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上朝的官員都發(fā)現(xiàn)了天子愉快的心情,雖然仍是一副生人勿進的寒臉,但那股讓衆(zhòng)人懼怕的,如巨山般威嚴的龍息相較平日,卻是淡化了許多,甚至在見著大病初癒重新入朝的唐相時,還當朝詢問他的病情,這叫那些個前些日子爲唐堯失寵而擔憂的朝臣吃下一顆定心丸。
“本王聽聞蓉妃回宮了?皇上今日龍顏大悅,可是與此事有關(guān)?”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將走出隊列,直言問道。
這話一出,朝堂上和諧的氣氛陡然間變了一變。
衆(zhòng)人的目光下意識轉(zhuǎn)向唐堯,見他老神在在站在文官前列,瞧不出什麼蛛絲馬跡,復(fù)又望向天子,等著看帝王如何應(yīng)對,畢竟,蓉妃失蹤一事,該知道的,都已知道,而昨晚上乾清宮的鬧劇,他們亦有所耳聞。
堂堂一國后妃竟會變作一個卑賤的奴才,這事往大了說是蔑視宮規(guī),其心可疑,往小了說,也是失儀,有失體統(tǒng),若不給個合理的解釋,如何能讓滿朝文武信服?
李德冷眼望著下方翹首以待的朝臣,這些人太年輕了,以爲主子是在爲唐鑫回宮的事兒開心嗎?哼,主子分明是爲今早被唐鑫親自伺候更衣而歡喜啊。
沈濯日慢條斯理理著鑲嵌金絲邊線的龍紋衣袖,直到武將等得腰桿發(fā)酸,才慢悠悠啓口:“蓉妃回宮,乃是朕之家事,何時輪到外臣置嚼了?”
家事的帽子扣下,武將頓時一驚,叩首道:“微臣絕不敢擅自打探後宮事務(wù),可此事事關(guān)重大,又處處透著可疑,微臣掛記皇上的安危,不得不多嘴一問。”
“是啊,”榮華捻著兩撇泛白的八字鬍,老神在在的點頭,“蓉妃當初於後宮失蹤,賊人至今不明,老臣聽聞,此番不僅是她,連景國三公主也一併回來了?她二人被何人劫走,這些日子又身在何處,皇上不可不查啊。”
“榮大人言之有理。”
“不錯,此事關(guān)乎我國與景國的邦交,若不嚴查,恐怕後患無窮。”
……
他一出面,立即有武將出聲附議。
沈濯日微微瞇了瞇眼,寒眸中冷芒乍現(xiàn):“怎麼,你們是在懷疑蓉妃與此案有關(guān)?”
“皇上不必著急動火,”沈濯擎噙著溫和的笑容跨步走到大殿中央,“本王想,諸位大人僅是希望能把事情弄清楚,並無譴責蓉妃的意思。”
“此事無需勞煩擎王費心,”沈濯日語氣涼薄的說,“朕早已將箇中緣由告知景帝,爾等所擔心的局面,永不會出現(xiàn)。”
他說得篤定,且鏗鏘有力,宛如一盆涼水從武將頭頂上澆落下去。
衆(zhòng)人面面相覷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往下接。
“吾皇聖明。”作壁上觀許久的唐堯終於動了。
他一出面,後方的文臣一一匍匐,高呼:“皇上聖明!”
“至於蓉妃爲何喬裝打扮變作太監(jiān),”沈濯日玩味兒的笑了,那笑透著三分冷冽,七分嘲弄,“朕近日膩了後宮中一沉不變的調(diào)調(diào),便與愛妃玩了回新鮮把戲,這也值得驚動爾等?”
“……”新鮮把戲?這話鬼才相信!
可即便知道天子在撒謊,在場的朝臣卻無一人膽敢站出來揭穿。
場面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諸位很想知道,景國公主爲何失蹤,是嗎?”沈濯日口風(fēng)一轉(zhuǎn),竟主動提及此事。
擎王一派的朝臣皆是心頭一緊,有些莫名的不安
。
“皇兄,您就別打啞謎了,快快揭開謎底吧,臣弟可等不及了。”沈濯香壞笑著出聲幫腔,可望向擎王和榮華的眼神裡,卻帶著幾分譏諷。
這讓他們的不安感又加重了一些,總覺得接下來發(fā)生的事,絕不是他們希望見到的。
“這事說來也怪朕,”沈濯日忽然放鬆了身子,神態(tài)慵懶的倚靠在金燦燦的龍椅上,漫不經(jīng)心的說,“那陣子,蓉妃正與朕鬧脾氣,又偶然間結(jié)識了公主,兩人一見如故,她又聽聞公主對永騰國的風(fēng)土民情十分好奇,一氣之下,竟與公主商量偷偷離宮。”
所以這就是公主和后妃雙雙失蹤的真正原因? 沒有歹人出沒,沒有所謂的劫持綁架,而是她們擅自做出的決定?
驍騎營副將嘴角一抽,上回前前後後出動了那麼多人,就差沒在盛京內(nèi)外掘地三尺了,結(jié)果呢?竟然是因爲這樣的原因!
與他有相同想法的還有負責內(nèi)宮安全的禁軍首領(lǐng),那次景國公主無故失蹤,他麾下的兩支守衛(wèi)人馬皆遭到重罰,提心吊膽著,唯恐天子一怒,會再行問責。
兩人心有靈犀的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轍的苦笑與無奈。
這到底叫個什麼事?
話落,沈濯日好整以暇地欣賞著衆(zhòng)人瞬息間變化的臉色,直至惡趣味得到滿足,他才向唐堯遞去一個眼色。
後者換上自責懊惱的面具,緩步行出隊列:“老臣教女無方,纔會使得她做出這等膽大包天、目無王法之事,請皇上降罪。”
“誒,”沈濯日連連罷手,“唐相不知內(nèi)情,何錯之有?更者,公主能有機會看一看永騰的河山,也是一樁好事,此事,景帝並未計較,而朕,亦不打算追究,今日說與諸位聽,不過是不想諸位暗自揣測,弄出些不該有的誤會。”
“老臣多謝皇上。”唐堯深深叩拜,這一禮發(fā)自真心,謝的是帝王不計前嫌,原諒唐芙欺君之舉。
退朝後,沈濯擎陰沉著一張臉,與同樣面色不愉的榮華快步離去,沈濯日留下唐堯,邀他去乾清宮探視唐芯。
君臣二人一前一後踏進院子,尚未進殿就聽到了從後院傳來的吆喝聲。
“牀的位置錯了,得橫著放,不是這個衣櫃,哎呀,是第三間屋子的梨花櫃,牀頭櫃呢?還有梳妝鏡呢?”
大包小包的行囊堆放在廂房門口,而唐芯則站在門檻處,宛如發(fā)號施令的將軍,正在點兵作戰(zhàn),指揮著宮人搬運傢俱。
“這……”唐堯面上一怔,隨即,眉頭猛地皺了起來:“胡鬧!”
乾清宮的擺設(shè)哪是隨隨便便能動的?
他當即就想上前去喝止女兒。
“由她去。”沈濯日攔了一下,臉上不見半分怒意,反而是饒有興味的模樣,“她樂意把此地改造成何樣,朕都無異議。”
毫不掩飾的寵溺令唐堯暗自鬆了口氣,可嘴上卻說:“皇上萬不可太縱容芙兒,若是壞了規(guī)矩……”
“無妨,天塌了,還有朕替她頂著。”整個天下都是他的,區(qū)區(qū)一座乾清宮,若能使她開心,便是重新整修一翻又有何妨?
聽到這話,唐堯也不好多說什麼,過去他總擔心女兒爲非作歹,總有一日會將性命玩脫,眼下,女兒能寵得寵愛,被皇上放在心尖上疼護,作爲父親,他豈會不欣慰?
至於是否失儀,如此小事,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瞅著屋內(nèi)煥然一新的擺設(shè),唐芯心滿意足的笑了:“謝啦,改天我做些好吃的犒勞你們。”
宮人哪敢答應(yīng)?后妃親手做的膳食,打死他們也沒膽子享用啊,一個個連聲謝絕,弓著身子出門。
“皇……皇上!?”
鐘有權(quán)最先出去,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拱形月門處,著一席金貴龍袍氣勢威嚴的帝王。
“噗通”,膝蓋當即軟了下去。
這聲異響引起了唐芯的注意,轉(zhuǎn)頭一看,笑意盎然的小臉立時沉了,故意不看他,一路小跑著來到唐堯身邊,甜膩膩的喚道:“爹~”
“不得無禮,”唐堯板著臉呵斥道,用眼神催促她快些向皇上請安。
切,鬼才要搭理這貨。
唐芯挽住他的胳膊,連正眼也不肯往沈濯日身上丟。
一見到這傢伙,她的左臉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月輝般零碎的笑意染上眼眸,沈濯日貌似大度的罷手道:“朕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蓉妃娘娘!”唐堯怒上心頭,沉聲低喝道。
唐芯悻悻的收回爪子,心不甘情不願的朝著沈濯日屈膝:“皇上吉祥。”
這吉祥二字從她嘴裡說出來,總帶著些別樣的意味,配上那咬牙切齒的語氣,不知情的,還以爲她在咒人呢。
說完,她飛快起身,衝沈濯日扔去兩顆衛(wèi)生球。
丫,要不是便宜爹在這兒,她非得要他好看不可!
沈濯日有些忍俊不禁,卻沒再繼續(xù)逗弄她,真把她惹急了,可不好哄。
“朕另有政務(wù)處理,唐相,你便在此多陪陪蓉妃吧。”
“謝皇上。”唐堯滿心感激的恭送他離開。
直到人走遠了,他才直起腰肢,剮了唐芯兩眼,斥責道:“你怎可對皇上如此無狀?規(guī)矩都學(xué)到哪兒去了?叫旁人看見成何體統(tǒng)?”
“我和他是鬧著玩的,”唐芯俏皮的吐吐舌頭,“再說咯,這兒不是沒外人嗎?”
“貴爲三妃,你應(yīng)以身作則,做好后妃的表率,不論皇上如何寵你,你都不該忘記本分。”唐堯端出了一朝宰相的態(tài)度,沉聲提醒道。
換做是別人說這些話,唐芯分分鐘會翻臉,可這話卻是他說的,字裡行間藏著的是一個父親無言的愛。
她收腹站直,垂頭做聆聽狀。
“爲父知道你不愛聽,”唐堯幽幽長嘆一聲,嘆息中盡是疲憊,“可伴君如伴虎,皇上待你越好,你越得恪守本分,方能對得起皇上的疼愛。”
將來哪怕榮寵不在,她得寵之時未行差踏錯一步,有心人即便想害她,也無錯處可尋。
“他哪裡好了?”唐芯撅著嘴小聲嘀咕,“就會欺負我。”
“哼,若待你不好,你此次犯下彌天大錯,皇上怎會在朝臣跟前替你兜著?”唐堯恨不能撬開她的木魚腦袋,瞧瞧裡邊裝的是些什麼。
“他做什麼了?爹,你快同我說說。”唐芯的注意力全都轉(zhuǎn)移到他透露出的消息上,滿眼期待的問道。
於是,唐堯便把早朝上的種種一五一十說與她聽,末了,感慨道:“宮中女子衆(zhòng)多,但能讓皇上這般上心的,你屬頭一份。”
“他真的這麼說?”唐芯有些意外,心房像是被海浪衝擊著,震出一圈圈波紋。
看在他將功補過的份兒上,她姑且就原諒他早上偷襲她的舉動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