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凝幾乎是心力交瘁的回到了她所宿的壽康宮。
皇室這時候雖說是已經(jīng)處境窘迫,但宮中依舊是有太監(jiān)近五百,宮女過百人。
瞿凝作爲皇帝唯一同母所出的嫡公主,身邊按照規(guī)格,也還有兩個大宮女素琴和寶琴,以及一個老嬤嬤福春伺候著起居。
寶琴較素琴年長兩歲,是輾轉(zhuǎn)了數(shù)個宮殿,在瞿凝十歲的時候纔來她身邊服侍的,許是因著經(jīng)歷坎坷,平日便愈發(fā)謹言慎行,話語不多。
倒是素琴,一直就是個比較活潑的性子。這會兒天色已晚,福春嬤嬤年紀大了,便早早去休息了,只素琴和寶琴掌著燈等她回宮。
瞧著瞿凝面色疲憊,看不出喜怒的臉,平素更活潑一點的素琴壯著膽子上前開口:“殿下,您……”
話音未落已經(jīng)被寶琴急急打斷,她上前一步躬身說道:“殿下,今兒個累著了吧?奴婢一早就備下了洗澡水,您要不要先沐浴更衣,鬆泛一下?”
倒是乖覺。
瞿凝睨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嗯。”
三人進了霧氣騰騰的沐浴間,緩緩將身體浸入溫熱的水裡,瞿凝這才漸漸的放鬆了下來。
在靜謐的水聲裡,心情漸鬆的瞿凝忽然開口說道:“素琴,本宮知道你想問什麼。本宮今日同意了婚事,婚期就定在下月十三。”
素琴低低一聲驚呼,手裡捏著的瓢子“啪嗒”一下摔在了桶裡,濺起了兩道水花。
寶琴雖是竭力鎮(zhèn)定,原本在細細擦拭她背部的手卻也微微一頓,片刻這才掩飾性的重新緩緩動了起來。
都是這樣的表現(xiàn)啊。
素琴剛回過神來,就抖著手去抓瓢子,那雙手卻不停的顫抖著,抓了好幾下這才抓了起來。
瞿凝低低嘆了一口氣。
素琴定了定神,聲線顫抖而帶著明顯的哭音:“陛下不是最疼您的麼?婚事……這樣的婚事陛下怎麼能應(yīng)呢!這不是活生生把殿下您往火坑裡推麼?殿下,要不您去求求皇后娘娘?不不,要不去求求老太妃?”
果然是亂了心神。
瞿凝的眼眸緩緩落在了素琴的身上,她的聲音依舊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模瑤е环N讓人心神安定的力量:“素琴,君無戲言,我和唐少帥的婚事,如今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牧恕E匀瞬粚⒏绺绠敾实劭矗荒盟脑挳斠换厥拢鞘撬麄兏饔懈鞯囊靶暮退阌嫛?晌疫@個做妹妹的若也如此,便枉負了這麼多年來他對我的疼愛和皇室對我的養(yǎng)育。不過你和寶琴,與我不一樣。我和唐少帥的婚禮,會是‘自由結(jié)婚’,到時也不需許多人陪嫁。這些年多得你和寶琴的陪伴,但既然唐家是個火坑,我們也不必一起跳進去,我出門之前,便去求哥哥,將你們兩人放出宮吧。”
她這話一出,素琴和寶琴立刻“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素琴哭道:“殿下,您萬萬別這麼說,奴婢自打進了宮,就一直在您身邊伺候。說句高攀的話,奴婢是萬萬不捨得離開您的,您對奴婢來說,就像親人一樣這麼親。奴婢是著急,是擔心,但不是爲了奴婢自己,是爲了您啊!像您這樣金尊玉貴的人,卻要嫁給唐少帥那樣的匪首,奴婢實在是……”素琴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瞿凝本是側(cè)耳靜聽,但當素琴說到‘匪首’兩個字的時候,她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匪首,哈哈,匪首……”瞿凝一邊笑一邊搖頭,手指了指本是放在浴室裡一側(cè),她有時候邊泡澡邊看的報紙堆,“你把最上頭一張拿來。本宮給你好好分析分析。”
素琴一愣:那一堆紙有什麼好分析的?只公主每次收到那什麼報紙,看的津津有味就是了。
倒是寶琴動作快,不聲不響的就已經(jīng)拿了最上頭的一張,瞅了一眼遞給了瞿凝。
瞿凝笑著睨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第一版正中,就是一張黑白的男人頭像。
她指了指那張相片,笑了一笑:“你們見過這麼俊的匪首麼?”
相片一側(cè)一行字裡,有八個字,道盡了這位唐少帥的外表:龍鳳之姿,天日之表。
何等氣魄!何等陽光!
素琴和寶琴都不識字,一眼望過去密密麻麻的,視線瞬間便聚焦在了那張雖然只是黑白色的照片上。
照片裡的男人腰側(cè)挎著槍,手按在槍上,嘴角緊抿,眉毛微挑,整個人殺氣騰騰---但饒是如此,依舊掩不住他俊美的容貌,和那彷彿要透紙而出的英氣。
素琴一聲低呼:“這位……這位是唐少帥?”
“就是那位匪首啦。”瞿凝聳了聳肩膀。
唐家起家,很有點兒“起義”的神話色彩。唐大帥祖上不過是文臣,但家道半途中落,現(xiàn)如今的唐大帥在起義之前,不過是個家有餘糧的鄉(xiāng)紳罷了。而唐少帥,在回國之前,也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留洋學子。
屈指數(shù)來,那次爆發(fā)的最終引動全國風雲(yún)變化的起義已經(jīng)是十年以前的事兒了。
唐少帥那時不過是十八歲,彼時剛從美國軍校回國,並無半點經(jīng)驗,卻已經(jīng)獨掌一軍,開始了他金戈鐵馬,決勝沙場的軍事生涯。
相比之於居中策應(yīng),算得上“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的唐大帥,唐少帥的戰(zhàn)功更加顯赫的多,比如二十八天轉(zhuǎn)戰(zhàn)二千餘里,其間連續(xù)攻克岳陽,武漢,武昌,金陵等等大城,所到之處,朝廷軍馬聞風喪膽,莫敢與之一戰(zhàn)。
而對於這樣傳奇色彩的少年英雄卻偏偏站在朝廷對面,也實在難怪,朝廷這邊但凡提起唐少帥,全呼之爲“匪首”了。
匪首與少年英雄的差別,不過是在立場而已。
當然了,承認自己反覆輸在一個年輕英俊的少年郎手裡,還不如承認自己是輸給了一個三頭六臂青面獠牙,還殺人如麻心如鐵石的大魔頭手裡,一傳十十傳百,三人成虎,越來越是誇張可怖,於是傳到了宮中,就變成了……唐大魔王唐大匪首。
瞧著素琴和寶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樣子,瞿凝攤了攤手:“不過別看他相貌英俊,你們之前的擔心,卻也是沒錯的。”她頓了一頓,嘆了一口氣,點了點照片裡頭,細細的分析了起來,“你瞧這男人,脣薄無肉,怕是淡寡薄情。眉毛夠粗夠長,但眉間距離略短,怕是睚眥必報,心胸不闊。再看他的眼睛,嘖嘖,這可是典型的桃花眼啊,”怕是這位唐少帥自己也知道,所以才終日板著臉裝冰山,不願稍展笑顏,“這樣的面相,怕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呢。”
這大起大落的,先抑後揚再跌下來,倒叫素琴和寶琴面面相覷,不知到底該如何了。
先前憋著的那股子勁兒一泄,這會兒聽公主殿下一番分析,好像……殿下嫁給他也不是那麼壞?最少,沒有她們之前想象的那般可怕吧?
素琴忍不住嘟了嘴:“殿下您說了這麼多,說的奴婢這心裡七上八下的,可奴婢就是沒聽明白,您到底是想嫁,還是不想嫁呢?”
這話就問到點子上了。瞿凝笑而未答,心裡卻掀起了層層波瀾。
的確,重點從來不在這位唐少帥到底有多好,或者多壞。
對她來說,真正的重點只在於她究竟想不想嫁給他。
所有的分析只是理性的客觀,但就感性的主觀來說,瞿凝忍不住的捫心自問,自己到底想不想嫁給那樣的男人?她有沒有那個把握,自己能克服重重的阻礙,把以後的生活給過好?有沒有那個盼望,能慢慢磨合,最後將生活過成蜜裡調(diào)油的甜?
畢竟,現(xiàn)在的她,能看見的只是千山暮雪,兩人之間必然橫隔的重重鴻溝和阻隔。
時勢維艱,感情的份量,又能有多重呢?
千言萬語最後只化成了一聲嘆息:“不管怎樣,我都快嫁給他了。”
是啊,我就要嫁給你了,唐終。
婚禮雖是按照男方那邊---主要是唐少帥的意思,準備走文明婚禮,也就是西式婚禮的樣式。
但按照皇室的意思,三書六禮,依舊是不能省的。
古禮,一方面是皇室的門面,另外一方面,也是爲了女方入門之後的待遇。
可是臨到要準備嫁妝的時候,卻橫生了枝節(jié)。
而瞿凝所面臨的處境,可能是---她可能會一毛錢嫁妝也沒有,一擡嫁妝也擡不出去!
因爲這宮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被國會單方面決定,列爲了“國民所有”,他們皇室,從此之後只有使用權(quán),沒有處分權(quán)!
皇帝和皇后很早以前就爲她準備的嫁妝,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首飾和那些足以傳家的傾世古董自不必說,通通大條子一貼封上,其他那些其實價值不高的衣服布料傢俱,竟也被列入了“國民所有”,反正一句話:全都別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