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積壓的雨水,透過囚牢上頭唯一的天窗滲透下來,滴答,滴答落在本就潮濕的稻草上,只有沉悶地撞擊聲。
下首,女子抬了抬頭,天窗上水霧氤氳,外頭,定是雨水潺潺,雙眼被亮光刺的有些睜不開眼,她眼皮勉強輕闔,水滴像是斷了的珠簾般掉落下來,遺漏的那一顆,落在她嘴角,滲進嘴中。
龜裂的雙唇得到溢瀾,女子喉間干澀,這一滴雨水,就像是久旱連甘露般,令她瞇起的兩眼變得些微有神。她推開手掌,用臟污的雙手去接那雨水,待到手里微微盛滿,也不管是否干凈,就那么湊上去喝了好幾口。
唇畔干裂,遇水就生疼無比,死牢里面陰森寒冷,囚柱上,十步之隔掛著的紗燈透出昏暗詭譎的光芒。
遠處,咣的一聲,百斤重的大門吱呀被打開,地牢里面死氣沉沉,有些人聽慣了這些聲音,索性翻個身,重新睡去。守衛(wèi)挑起夜燈,左右兩名獄卒手持長鞭,兇神惡煞前來d有些被關押的人盤膝坐起,反正都要死的人了,也就不覺畏怕,“我說你們這些黑白無常,這次又是哪個倒霉鬼遭殃啊?”
“去,找死!””靠近右側的一名獄卒長鞭一甩,擊打之時,牢籠發(fā)出幾下劇烈的搖晃,將那人的聲音給抽了回去。
映月喝了幾口雨水,人還沒有緩過神來,就見一雙雙腳已經(jīng)靠近,站在自己的牢籠前。她單手撥了撥略顯凌亂的碎發(fā),“我要見王爺。”
“呵,你還真當你是主子嗎?”領頭的侍衛(wèi)朝著身后擺擺手,站在他左側的獄卒立馬上前,拿出鑰匙將囚門打開。
“將她拖到暴室。”此言一出,立即有人抽氣不已,只要是關在死牢里的人,都知道,一旦進了暴室,即將面臨的,就是比死還要難受的折磨。
映月被兩人左右鉗制,她試著掙扎下,想要甩開,卻用不上一點力氣。
“早知道月主子武功不凡,只是,餓了兩天,你還有力氣嗎?”侍衛(wèi)大笑連連,朝著那兩名獄卒遞個眼色,“走。”
雙腳幾乎是在地上被拖著向前,映月四肢疲軟,沒過多久,就被扔進了暴室。
雙手掌心,定是因剛才那用力噌地而擦去了皮,這會,疼的像是被火燒一樣,映月蜷縮起雙腿,抬起的視線,逐一掃過掛在暴室墻壁上的那些刑具。冰冷的器具,被歸類擺放,每一樣看在眼中,都令人不寒而栗。
“老太君令我好好“伺候”你,快說,是誰指使你夜盜明珠的?”侍衛(wèi)踩著暴室中的水漬上前,惡狠狠問道。
映月背抵著墻壁,有氣無力抬頭,她唇角慘白,眼睛輕闔道,“何不,一刀殺了我痛快?”
“呦,你倒還想圖個痛快?”侍衛(wèi)彎下腰,用那只粗大的手將她下巴鉗住后抬起,“只要你承認,接近王爺是為了明珠,我明日就將你放了?”
“呵——”映月淺笑,嘴角凄楚而悲傷,“是老太君的意思吧?”
那侍衛(wèi)見她滿面不屑,當即便兩眼一瞪,怒火中燒,“敬酒不吃,有你還受的,反正結果都是一樣,何不不給自己留個全尸?被打得皮開肉綻渾身是傷,不還是要死
。”
映月無語凝噎,是何,反正都要死。自己一早便說過,沒有了玄燁的庇佑,她哪兒都去不了。
抬眸望了望上方,這兒,已經(jīng)與世隔絕了,哪還有蔚藍的天空、潔白的云彩?唇畔,微勾起的弧度,也充滿苦澀。
“來人,將認罪書拿過來。”侍衛(wèi)見她不予理睬,便從墻上順上抄下一根長鞭,對著映月大聲說道,“只要在上面畫押,就可免去你一頓皮肉苦。”
看來,老太君的意思很明白,是要她承認二次接近玄燁是為了明珠,只要她畫押,就能令玄燁對她徹底絕望。
侍衛(wèi)將長鞭握在手中,邊上,一個搪瓷的盆中盛滿鹽水,他將長鞭放入浸濕,“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映月靠在墻壁上,冰冷的寒意,通過石面?zhèn)魍高M全身,她輕仰起下巴,將兩眼輕輕闔上。態(tài)度不屑,姿態(tài)藐視,侍衛(wèi)不禁冷笑,“剛進這間暴室的,一半以上都有你這身傲骨。只不過,這兒的刑具輪番用上,沒人能扛得住!”
說完,一鞭子已經(jīng)伴著呼嘯的狂怒抽打出去,映月十指用力掐入雙臂,單薄的衣料伴著鞭子的收回而被撕卷成片,那侍衛(wèi)并未給她喘息的機會,接連幾鞭下去,且,都是打在肩膀的同一個地方。
累累血漬順著肩押流淌,那鞭身,已經(jīng)分不清沾了多少人的血,映月雙手護著頭部,汗水,流過前額,壓得眼皮沉重無比。
她想起了春暖花開,想起那次荷花塘,想起外面自由的空氣,想起她和玄燁泛舟時的愜意,想起玄燁說的,帝位,是他不得不為的一件事……映月慢慢停止了掙扎,她四肢蜷起,想起前一世,那一碗將自己推入死地的劇毒,想起侍衛(wèi)將她押下去時,玄燁漠然的背影。
暴室里面好冷,冤魂太多,將本該存在的陽光都吞噬在烏云背后,侍衛(wèi)見她自始至終不發(fā)一語,下手便更狠了。“我索性將你打個半死,再來畫押!”
幾鞭子下去,那侍衛(wèi)也是氣喘吁吁,他目不斜視睨向映月,將鞭子往地上一扔,“讓她畫押。”
兩名獄卒見映月已經(jīng)動也不動,對望一眼后,上前抓起她的身子,將她拖向前,右側那名獄卒提起映月的一手,地上,認罪書已經(jīng)準備齊全,他將映月的大拇指按入玫紅,如鮮血一般紅色的濕瀾令原先差點陷入昏迷的女子迅速醒來,就在獄卒掌握著她的動作,想要畫押之時,卻被她用力掙開,將兩手握成了拳頭。
“快,將她雙手掰開。”侍衛(wèi)坐在前面的長凳上,邊說,邊喘。
“到了這里,脾氣倔討不到好處的。
”其中一名獄卒開始相勸,一邊,用力椅著映月的手掌。雙手,青筋直崩,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映月聲音虛弱,只是,那一字一頓卻尤為清晰,“就算砍了我的手,我也不會認罪
。”
“嘿,我就不信還真有骨頭硬的!”侍衛(wèi)噌得從凳子上站起來,三兩步上前,一把推開那名試圖將映月手掌掰開的獄卒,他大腳用力踩在她手背上,這一用力,腳下的拳頭明顯松動幾分。侍衛(wèi)卻并未松開動作,腳踩著后,反復展踏,直到在看見腳底下有涔涔血漬冒出,他這才滿意地收回腿。
五指彎曲,動一下,就疼的如入骨髓,映月幾近全力緊握,那兩名獄卒費了半天勁,還是沒有辦法。
“算了,今日先將她拖回去,再餓她兩天后關進暴室,我看她是否還有像今日般的傲骨錚錚。”
被送入死牢的時候,映月已經(jīng)慢慢失去意識,唯有那兩個拳頭,還緊緊握著。
眼皮隙開一道縫,這牢中的燈火,為何一天到晚亮著?她輕咽下口水,嘴巴里面干澀的疼,這樣的話,她連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了。瞇著眼睛望向那扇天窗,這兒,是唯一一個可以看到外面的地方。
上面,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雜音,
映月強忍著痛翻過身,將小臉朝上,她艱難地瞇了瞇眼睛,總算看清,是一只麻雀飛累了,停在天窗上歇歇腳。小鳥…她微微勾起笑,要是她也能和鳥兒一般,飛出去的話多好?散下的頭發(fā)遮住了她血跡斑斑的小臉,映月躺著動也不動,每呼吸一下,就感覺自己虛弱一分。
“她怎么了,是不是死了?”邊上,有好奇之人把著攔桿張望。
“死牢內死人很奇怪嗎?切,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亦有人滿不在乎,語氣冷漠道。
“哎,剛出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可憐可憐你自己吧,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你…”
牢內,陷入一片死寂,沒有誰再開口,映月微張著嘴,天窗上,那麻雀撲扇下翅膀,歇的夠了,便振翅而去。
“不要,不要走——”她抬了抬右手,朝著那扇天窗的方向伸出去,她看著自己的手臂垂直于頭頂,再,重重跌落下來,“帶我,一起走吧……”
她真的累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疲倦席卷而來,令她招架不住都垮了。
老太君病了,一病不起。這樣的打擊,雖然過了幾天,卻還是沒有絲毫緩和的意思,底下伺候的丫鬟們均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連資格老練的嬤嬤們亦是。
穿過九曲十八彎,這兒,是僻靜幽深的養(yǎng)身之處,此時,守夜的侍衛(wèi)們一個個肅靜莊嚴,整個五月盟,陷入死氣沉沉之中。
李妃娘娘的榻前,跪著一名滿頭銀發(fā),有著詭異紫晶色眼眸的男子,榻上,還是維持著原狀,那件華服依舊順著人形擺放,外頭,似乎起風了,有風從門外吹進來,輕拂下袖口,也將榻上那些塵屑吹散些許。
玄燁見狀,一聲勃怒,“誰將殿門打開的,拖出去砍了
!”
門外,侍衛(wèi)們大驚失色,忙掩上殿門,不讓風漏進去一絲一毫。玄燁雙手掩面,再次睜開的雙眼,有冰涼滑落,那一滴眼淚,仿佛都成了紫晶色。
王爺已經(jīng)只身呆在寢殿內好幾天了,門外的侍衛(wèi)面面相覷,誰都不敢進去勸一句。
西宮內。
惜春端著托盤來到內殿,前幾日發(fā)生的事在園內已經(jīng)傳的沸沸揚揚,她連著幾天沒有睡上一個好覺,死牢那邊,也不讓人探望,急的她幾次掉下了眼淚。
潤澤背對大門,單手放在身側的桌子上,背影挺得很直,微聳的雙肩,似在隱忍著什么。
“少主——”她輕喚一聲上前,在他身側站定。
男子沉默相對,俊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只是眼圈有些紅腫。
“少主——”惜春嘗試輕喚,壓低了聲音。
“我不想說話。”男子依舊壓著腦袋,黑色的身影顯得壓抑而沉悶,他吐出這樣幾個字來,便閉了唇。
“少主!”惜春聞言,突地雙膝跪地,重重磕了幾個響頭,“求求您,救救映月吧,我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可我相信她,聽說映月被關進了暴室,少主……”
男子的眼皮,適時抬了抬,“這個時候,你還敢替她求情?”
他的聲音,冰冷而寒徹,惜春抬了抬頭,目光有些膽怯,卻依然堅定,“少主,我不敢去求王爺同老太君,我只能求您了……”
“下去。”潤澤輕嘆一聲,單手撐起前額,神情,倦怠至極。
“少主——”惜春跪著上前,握了握拳頭,生平一次,提起那般勇氣說道,“我不知道映月究竟做了什么,我只知道,那樣的人,只有一個,一旦失去,就再找不到二個了……”
“叮——”
一聲脫響,什么東西掉到了地上,二人不由望去,見是映月原先送給惜春的那支步搖,竟不知何時竟從袖中掉了出來。
潤澤視線定在那步搖上,純凈的眸子,支離破碎,他胸口一陣窒悶,難受極了。
惜春顧不得心中的苦澀,連忙急急哀求,“少主,那暴室多呆一天就多一份危險,我怕映月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