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石聆早有心理準備,事情還是發生得太過突然。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當臘九慌張的推開書房的門,大喊著不好了,石聆還為這個怎么教都學不會淡定的伙計感到憂愁。她本想端一端掌柜的架子,再次教育一下臘九不要動不動就亂了陣腳,卻在聽到他接下來的話時,心中一震。
“掌柜的,被你猜著,‘千金符’出事了!”
臘九顯然是從外面跑回來的,身上有被拉扯的痕跡,臉上居然還有一道抓痕,石聆皺眉,遞了一杯茶過去,道:“別慌,慢慢說。”
今日一早,臘九聽見門外有騷動,就推開門扉看了一眼,這一眼卻嚇得他魂飛魄散。只見天還沒亮,街上竟已經匯集了許多人,騎馬的,趕車的,徒步的,匆匆忙忙地往城外走。這大半夜的,黑壓壓的一片,活似百鬼夜行。若不是晉陽靠內,他都以為是靺鞨人打過來了,大家伙在連夜跑路。
臘九一打聽才知道,是城外白云觀出事了。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散出消息,昨夜里白云觀失火,整個道觀被燒了個干干凈凈,觀內如今只余幾個小道士燒焦的尸骸,其余人不見蹤影,金銀也沒了蹤跡。
這個消息傳出后,整個晉陽城都轟動了,許多剛從睡夢中醒來的人都不敢相信,更不要提那些全部身家都買了千金符的人。
為了得到一手消息,臘九果斷跟著跑了白云觀一趟。果如傳言中一般,整個白云觀幾乎被夷為平地,玄妙道長和眾道士不見蹤影,而火勢的起因也是眾說紛紜。有人說是燒火弟子夜里小寐時打翻了油瓶,有人說是丹爐爆炸,三味真火泄露,最離譜的則是說玄妙道長乃是仙人本尊,因千金符一事觸犯天條,被天庭召回,玉帝震怒,才降下這天火,將白云觀夷為平地。
臘九受石聆的唯物主義洗腦,聽聞這個說法也覺得不可理喻。這擺明了就是騙局崩盤,主犯一把火銷毀證據,卷款潛逃,偏還有腦殘出來給騙子洗白。
臘九對此嗤之以鼻,正要回來通氣兒,卻在路過衙門口的時候嚇了一條。衙門口此時居然也站滿了,不……坐滿了人。衙役開始還在轟趕群眾,可后來人越來越多,竟把衙門口牢牢地堵了起來。
這部分人里面大多是本地商戶,財大氣粗,沒那么容易糊弄,他們才不管什么天譴天火之說。他們就知道一件事,玄妙跑了,白云觀被燒了,他們的錢沒了!本就是精明的商人,又有“平安方”做對比,這些人很快就想通了事情的原委。
既然是受騙,那就要報官啊!于是天還沒亮,這群人就賭在知府門口,嚷著要討個公道。
若是普通百姓,官府的衙役還能控制一下局勢,可如今堵門的都是晉陽當地富豪,哪個在官場上沒兩座靠山,不少還和官家是姻親,沒有知府口令,沒有人敢真對他們如何。而這些人后來索性也不鬧了,叫家丁擺了椅子,撐了棚子,怕冷干脆連炭爐也搬來,就在門口坐著,逼著知府老爺給答復。
畢竟當初白云觀販售千金符,知府老爺是知道的,還派人去查過,得到的結論是沒問題!玄妙道人法力無邊,千金符合理合法!多少人都是因為這認可才將家底投了進去,如今血本無歸,不找官府找誰?
石聆聽到這里不禁也是大為驚嘆。
士農工商,商者位卑,明珠朝商人地位尤其如此,他還以為他們會忍氣吞聲,沒想到竟然有膽子到官府門前組織靜坐示威,可見是被逼急了。只是這事也怨不得百姓,原本千金符一事只是民間糾紛,但是偏偏知府老爺曾去白云觀走了一遭,又曾親口認可千金符的合理性,如今人家抓了他這個把柄也是必然。
她昨日計算時,便覺得千金符動向不對勁兒,過年期間,千金符十分低調,從白云觀出來的人,只有五十兩之內的投入拿到利潤,其他均以“心不誠,靈不顯”為由被勸回。且大客戶越來越多,晉陽所有富商幾乎都投入了大量的銀子,“拆東墻補西墻”這一招很快就行不通了,騙局崩盤只是時間問題。
只是,石聆沒有想到,他們居然連一個好年都沒讓人過上,大年初三就宣布了這條噩耗。
錦繡坊今日沒什么生意,但是伙計們臉上都很平和,與外面百姓的惶惶然截然不同。同時,他們看向石聆的眼光也越發炯炯。
若不是石聆一再禁止錦繡坊與白云觀有所牽扯,如今傾家蕩產的就是他們!當初石聆殺雞儆猴地開除了違規伙計,又自己與孫家聯合創辦了“平安方”,他們中不少人還背地里編排,說石聆不許伙計買千金符是為了逼大家都去用平安方。如今才明白,石聆當真是為了他們好。
率先站出來的便是當初因為千金符的事險些被丈夫休離的秦嫂子。
“掌柜的……我……多謝掌柜的提點!若非掌柜收留,我家如今怕是已經活不下去了!”
今兒一早,秦嫂子的丈夫已經來求秦嫂子回去了。因為石聆的干預,秦嫂子最終也沒有拿錢出來,所以秦家躲過了這次劫難。秦氏小門小戶,小兒子剛剛兩歲,婆婆又臥病在床,夫婦倆辛辛苦苦才攢下些家底,若是就此被掏空,一家四口怕就再也活不下去了。當初她被丈夫打罵,本已經有了服軟的心,多虧石聆收留,又極力勸她不可讓步,這才得以平安。如今丈夫已然醒悟認錯,她也準備回家去了。
石聆點頭,道:“你既決定要回去,便放下這些不快,好好過日子吧。”
在石聆看來,一個男人對女人動了手,便已經不可原諒,不管是什么理由。但是人家夫妻倆的事,她一個小輩不便多說,何況這里是古代,她不好老拿現代那一套來對比。她只是對秦氏道:“不過你記得,錦繡坊的人,不論是男人女人,都沒有人被人欺負的道理。他若再犯,你只管回來。”
“謝掌柜的,謝掌柜的。”秦嫂子淚流滿面,連聲道謝。
“臘九。”石聆道。
“哎。”臘九忙過來,“掌柜的,什么事?”
“開除的那些伙計,都怎么樣了?”
臘九一愣,隨即有些支吾:“聽說……不太好。”
那些人為了較勁兒,幾乎全部家當都賠進去了,小門小戶,經不起這樣的打擊,如今有幾戶怕是已經有了尋死的心思。
石聆閉目,嘆了口氣。
“去跟他們說一聲,愿意的可以回錦繡坊,工錢照舊,只一點,這是最后一次。”
不禁臘九,連程姑瞪人也呆了。
“掌柜的,您的意思是……”臘九一跺腳,“哎!我這就去辦!”
不一會兒的工夫,又有七八號人跟著臘九回來,見到石聆叩頭便拜,其中一個脖子上居然還有深紫色的勒痕,顯然是從房梁上救下來的。
石聆起身,沒有受他們的禮,徑自回了書房。
當初千金符一出,石聆就知道會有今天,但是她無能為力,只能盡可能地阻止周圍人落入陷阱,那些不聽勸的,她便殺雞儆猴。只是她到底心軟,沒法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去死,這些人也都是錦繡坊的伙計,曾經與她共患難過,只是一時財迷心竅而已,她并不想逼人上絕路。
下午的時候,一位意料之中的房客到來。石聆知道趙幼賢一定會來,千金符這事鬧得太大,他能忍到下午才來已是不易。至于孫璞玉,估計這會兒已經被泰和商行的內部耗損絆住了腳,一時半會兒的脫不開身。
“秀秀,這件事你怎么看?”趙幼賢一改平日頑劣,此刻神色居然十分怔忪。
“什么怎么看?”石聆看他一眼,“我早就說過,世上沒有點石成金,不過一出‘拆東墻補西墻’的騙局,崩盤是遲早的事。”
趙幼賢臉色微沉:“你早就知道?”
“龐氏騙局”的事,石聆只跟孫璞玉和袁清說過,倒也不是特意瞞著趙幼賢,只是沒有必要特意說。畢竟在“平安方”出售時,石聆便曾力排眾議訂下一條鐵律:凡于白云觀購買過千金符者,概不相售。也就是說,對于投資方而言,千金符,平安方只可擇其一。
當時還有人笑石聆不自量力,螳臂當車,如今事發,卻是連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趙幼賢也出了一身冷汗。
千金符事發,騙局曝光,損失慘重者甚多,若是當初叫這些人買到了平安方,他豈非要因為千金符的事賠死?如今整個晉陽一片哀聲,晉陽商業勢必會受到影響。
然而有一人,資金充沛,高枕無憂,那人便是孫璞玉。
原本以泰和商行的體系,在這次動蕩中受到的波及必然是最大的,可是石聆早已幫他籌到了度過這次難關需要的資金,正是通過他們合伙的“平安方”。
在久遠前,一切還未發生的時候,這些便早已在石琮秀的計算之中。
趙幼賢看向石聆,眸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