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顯松散的發冠下,幾戳秀發黏答答地貼在唐芯的臉頰上,寬松的太監服因浸過雨水,有些收緊,襯托著她本就嬌小的身子愈發羸弱,讓人不自覺心生憐惜。
沈濯日放柔的面色在瞧見她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時,即刻冰封。
“李德,取衣!”
候在殿外的李德一拍腦門,哎喲喂,他竟是忘了先讓小唐換身干凈衣服再來面見圣上。
“是!”急匆匆奔下臺階,趕往內務院取新衣裳。
“你且去內殿把這身衣物脫了。”沈濯日擰著黑眉,指了指旁側的內室。
唐芯下意識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幾步,然后突然回過神。
脫!衣!服!
‘轟’,小臉霎時紅了一片,她警戒地拽緊領口,訕笑道:“我……我一會兒回房再換。”
“你想把病氣過給朕?”沈濯日冷聲問道,語氣變得十分危險。
“我沒病。”更談不上會傳染他。
“哦?”一抹惡趣味的幽光掠過眼眸,“前兩日是誰身子抱恙,風寒久久未愈?”
“那是……”唐芯差點沒經腦子就想反駁,好在她又及時地忍住了。
在某人滿是深意的注視下,支支吾吾的說:“我的病早就痊愈了,要是病沒好,我哪敢到你跟前來啊。”
再說咯,她最開始稱病,也不是因為真的病了,而是不曉得怎么面對他。
腦海中閃過的,是那一夜發生的意外,腦袋越垂越低,濕潤的長發下,露出兩只紅得冒血的尖尖耳朵。
沈濯日黑沉的眸深了少許,袖下指尖微動,有種想捏捏她耳朵的沖動。
若真這樣做了,這丫頭怕是要視他如蛇蝎,避之不及了。
理智摁下本能,他貌似一如往常的說道:“久病初愈,又淋了一場大雨,難免有復發的可能。”
“那也用不著在這兒換啊。”唐芯悶聲反駁道,嗓音輕不可聞。
“從乾清宮回去,需要時間,你想讓朕在此孤等?”口吻帶著幾分咄咄逼人的銳氣。
“談完正事再回不就成了?”要在他的屋子里換衣,這種事光是想想,她就臉頰充血好么!她嗚嗷一聲,捧住發燙的臉頰,根本沒勇氣去直視幾步外的男人。
沈濯日緩緩站起身來,一步步朝她走近。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讓唐芯渾身一僵,剛一扭頭,還沒發問呢,胳膊就被一只大手握住。
“你要干嘛?”她大聲問道,好似只炸毛的貓。
黑眸微微一斜,一絲寵溺的笑意滑過眼瞼,什么話也沒說,拉著她徑直向內殿走去。
就這行動,唐芯哪還有不明白的?腦子里浮現了一行豆大的字體——霸王硬上弓!
她驚得反手拖住沈濯日的手臂,身體后仰,試圖阻止他。
“我不要進去!”
“朕尋你來要說的事,非同一般,一時半刻說不完。”換言之,她要是想談完再回去,勢必需要不少時間,到時候,寒氣入體,不病也得病。
當然,這僅是其中一個理由,更重要的是……
唇角往上輕揚,他想逗逗這丫頭。
“沒關系!”唐芯紅著臉大聲說,“我不介意!”
“朕介意。”
完了!他是鐵了心要扒光她啊!
唐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掌心冒出一層涼汗。
怎么辦?有什么辦法可以讓她逃出生天?
僅是瞧著她咕嚕嚕打轉的眼睛,沈濯日就已猜到她的心思。
唇邊的弧線變得深刻,手心猛地用力,又往前走了一截。
“皇上!我是太監!”
“朕知道。”且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沈濯日頭也沒回的答道。
“我的身體有殘缺。”
“無妨,朕愿容你在此換衣。”
“可是,我家鄉的規矩是不能隨意讓其他人看見自己的身體的。”
“既已進宮,就該以朕的圣諭為先。”
臥槽!這家伙要不要這么龜毛?居然軟硬不吃!
眼看著離內殿越來越近,唐芯頓時紅了眼眶。
抽鼻涕的細碎聲響,讓沈濯日有些愣怔,詫異地回過頭。
她哭了?
那雙如月光般明亮奪目的眼睛里,染滿淚光。
那張殷虹的小嘴,在牙齒的折磨下,刻上一排泛白的齒印。
滿心的戲謔趣味,似是被針戳破,霎時散去,不明的刺痛從心底冒出頭,這感覺十分陌生。
“別哭。”沈濯日鬼使神差地松了手,語氣帶著連他自己都驚訝的溫柔與憐惜。
唐芯趁機后撤,一溜煙躲到了墻角。
她是真的嚇壞了。
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
他明知這丫頭看似大膽,實則大多是虛張聲勢,又怎能如此欺負她?
微微抿了抿唇,他試探性朝前邁步。
“不許過來!就給我站在那兒!”她是真心怕了,就怕這貨一時腦熱腦抽,強行拽她進去,逼她脫衣服。
沈濯日聽話的停下腳,而后,鋒眉蹙緊。
他幾時這般在意過旁人的意見?
一種陌生的異樣情緒油然而生,沈濯日并未辨明,隔著數米的距離,靜靜看著她。
“看毛看!”滿腹委屈的某女徹底炸了,什么皇權尊卑通通拋諸腦后,梗著脖子低吼道,“有你這樣的嗎?這么喜歡看人換衣服,隨手一揮,宮里有的是太監愿意滿足你特別的癖好,干嘛非要死纏著我?”
“朕無意旁觀。”只是想帶她進去,瞧瞧她會有何可愛的反映罷了。
這話沈濯日不曾說出口,以她眼下激動的情緒,聽到了定會氣急敗壞。
怒火勉強降了一小半,等等!
唐芯機械地眨動眼睛,手指顫抖地指著他,怒問:“所以你剛才是故意在玩我嗎?”
既然沒打算圍觀她,為何不把話說清楚,害她產生誤會?
嘴微張,卻是無言。
而他的沉默,已經足夠讓唐芯明白,自己猜中了真相!
靠!她就知道這貨沒安好心!
怒氣成直線飆升,盯著他的眼神,似要噴火。
“朕不喜解釋。”沈濯日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你亦不曾給過朕言明的機會。”
拳頭握得咯咯直響,唐芯一把抹去淚水,咬牙問:“怪我咯?”
她終于不再哭了……
沈濯日暗暗松了一口氣,啞聲道:“你淋了雨,應保重身體。”
瀕臨爆發的怒意,在他暗藏關切的眼神下,漸漸平息。
其實,他只是在關心她而已,雖然方法不太對,可那也是因為他不知道她的真實性別啊,也許在他眼里,她就是個性別相同的太監,才會好意借讓出寢宮來,讓她脫下身上這身濕衣服。
理智回籠后,唐芯也沒那么氣了,心窩里反而騰升起幾絲不明的甜。
一恢復冷靜,她立馬回想起方才過于強烈的反映,面上不由有些尷尬。
“可你出乎朕的意料,”沈濯日無聲朝她逼近,威武峻拔的身軀立在她的跟前,“你為何會如此抗拒?”
心驀地一抖,她又不傻
傻缺,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猜疑?
唐芯吞吞吐吐地想要找到個合理的解釋,不想,沈濯日突然朝前傾斜,那張鬼斧神工的俊朗臉龐,在她的視野里放大,吐氣若蘭:“不敢在朕的寢宮內更衣,是因為你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富有深意的視線,掃過她平坦的前胸。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氣立時竄上背脊。
他發現什么了?
沒等唐芯本能的防備動作做出來,就見他的目光逐漸下移,在某個特殊的位置停下。
嘴角一抽,這家伙竟然懷疑她不是太監,而是真漢子?
緊繃的神經松懈許多,無辜的開口:“您在說什么啊?我自打進宮以來,就沒做過一件虧心事,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怎會有不可讓旁人知曉的秘密呢?”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若沒這么閃躲,或許會更有說服力。
沈濯日意味不明地彎了彎唇角,上身悠然挺直,那股令人畏懼的壓迫感也跟著消散了。
“沒有便好。”
他是信了吧?信了吧?
歡喜的笑意爬上眉梢,沒高興幾秒,就聽他說:“既然沒有,那就做給朕看。”
“哈?”做?怎么做?
沈濯日深深被她的反映取悅,可臉上仍是一副冷然寒涼的神情:“在此換衣。”
“為啥?”兩者間有直接或間接的聯系嗎?
“自是為證明你心中無事。”沈濯日理所當然地說道,潛臺詞是若不做給他看,就是她心里有鬼。
唐芯只覺棘手,他想逼她上梁山嗎?
“皇上,想要驗證有很多種方式,不一定非要……”
“你有何見解?”沈濯日擺出副洗耳恭聽的姿態來。
她有毛線個見解啊!
唐芯遲疑著,不知道該如何說。
“嗯?”徒然加重的語氣,讓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潮再度亂了。
眼皮一抬,撞入他那雙高深莫測的黑眸。
這貨達不到目的是絕對不會放過她,再拒絕,說不定他又會想出別的辦法來,譬如找個人為她驗明正身,再譬如,他親自上陣!
想到后一種可能,蕩漾的心緒變得雜亂無章。
唐芯猶豫了許久,一咬牙,她豁出去了!
“換就換!”
呵,她是打算慷慨赴義么?
沈濯日忍不住想笑,又不愿逼急了她,強忍下來。
這時,前去內務院取衣物的李德及時趕了回來,進殿后,恭敬候在殿門旁,靜等圣諭。
沈濯日玩味兒地睨了眼一臉糾結的唐芯,下顎微抬,無聲催促她動手。
玩真的?
唐芯有些躊躇,雙腳就跟灌了鉛一樣,怎么也抬不起來。
“你想反悔?”他淡淡的激將道。
“誰說的?”不就是隔著一堵墻換身衣服嗎?她沒在怕!
昂首挺胸靠近殿門,迎面撲來的‘煞氣’,叫李德倍感心驚,偷偷抬眼,立馬被唐芯不知是怒,還是羞的扭曲模樣驚住。
在他離開的短短時間里,乾清宮內好像發生了天大的事啊!
一伸手,干整的太監服如柔滑的泥鰍,從李德的掌心滑走。
唐芯頂著紅撲撲的臉蛋,大步流星奔入內殿。
“哎?唐……”李德正想出聲叫住他,那可是皇上安寢的地兒,是奴才能隨意進出的嗎?
勸阻的話沒能說完,就被一記冷冽的眼刀威懾住。
李德縮縮頭,默默將滿腹的勸言咽了回去,得!他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本章完)