自擬了一紙諭詔,派人去刺殺扶搖。
到第九座城池攻克下,只差一步就能直取鳳闕皇城的時候,站在城墻上的扶搖被軍中猛士一箭射下。而同一時刻,歿刖大軍紛紛栽倒下去,黑紫的面色顯示的是重了劇毒。
聽聞這個消息的鳳肆從皇城中趕了過來,見到了氣息奄奄的扶搖。
扶搖當胸一箭,血染紅了她的衣裳,看著鳳肆走過來,她伸著手去摸鳳肆的臉。
“扶搖姐姐……”鳳肆跪倒在她的身邊。
扶搖突然的一笑,“你說要封我做公主的——”
“嗯,嗯……”身后有太監想要過來扶鳳肆,卻被他全部推開,鳳肆抱著扶搖,“扶搖姐姐,我封你做公主,再把你許配給云散……你高興嗎?”
扶搖點著頭,“高興……”她正要笑,嘴巴里卻涌出了血。
“扶搖姐姐!”鳳肆眼中掉下淚來,“你說要陪著我的,母妃走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
“四皇子,你要好好的,奴婢會一直……”扶搖伸出手去替鳳肆擦臉上的淚,手只伸到一半就頹然的垂了下來。
鳳肆抓著他的手,一遍遍的叫她的名字。
面色復雜的云散走了過來,單膝跪在鳳肆面前,伸手去扶他。
鳳肆掙開云散的手,將扶搖抱在懷里。嚎哭聲響起。
經此一役,為小勝而不斷投入兵力來進犯的歿刖損失慘重,退出鳳闕之后二十年內不敢來犯。
從此在鳳闕的皇陵里,埋了一個叫扶搖的公主……
鳳肆將朝政全部丟給大臣管理,自己則躲在后宮里玩樂。一天,一個月,一年……
直到有一天,按捺十年的離蒼兵臨城下,太監跪在鳳肆面前求他逃命去,鳳肆正好用小剪刀剪斷了一棵芍藥的花枝。
“皇上——”太監怯怯的叫。
鳳肆像是沒聽到一般,拈起那朵芍藥就往宮外的城墻上走去。
“皇上!”太監驚了一跳,伸手去拽他。
鳳肆揮開他的手,神色是難得的嚴肅,“扶搖姐姐在那里等我呢。”
他指著高高的城墻。
“扶搖姐姐在那里等我,我要去見她。”
太監白了臉色。
鳳肆一步步往城墻上走了上去,直到他站在了上面。
獵獵的風吹動他的衣袂。
恍惚中他看見了母妃和扶搖。
“過來,我保護你。”
扶搖姐姐,是你嗎?
一身白衣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向他伸出手掌。
鳳肆只覺得一陣失望。
“過來。”那人又說了一聲。
鳳肆卻不想看那人,縱身一躍跳下城墻。
那人卻跟著跳了下來。
在下墜的途中,鳳肆跌入了一個懷抱里,那個懷抱是溫暖的,就像母妃和扶搖姐姐的一樣……
總有一個人是為你而來。
——那為我而來的那個人一定是母妃。
小機靈鬼,母妃走了,也會有人陪著你。
——那個人是誰?
——扶搖姐姐嫁人了是不是就不會對我這么好了?
對啊!
——那扶搖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嫁人?
唔……四皇子,你要知道,就算扶搖不在了,也會有一個人陪著你。
——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一定很喜歡你。
那個人一定對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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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一定不會欺騙你。
那個人一定不會離開你。
——真的會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