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鈺呆的這個地方叫清平鎮(zhèn),一山之隔緊臨離蒼邊境。
云散就是因為偷襲失敗在追擊途中被逼著跳下山,沒有想到會落到蘇鈺門口的那片水田里,僥幸被蘇鈺救回了一條命。
蘇鈺在山上向來是安逸慣了的,若不是這場夜襲跟這鎮(zhèn)子有關,他也不會摻和進來。如今也收了箱金子,也算是兩清。
倒是那云散,自那日蘇鈺相助打了場漂亮的翻身仗之后,也不急著離開了,反倒又調了些兵力過來,扎營在了蘇鈺住的那座山下。
蘇鈺呢,是個死宅星人,除非真的要斷糧餓死了,否則蹲在山上絕對是不會下來的,所以就在云散在山下等了三天之后,終于是等不下去了,帶了幾個心腹上山去找蘇鈺。
那時候蘇鈺又牽著他那頭老的走路都喘的蠢驢去后山挖蘑菇了,方璧寒去了山頂上看風景,家里呆著一個難得休息的慕離淵。
慕離淵已經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郎,一身粗布衣衫亦是難掩挺拔身姿。
云散推著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進去的時候,慕離淵正在井邊洗衣服,蘇鈺是從來不幫他們做這種事的,就算他們臟的和乞丐一樣也只是一腳一個的往河塘里踹。慕離淵昨天被蘇鈺拎到后山去掏蜂蜜,得手之后被一群狂怒的毒蜂追的跑了十幾里路,累的一身臭汗。昨晚蘇鈺到了后半夜才回來,他和方璧寒在此之前已經快把整個山翻了一遍過來了,哪里有時間去打理自己?
如今那兩個魔頭都不在家,他自然要好好的將自己身上打理干凈。
云散則是沒想到會見到一個少年人在洗衣服,在軍營里,臟衣服放個十幾天再穿是常有的事兒,條件好的時候,雇幾個老嬤替他們漿洗縫補衣物,條件不好的時候,一件衣服穿到生蟲,放在陽光下暴曬一天后繼續(xù)穿,反正沒見過有兒郎自己洗衣服的。
慕離淵聽到響動,自然知道家里是來人了,不過他并沒有表露出和歡迎有一丁丁關系的舉動,自顧自的將洗好的衣服擰干,端著盆子去圍墻那邊晾衣服。
云散在一邊都看傻了。
慕離淵洗完自己的衣服,又跑到蘇鈺的房間里,把昨天蘇鈺穿的那身白衣服給抱了出來,丟在盆子里搓洗。
云散已經在旁邊看洗衣服看了半天了,終于忍不住走了過去,開口道,“請問,蘇公子他……”
慕離淵那時候剛把衣服洗完,像是沒聽到云散的話一樣,呼啦一下站起來開始擰衣服。
被無視的很徹底的云散,“……”
將洗干凈的衣服晾曬好,慕離淵從養(yǎng)荷花的大缸里抓了一條草魚出來。
他是知道蘇鈺喜歡吃魚的,不過那人又實在是懶,每次做魚都會忘記掏內臟,吃飯中途吃到內臟之后就會摳著嗓子干嘔半天,然后下一次繼續(xù)忘記……
慕離淵將他手臂長的草魚拎出來,那魚是昨天方璧寒抓來的,在缸里養(yǎng)了一夜,精氣倒還是很足,慕離淵剛拎著它的尾巴將它從缸里提出來,它就開始拼命的掙扎,一般這種個頭的草魚,一般的人的臂力萬萬是抓不住的。在蘇鈺那種慘無人道的教育方式下成長起來的慕離淵自然是非常人,他兩跟手指直接扣穿了魚尾上三寸的位置,剛好卡在那魚骨的最后一節(jié),然后他手臂一甩,跟玩兒一樣將整條草魚狠狠的砸在地上。
砰的一聲響,魚摔死了。
慕離淵拎著安分下來的死魚走到他搭起來的簡易廚房里,廚房里還有幾只野兔山雞掛著,都是他在山上獵的。
云散站在一邊,看著這個年輕的少年郎動作利落的殺魚燉魚,最后只一刀就將一只灰兔子的皮毛完整的剝了下來,丟到灶臺下的筐子里。
也許是看不過自己的上級被干晾在旁邊,一個老兵拔劍走到慕離淵面前,還沒開口,就被慕離淵抬首間的氣勢嚇的軟了下來。
慕離淵旁若無人的忙著自己的,忙到一半的時候,屋外傳來一聲笑語。
“姓慕的,今日你做魚可忘了放一樣東西。”音還未落,一個同樣穿著白衣的少年郎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一頭灰狼。灰狼的左眼已經瞎了,但是右眼卻像是刀鋒一般的盯著云散這一行外來的人。
聞聲的慕離淵似乎也反應過來了,從一個罐子里拿出兩片曬干的葉子,揉碎了丟到鍋里。
方璧寒看到云散一行人,倒沒有慕離淵那般冷淡的性子,走近道,“閣下是……”
云散報出名諱,“在下云散。”
不知是方璧寒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云散這個在鳳闕可以說得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字,他竟一點意外都沒有,抱拳叫了聲,“云兄。”然后自我介紹道,“在下方璧寒。”抬手指了指慕離淵,“慕離淵。”
云散點了點頭,“方兄,在下此行是為了拜會蘇公子,不知方兄能否告知一下蘇公子的動向。”
方璧寒的綠眼靠著蘇鈺配置的藥水,竟看起來和一般的黑眸無異,不過方璧寒聽到對方是來找蘇鈺的,眼中就不著痕跡的滑過一絲冷淡。不過他面上并沒有表露半分,只是拱手一笑,“方兄若是相見蘇鈺,跟我來就是。”
說著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被晾了半天的云散心頭一喜,半分懷疑都沒有的就跟著方璧寒離開了。
兩人出門之后,正將煮魚的鍋蓋蓋上的慕離淵忽然抬頭看了一眼,然后很快的就不再去注意了。
方璧寒帶著云散去了后山,只不過他沒有帶云散去蘇鈺所在的那片竹林,而是帶著云散來到山崖上。
方璧寒縱身一躍就上了陡壁,轉過頭對著還在下面望著的云散說,“云兄,請和我來。”
他臉上的笑是如此暖人心脾,目光是如此赤誠純良。
一點都沒有考慮到蘇鈺為什么要往這鳥不拉屎的山上跑的云散直接帶著他的幾個心腹開始往上爬。
云散畢竟是武將,輕身之法這種偏門確實是不怎么擅長,費了很大的勁才爬到山頂,跟隨他的武將也都是累的氣喘吁吁。
方璧寒早已站在了山巔上,看著他們一個個累的癱坐在地上,笑著走到云散面前,指著山崖下道,“云兄,你看。”
云散以為他是指著蘇鈺,所以強撐著站了起來,跟著方璧寒來到崖壁旁邊,等他順著方璧寒指著的地方去看的時候,卻什么也沒看見。
云散疑惑的轉過頭想要去詢問,沒想到卻望進了一雙幽幽的綠眸中。
方璧寒仿佛永遠噙著如春風一樣笑容的嘴角已經勾起了一抹洶涌的弧度,有幾分陰晦的色彩,哪里還有半分云散方才見到的謙謙公子模樣。
“云兄。”方璧寒一只手搭在云散的肩膀上,在云散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手上一用力,本來已經是累極了的云散立刻就失了重心,從山崖上滾了下去。
旁邊幾個武將見到自己的將軍被人退下山崖,一時紛紛拔劍而起。
但是他們的劍都還沒出鞘,一直尾隨在他們身后的那頭狼已經撲到了近前。
方璧寒對著他們一頷首,“再會了。”
音落,綠眼的灰狼已經撲了上來……
方璧寒回到家的時候,采了蘑菇的蘇鈺正在井邊洗手,慕離淵側著身子坐在屋子里,閉著眼,面前擺著四五樣菜色。
蘇鈺倒是習慣了,坐上去直接開始吃,看到今天方璧寒居然在他之后才回來,有些好奇的問,“你去哪兒了?”
方璧寒拿著筷子夾起一塊兔肉,綠眼彎如新月,“今天在山崖上看到一窩鷹,覺得可憐可愛,不自覺的看了久些。”
蘇鈺自然也沒有懷疑,自己養(yǎng)大的孩子,心地純良他自然知道。
慕離淵在此時睜開眼睛,望了方璧寒一眼,但是他亦是沒有開口。
誰都不想外人來打擾他們的生活,只是想安靜的,一起過下去。
蘇鈺正在吃魚,慕離淵連刺都給他剃的干干凈凈,他吃了滿口,有些含糊的說,“現(xiàn)在外面亂,壞人又多,你們不要隨便出去。”
慕離淵難得開口‘嗯’了一聲。
方璧寒已經吃完了,一只手摸著灰狼的后脖頸,逗著灰狼舒服的瞇起眼來。
蘇鈺很快也吃完了,他從懷里摸出一封信來,“以前一直沒跟你們說你們爹娘的事,現(xiàn)在你們也長大了,瞞著你們沒準你們以后還要恨我。”
方璧寒抬眼望了過來。
“你們還年幼的時候,你們的娘把你們寄養(yǎng)在我這里,現(xiàn)在你們也都差不多長大了,什么時候想要去看看,我也不阻攔。”蘇鈺把慕清歡當初給他的那封信遞給慕離淵,然后掏出一串金鈴鐺遞給方璧寒,“這是你們的娘留下來的,以后可以做個相認的憑證。”
方璧寒和慕離淵都伸手接了下來。
蘇鈺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好了,你們自己決定,我去睡覺了。”
他昨晚可是一夜沒睡好。
兩人點點頭,看著蘇鈺離開。
到蘇鈺進房的時候,兩人對視一眼,然后手上同時用力。
金鈴鐺被捏癟,那封保存完好的信則是被揉成一團紙……
就在兩人已經做好決定的時候,另一邊的云散可是非常之凄慘。
他和幾個心腹從崖上滾下來,雖說只受了點輕傷,卻是直接滾進了人家離蒼國大軍駐扎的營地。
昨日才被他們挫敗的韓飛站在他們面前,眼底的陰霾,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