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爺現在年不過五十,正是壯年,為何早早的就要隱退江湖?”那矮胖漢子得意洋洋的道:“不知內情的人自然覺得奇怪,知道了卻毫不希奇了。”
很快,有人便問:“那是甚么內情?”那矮胖子只是微笑不語。隔著幾張桌子的一個瘦子冷冷的道:“你們多問甚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信口胡吹。”
那矮胖漢子受激不過,大聲道:“誰說我不知道了?劉三爺金盆洗手,那是為了顧全大局,免得衡山派中發生門戶之爭。”
好幾人七張八嘴的道:“甚么顧全大局?”“甚么門戶之爭?”“難道他們師兄弟之間有意見么?”
那矮胖子道:“外邊的人雖說劉三爺是衡山派的第二把高手,可是衡山派自己,上上下下卻都知道,劉三爺在這三十六路‘回風落雁劍’上的造詣,早已高出掌門人莫大先生很多。莫大先生一劍能刺落三頭大雁,劉三爺一劍卻能刺落五頭。劉三爺門下的弟子,個個又勝過莫大先生門下的。眼下形勢已越來越不對,再過得幾年,莫大先生的聲勢一定會給劉三爺壓了下去,聽說雙方在暗中已沖突過好幾次。劉三爺家大業大,不愿跟師兄爭這虛名,因此要金盆洗手,以后便安安穩穩做他的富家翁了。”
好幾人點頭道:“原來如此。劉三爺深明大義,很是難得啊。”又有人道:“那莫大先生可就不對了,他逼得劉三爺退出武林,豈不是削弱了自己衡山派的聲勢?”
更有人開口道:“天下事情,哪有面面都顧得周全的?我只要坐穩掌門人的位子,本派聲勢增強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
那矮胖子喝了幾口茶,將茶壺蓋敲得當當直響,叫道:“沖茶,沖茶!”又道:“所以哪,這明明是衡山派中的大事,各門各派中都有賀客到來,可是衡山派自己……”
便在此時,忽然間門口伊伊呀呀的響起了胡琴之聲,有人唱道:“嘆楊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嗓門拉得長長的,聲音甚是蒼涼。
岳峰心念一動,莫不是衡山派的莫大先生來了。記得小說中,莫大先生第一次出場就在此處,如此說來,也不枉他等了這么長的時間。
抬頭看去,只見張板桌旁突然出現了一個身材瘦長的老者,臉色枯槁,披著一件青布長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狀甚是落拓,若不是岳峰早就知道他的根底,還真以為是個唱戲討錢的。
老者似乎也發現了岳峰看過來的目光,顯是未料到有人能夠將他認出,臉上的錯愕一閃而過,可是依舊被岳峰給捕捉到了。他掃了岳峰一眼,眼神中沒有半分的渾濁,里面全是精光,明顯也是認出了岳峰他們的身份。
矮胖子正說到了興頭,卻見到有人打岔,不由喝道:“鬼叫一般,嘈些甚么?打斷了老子的話頭。”
這時,又有人問道:“這位朋友,剛才你說各門各派都有賀客到來,衡山派自己卻又怎樣?”
那矮胖子道:“劉三爺的弟子們,當然在衡山城中到處迎客招呼,但除了劉三爺的親傳弟子之外,你們在城中可遇著了衡山派的其他弟子沒有?”
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道:“是啊,怎么一個也不見?這豈非太不給劉三爺臉面了嗎?”
那矮胖子向那身穿綢衫的漢子笑道:“所以哪,我說你膽小怕事,不敢提衡山派中的門戶之爭,其實有甚么相干?衡山派的人壓根兒不會來,又有誰聽見了?”
忽然間胡琴之聲漸響,調門一轉,那老者唱道:“小東人,闖下了,滔天大禍……”
一個年輕人喝道:“別在這里惹厭了,拿錢去罷!”手一揚,一串銅錢飛將過去,拍的一聲,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老者面前,手法甚準。
那老者道了聲謝,收起銅錢。
那矮胖子贊道:“原來老弟是暗器名家,這一手可帥得很哪!”那年輕人笑了笑,道:“不算得甚么?這位大哥,照你說來,莫大先生當然不會來了!”
那矮胖子道:“他怎么會來?莫大先生和劉三爺師兄弟倆勢成水火,一見面便要拔劍動手。劉三爺既然讓了一步,他也該心滿意足了。”
那賣唱老者忽然站了起來,慢慢走到他身前,側頭瞧了他半晌。那矮胖子怒道:“老頭子干甚么?”
那老者搖頭道:“你胡說八道!”轉身走開。矮胖子大怒,伸手正要往他后心抓去,忽然眼前青光一閃,一柄細細的長劍晃向桌上。那矮胖子大吃一驚,縱身后躍,生怕長劍刺到他身上,卻見那老者緩緩將長劍從胡琴底部插入,劍身盡沒。原來這柄劍藏在胡琴之中,劍刃通入胡琴的把手,從外表看來,誰也不知這把殘舊的胡琴內竟會藏有兵刃。
那老者又搖了搖頭,說道:“你胡說八道!”緩緩向著茶館外面走去。
“師伯既然來了,何不坐下來一敘。”岳峰看著莫大揮出的那一劍,不由臉上閃過一絲興奮的表情。本來岳峰也不打算與他打招呼的,可如今卻是起了幾分心思。莫大的這一劍速度雖不及岳峰自己,但已經很不容易了。連續削斷七只茶杯,但沒發出一絲聲音,而且茶杯更是沒倒,這種手段,就連他岳峰也難以做到。
而衡山派的內功偏向于輕靈,而華山派卻是中正平和,可以說是衡山派的人在劍法的速度上先天就有一定的優勢。可即便如此,也無法解釋莫大如何能夠做到方才的事情。
但也正也是如此,岳峰才有了見獵心喜的意思。至于莫大的內力,雖說岳峰不知道,但想來還沒有到達先天。最多就是和他岳峰自己,相差仿佛,或者高上這么一線,但岳峰并沒有多大興趣。到了他這種境界,唯有先天高手才能讓他升起挑戰的**,其他的都是如同浮云一般。
莫大卻是不知岳峰所想,在他心目中,岳峰最多就是一個非常杰出的晚輩。即便岳峰殺了田伯光,可田伯光這種人在莫大手底,最多也就是能撐個三兩招,更本不會太放在心上。
至于岳峰此時將他叫住,莫大不由的有些不滿。他與劉正風雖說師兄弟情深,可因為愛好不同的原因,關系并非十分和睦。這次他本不愿在衡山城中現身,否則傳出去,又不知會惹出什么閑話。他莫大雖說不懼,但對衡山的聲望的確會有些不好。
想到此處,莫大腳步稍一停頓,就開口說道:“你華山派已經惹了不小的麻煩,還沒處理好,管我老人家什么閑事。”說話間他背影在雨中消失,蒼涼的胡琴聲隱隱約約傳來。
岳峰見到莫大遠去,臉上露出一絲遺憾的表情,不過不以為意很快就將目光看向了莫大削斷的茶杯。對著林平之低語了幾句使了一個眼神,林平之心中雖說滿肚子的疑惑,連忙跑了過去。
林平之走了過去,手剛一碰道那些茶杯,臉上不由出現了錯愕的表情。卻見這些茶杯一碰就成了兩半,每一只都被削去了半寸來高的一圈。
茶館中的眾人看著茶杯都不由大驚,都圍了攏來,紛紛議論。
有人道:“剛才那老頭是誰?劍法如此厲害?”有人道:“一劍削斷七只茶杯,茶杯卻一只不倒,當真神乎其技。”
有人向那矮胖子道:“幸虧那位老先生劍下留情,否則老兄的頭頸,也和這七只茶杯一模一樣了。”又有人道:“這老先生當然是位成名的高手,又怎能跟常人一般見識?”
那矮胖子瞧著七只半截茶杯,只是怔怔發呆,臉上已無半點血色,對旁人的言語一句也沒聽進耳中。
一個身穿綢衫的中年人道:“是么?我早勸你少說幾句,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眼前衡山城中臥虎藏龍,不知有多少高人到了。這位老先生,定是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聽得你背后議論莫大先生,自然要教訓教訓你了。”
那花白胡子忽然冷冷的道:“什么莫大先生的好朋友?他自己就是衡山派掌門、‘瀟湘夜雨’莫大先生!”眾人又都一驚,齊問:“啊?他……他便是莫大先生?你怎么知道?
“你沒聽到方才的那人叫那個老頭師伯嗎?能當得上華山弟子一聲師伯稱呼的,這衡山未有莫大先生一人。”那花白胡子朝著岳峰看了一眼,很快就躲開,繼續道:“而且,莫大先生愛拉胡琴,一曲《瀟湘夜雨》,聽得人眼淚也會掉下來。‘琴中藏劍,劍發琴音’這八字,是他老先生武功的寫照。各位既到衡山城來,怎會不知?這位兄臺剛才說甚么劉三爺一劍能刺五頭大雁,莫大先生卻只能刺得三頭。他便一劍削斷七只茶杯給你瞧瞧。茶杯都能削斷,刺雁又有何難?因此他要罵你胡說八道了。”
那矮胖子兀自驚魂未定,垂頭不敢作答。偷偷看了幾眼岳峰等人,好似在確定他們是否真為華山派弟子。
茶館中眾人見到“瀟湘夜雨”莫大先生顯露了這一手驚世駭俗的神功,無不心驚,均想適才那矮子稱贊劉正風而對莫大先生頗有微詞,自己不免隨聲附和,說不定便此惹禍上身,各人紛紛會了茶錢離去,頃刻之間,一座鬧哄哄的茶館登時冷冷清清。很快,便只余下華山派的幾人。
直至此時,林平之才反應了過來,連忙將茶杯向著岳峰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