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如果皇帝派遣李智云去調(diào)查羅藝,那么楊廣指使李智云刺殺太子的計劃便告落空了。
幽州距離長安何等遙遠?兩千多里路啊!其間又是翻山越嶺又是跋山涉水的,正常行程僅僅是一來一回就得耗時二十多天,更何況還要展開密查?
密查不是明查,不是說查就能查的,也不是一查就能查出結(jié)果的,有可能一個月就查出來,也有可能半年都查不出來,等到查完了從幽州返回,這邊黃瓜菜都涼了。
高颎還在那里羅列李智云去調(diào)查的好處:“其一,他懂得高句麗語,更能偵知敵人細作的動向;其二,他身具武功,且已名震長安,于危險時足以自保;其三,他年齡幼小,不會被人提防……”
楊廣只聽得想要掐死高颎的心都有了,帶這么搗亂的么?
楊廣生氣,偏偏又想不出什么法子來駁斥高颎的觀點,這件事跟剛剛來護兒和周羅睺的選用問題還不一樣,要想留下李智云就得換一個人去,可問題是他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只一個條件就可以否決所有替代人——你去調(diào)查羅藝和高句麗密使之間的來往,你懂高句麗語么?
若非如此,還用派什么人?只要吩咐坐鎮(zhèn)幽州的武奎武亮兄弟倆去辦不就行了?
沒等他想出轍來,楊堅那里已經(jīng)拍板了,看向獨孤皇后說道:“伽羅,孩子們習文練武的事情先往后放放吧,畢竟國事為重,朕就先派智云去幽州走一趟,你看可好?”
這話聽起來是商量,其實不是,常在皇帝身邊的人都知道,皇帝這是在給皇后面子。
獨孤伽羅與楊堅夫妻多年,如何聽不出其中區(qū)別,只不過她也認為應該先讓李智云去幽州立上一功,回來之后再加封一個太子少保或者太子少傅什么的進入東宮才是順理成章,于是答道:“陛下圣明,臣妾也是這樣想的。”
這夫妻倆這么一問一答,事情就再也無法挽回了,楊廣在一旁欲哭無淚,再也無法可使,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機關(guān)算盡,最終卻是給李淵父子做了嫁衣。
不過他老媽也沒有徹底毀了他的美夢,而是給他留了一線希望——獨孤皇后看向羽裳說道:“你就是智云的媳婦吧?模樣倒是挺俊的,你就先留在宮里吧,等你夫君為國效力之后再與你團聚。”
羽裳得以進入宮中,計劃就仍然可以操作,只不過事成之后再想把她收為妾侍就沒可能了,殺太子者必須得死。
……
處理完這些政務(wù)軍務(wù),皇帝皇后雙雙返回后宮,臣民們則一起出宮。
已經(jīng)留在宮中的羽裳按照禮儀送丈夫到宮門,到了門口,李智云把她拉到了一邊。
看上去這就是夫妻倆要在臨別之際訴一訴衷腸,這事兒就是李淵都不能干預,楊廣等人也只能任由他倆躲到了宮廷角落,卻不知這兩人到了花叢后面就開始怒目相對。
首先發(fā)飆的卻是羽裳:“你為什么要誣陷我們?高句麗招你惹你了?竟讓你如此挑唆,這會滅亡我們族群的啊!你現(xiàn)在就殺了我吧,如若不然,我必尋機殺你!”
李智云沒想到自己這個棒子媳婦居然如此剛烈,不禁微覺歉然。
不論在什么時代,熱愛祖國熱愛民族都是值得敬佩的,自己固然熱愛自己的漢族,人家棒子熱愛自己的高句麗有什么錯?即使后世的自己一向鄙視韓日這兩個國家,卻也無權(quán)讓別國的老百姓背叛族類。
他更不會因為媳婦發(fā)飆就把她殺了,單方面來說,他對羽裳并沒有什么仇恨,而且也不敢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節(jié)外生枝,好不容易才解了楊廣給自己下的套,這還沒出皇城呢,再搞出什么事情來豈不是找不自在?
所以他只能平心靜氣地回復道:“我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不信……”
羽裳直接打斷:“什么事實?你知道淵蓋蘇文多大么?”
李智云當然不知道這事,因而一時語塞,羽裳自問自答道:“他跟你是同歲的,你這樣的文采武功算的上是天下僅有了吧?但是你現(xiàn)在具備給鄰國軍政要員寫信策反的資格么?如果你都不具備,淵蓋蘇文能具備么?”
李智云直接無言以對,如果羽裳說的是真的,那么此事里面定然另有蹊蹺,因為自己也不信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能夠左右一個國家的戰(zhàn)略。
只好靜等羽裳數(shù)落個夠,然后才說道:“但是那封信的落款的確是淵蓋蘇文啊,你留在宮中,可以尋找機會去看一眼,看我有沒有騙你。”
羽裳聞言怒氣稍稍平息了一些,眼中的恨意卻沒減少:“就算落款是淵蓋蘇文,也必是有人冒名而作,你明知道我的來歷,這種事卻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當著皇帝大放厥詞,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媳婦么?還把我當成你的女人么?”
得,這是讓人家抓住理了。李智云苦笑道:“行,算我錯了行不?不過將來事實一定會證明我今天說的都是對的,只要你跟你家鄉(xiāng)有聯(lián)系,他們就會告訴你我說的這些都是事實。”
羽裳道:“還在狡辯,行,我就等我?guī)熼T來信,到時候看你還怎么說。”
李智云正色道:“那你就等著吧,現(xiàn)在該我說事了,兩件事,第一,你可以不跟我一條心,但是你絕對不可以綠我!否則我必殺你全家!”
羽裳奇道:“什么叫綠你?”
綠帽子的典故出自唐朝以后,此時卻是天下各國都沒有這個說法,羽裳自然不懂。
李智云知道自己說漏嘴了,便解釋道:“就是你不能不守婦道,與別的男子有染,不管出于何種情況,只要你被別人碰了身子,你就不要再見我了,見我你必死!”
羽裳沒想到這個小屁孩居然還挺在乎自己,很是出乎意料,想了想之后冷笑一聲說道:“行,我答應你在弄清楚我族與大隋之間的事情之前,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
李智云點頭道:“第二,你得幫我照顧一下尤翠翠,就是我?guī)Щ貋淼哪莻€女孩,不能讓他人欺負!”
他估計這一次離開長安,楊廣肯定不會任由自己帶走尤翠翠,而自己也沒有什么辦法強行把人帶走,所以先行做好安排,算是未雨綢繆。
羽裳對“欺負”的理解比較狹隘,不屑道:“就那女孩的姿色,跟晉王府上的婢女相差無幾,你就是想讓人家欺負她,人家也得愿意才行。”
李智云道:“我說的欺負不僅僅是那一方面,比如把她關(guān)起來或者讓她去做些苦差事,這些都是欺負。”
羽裳撇嘴道:“真夠無微不至的,怎么沒見你這樣關(guān)懷過我們?nèi)忝茫磕氵@是打算收她做小四兒么?行,我盡量照顧她就是了,除非我到了自身難保的時候。”
自身難保的時候還要保別人,那得是什么關(guān)系?李智云能夠理解這一點,便不再奢求,就轉(zhuǎn)身準備離去,羽裳卻一把拉住了他,“憑什么只有你要求我做事?我這樣對你,我又能得到什么好處?”
這話說得實在。兩人本來就不是那種彼此相愛的夫妻,想要對方無條件給自己做事是不可能的。
所以李智云也很爽快地問了一句:“你說吧,需要我做什么?”
羽裳恨聲道:“還用我說么?你挑唆起來這樣一場戰(zhàn)爭,一旦打起來,兩國軍民必將死傷無數(shù),難道你就沒有半點愧疚么?難道你不覺得你應該設(shè)法阻止么?”
李智云頓時無語。我哪里有能力阻止這場戰(zhàn)爭啊?
而且這場戰(zhàn)爭不是我挑起來的好不好?隋朝和你高句麗之間遠不止眼前這一戰(zhàn),等不了多久,楊堅一嗝屁,楊廣還得跟你們打三場呢,就好像伍佰唱的那首《突然的自我》的獨白一樣,喝了這杯,還有三杯,這是我挑的么?
但是這話卻沒法跟羽裳解釋,既不能以穿越者的身份來講道理,也不能以現(xiàn)時的因果來說明,只因在淵蓋蘇文只有十一歲這件事上,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推斷漏洞百出,又如何跟羽裳掰扯?
羽裳卻不管他心中怎么想,自顧自說道:“我承認我們高句麗打不過你們大隋,可是你們大隋也不能這么欺負弱小不是?此戰(zhàn)起因在你,本來就該你去抹平,你到底答不答應?你不答應就別對我指手畫腳了!”
李智云窘迫非常,只能實話實說:“你以為我有那個本事令皇帝收回成命么?”
羽裳也不講理了:“那你怎么有本事挑起來呢?”
李智云無奈,只能先應承下來:“好吧,我盡量。”
講道理,羽裳的要求并不過分,她并沒有要求李智云站到高句麗的立場上對待這場戰(zhàn)爭,更不會奢求李智云幫助高句麗什么。
她只是在呼吁和平。雖然她的出發(fā)點不同于后世的和平愛好者,也不是悲憫天下蒼生,雖然她只是因為高句麗打不過大隋,不想自己的種族被滅亡,但是這種呼吁的本身就是高尚的。
說了“盡量”的李智云忽然笑了起來,覺得自己剛才有些想多了,因為他忽然想到了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果,是以隋朝的大敗而告終——水師在海上遇到了臺風,陸軍在邊境遭遇了瘟疫,貌似一場戰(zhàn)役都沒發(fā)生,就不了了之了,高句麗沒有一人傷亡!
“你笑什么?你在敷衍我?告訴你,你若是敷衍我,就別指望我對你嚴守承諾!”羽裳哪里知道小丈夫如何作想,立時就誤會了。
“我哪敢啊?老婆這么厲害……”李智云強忍笑意,“行吧,只要這場戰(zhàn)爭中你高句麗死人超過了一百個,就是我沒能起到作用,到時候任你處置。這樣可好?”
他這么一說就輪到羽裳狐疑了,只死一百個?那等于是全面阻止戰(zhàn)爭爆發(fā)了,你有這么大本事么?定然是花言巧語蒙騙于我……
但是這時候已經(jīng)不能追究這些了,這件事最終只能是看結(jié)果。所以她抬起手指著李智云的鼻子說道:“這可是你說的,我記住了!”
說罷就轉(zhuǎn)身返回宮內(nèi),再不給李智云巧舌如簧的機會。
處理了羽裳這邊,李智云連忙追上了已經(jīng)走到外面的兩波人,老爹和楊廣三人組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雙方各有車馬,只不過楊廣等人尚未啟程,估計是在等著自己給個交代。
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就這么趾高氣揚地甩了楊廣,卻必須先跟老爹單獨一談,就走到了李淵身前叮囑道:“今番孩兒不能跟隨爹爹一起動身了,但請爹爹一定要提防政敵在半路上埋伏截殺。”
唐國公一家搬遷太原是拖家?guī)Э诘模谐炭隙ê苈鶕?jù)史料記載,這趟舉家搬遷,途中是遭到了楊廣和宇文化及的截殺的,卻被秦瓊給救了下來。
李智云不敢跟隨全家一起走,是擔心對方考慮到自己的武功而增派人手。
另一時空里的那場截殺,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是參與者中既沒有楊素也沒有宇文成都,只有楊廣和宇文化及兩人帶領(lǐng)一些武士扮成的山賊,這幫人當然打不過秦瓊,但若是宇文成都去了可就不是秦瓊能夠擺平的事情了。
李淵對這個提醒有些半信半疑,一時沒弄懂兒子這話是什么意思。
不會吧?如果楊廣要對付我,剛剛在宮中那就是最好的時機,然而事實卻是楊廣在替咱們家遮掩來護兒的死訊,既然在那么有利的情況下楊廣都沒拿來護兒之死來說事,又怎么會半途截殺?
李智云沒有時間給老爹解釋,只留下這句話就轉(zhuǎn)回楊廣那邊去了。
其實他也拿不準這一回楊廣還會不會去截殺自己一家,畢竟經(jīng)過自己這只穿越蝴蝶的翅膀扇動,這個世界的事件已經(jīng)開始偏離歷史軌跡了。
按道理原來的因果效應也會有所變化,但是他卻不能不做出提醒,萬一楊廣仍想除掉老爹而后快呢?畢竟這“季無頭,海無邊”的謠言被自己巧解了,皇帝對父親的看法也開始好轉(zhuǎn),只要皇帝仍然信任父親,那么父親就仍然是楊廣的眼中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